衆將退走後,房當翰海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鋪着虎皮的大椅子上,忠心耿耿的老僕細封法塵一直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空蕩蕩的議事廳裡只有主僕兩人相對無言。
房當翰海在房當五虎中以謹慎細緻出名,雖說他在衆將面前信心十足,可是他心裡明白,黑雕軍戰鬥力獨冠西北,實非西會州的党項軍所能抵抗,鷹帥房當明是房當人中少有的豪傑,卻也慘敗給黑雕軍,更爲要命的是,黑雕軍只不過是大周朝的一支軍隊節鎮軍隊,自已就算打敗了黑雕軍,大周朝還有無數的節鎮軍隊,房當翰海實在沒有挑戰如此龐然大物的勇氣。
房當翰海全身無力地靠在虎皮椅上,就如被人抽去了所有精力一樣,扭着頭,用低低地聲音對細封法塵道:“法塵,你看我應該怎麼辦?”
細封法塵臉上的皺紋就如刀刻一般,這是西北的風沙留給他的紀念,他是房當翰海最信任的家奴,也是一個作戰經驗十分豐富的老人,因此,房當翰海在他的面前也就沒有什麼掩飾,就微微眯着雙眼,道:“在黑雕軍圍攻同心城的時候,我們曾經和黑雕軍達成過停戰的協議,當時的情況下,我們在西會州只有六千人,根本沒有力量和黑雕軍對抗,而黑雕軍急於攻打同心城,也沒有多餘下的兵力攻打西會州,所以,我們和黑雕軍纔會簽訂那個協議。現在形勢完全變了,我們在西會州有了兩萬多人馬,黑雕軍也佔據了同心城和固原城,就算我們承認這個協議,黑雕軍也不會答應。”
房當翰海揉着額頭,又道:“你說我們和黑雕軍決戰,到底有幾成勝算?”
細封法塵低下頭瞧着黑沉沉的地面。用滿是老繭的雙手搓着老皮褲,細封法塵想了一會,老老實實地答道:“我們打不過黑雕軍。”
這也是房當翰海心中的真實想法,嘆道:“我們如果和黑雕軍打了一個你死我活,就算打勝也是慘勝,靖遠的房當度恐怕最願意看到這個結局,若我們先解決房當度,就會便宜了黑雕軍。”
細封法塵雙手使勁地搓着老皮腿。直到老皮腿有些發熱,才擡起頭來,道:“我們不能陷於兩面作戰,房當度畢竟也是房當人,我們應該先和他和解。”
房當翰海苦笑道:“房當翰海和我有殺弟之仇,就算我暫時不找房當度算帳,房當度年輕氣盛,也容不得我當上房當人的頭領。”
細封法塵想到這個亂局。也嘆息道:“大敵當前,卻不能團結,房當人焉能不敗。”說到這,愁容滿面的細封法塵停頓了半響,才道:“我們若不和黑雕軍決戰。西會州周圍地牧場被黑雕軍掃蕩之後,西會州這麼多人馬就會被餓死。老奴有一個想法,不如我們朝西移到居延海去,避開黑雕軍這個強敵。我們若能佔據居延海這片水草豐嫩之地,好好休養生息,不出十年,房當人又能恢復元氣。”
居延海位於肅州以北,發源於祁連雪山的黑河,自南向北流入亦集乃,造就了水體寬闊、波濤千里的居延海。居延海由東、西居延海和天鵝湖三部分組成,湖畔有美麗的草原、肥沃的土地、豐美的水草和成片的森林。特殊的自然環境賦予駱駝、牛等牲畜生存繁衍地條件,歷代都是北方遊牧民族生息之地。
居延海也是穿越巴丹吉林沙漠和大戈壁通往漠北的重要通道,是絲綢之路的重要道口。居延道路聯繫着中原與西域的常用幹線有兩條:一是從關中平原沿渭河河谷向西北,進入河西走廊,經敦煌出玉門關或陽關去西域,這就是有名的“陽關路”;另一條就是經過蘭州後轉向湟水河谷,經過今青海湖北岸,穿過柴達木盆地去西域的“青海西寧路”。
細封法塵說出遷移到居延海的想法之後。就低着頭。看着黑沉沉的地板。自從有了小倉關之敗後,細封法塵就從斷定党項人在清水河畔站不住腳了。何去何從成爲長期盤旋在其頭腦中地問題,只是這個問題過於重大,細封法塵一直不敢向外人透露,此時,在黑雕軍步步緊逼之下,局勢危在旦夕,細封法塵終於鼓足勇氣把藏在心裡許久的想法說了出來。
細封法塵的建議,如一道從天而降的閃電,刺向了房當翰海大腦,房當翰海在幼年時,曾隨着父親到過居延海,那裡的森林、湖泊、草場和農田,留給房當翰海極爲深刻地印象,他有些遲疑地問道:“現在居延海是否還是由契丹人佔據着?”
細封法塵是個有心人,自從有了遷居到居延海的打算之後,他就十分注意收集居延海的情況,細封法塵有意無意地向粟特、于闐商隊打聽居延海的情況,半年多來,細封法塵對居延海地情況有了基本瞭解,“居延海十年前都被契丹人佔着,不過近幾年情況有所變化,東居延海是契丹人佔着,而西居延海卻由一股叫做韃靼的蠻子佔着,天鵝湖則是肅州回鶻人佔據着。”
“韃靼是什麼來頭?怎麼沒有聽說過。”
“韃靼是來自草原深處的一個小蠻族,長得極爲醜陋,卻是身強力壯,悍勇不畏死,聽說他們硬是從契丹人手中把西居延海搶了過去,契丹隊也沒有辦法,至於肅州回鶻人則是被吐蕃六穀部襲擊之後,逃到居延海去的。”
遷族的問題太過重大,房當翰海不敢輕易下決定,他在議事廳裡轉來轉去,神情十分凝重,當細封法塵被轉得頭昏腦漲的時候,房當翰海停在了細封法塵的面前,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準出這道門。”
細封法塵看到房當翰海的表情十分凝重,心知房當翰海已經心動了,他重重地點點頭,道:“放心吧。出了這個門我就會忘記了此事。”
房當翰海陰沉着臉,道:“法塵,此事就交給你負責,你派可靠地人到居延海去打聽情況,目前到底有多少契丹人、回鶻人和那個韃靼人住在居延海,有多少可戰之兵,還要把山川平地的地形畫出來。你這一來一去也要半年的時間,等你們從居延海回來之時。正是春暖花開地時節,若我們確實頂不住黑雕軍的進攻,就在春天向居延海遷移。”
細封法塵領命後剛要出門,房當翰海又叫住了他,道:“把頗超折和房當北斗叫過來。”
不一會,滿臉疑惑的頗超折和房當北斗回到了議事廳,房當翰海不動聲色地道:“頗超折,你率領八千人馬。今天晚上出發,奪回右谷軍寨,把黑雕軍趕出西會州。”
頗超折是一員勇將,被黑雕軍堵在家門口狠揍,他早就想率領西會州党項軍主力出擊黑雕軍。無奈主帥房當翰海用兵謹慎,党項軍主力一直未能全力出擊,這讓他很有些憋屈,他兩眼放光。興奮地道:“今天晚上,鷹旗就會飄揚在右谷軍寨。”
房當翰海爲人謹慎,他所選用的將領有不少和他性格相似,房當北斗同樣是一員喜歡步步爲營的將領,房當北斗對於房當翰海突然改變用兵習慣頗爲不解,道:“這幾天雪下得賊緊,雪夜不出兵是党項房當人地古訓,黑雕軍踞守在右谷軍寨。實難輕易攻破。”
居延海情況沒有完全偵察清楚地時候,全族遷移的想法是不能輕易說出地,而打退黑雕軍的進攻,爲党項人贏得從容撤退的時間,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房當翰海不能向兩位將領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就不容置疑地道:“黑雕軍能夠冒着大雪夜襲右谷軍寨,我們党項人生長在清水河畔。何時變得這麼嬌氣?”
頗超折得令後。率着党項軍,迎着讓人心寒的大雪。撲向黑雕軍佔領的右谷軍寨,當頗超折率軍跌跌撞撞地來到右谷軍寨之時,原來想着還要經過一場苦鬥,才能奪回軍寨,誰知右谷軍寨大門敞開,迎接頗超折的是一座空空蕩蕩地營寨。
右谷軍寨已被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凡是能遮擋風雪的設施全部被破壞,數千党項軍士奪佔了軍寨之後,卻不得不忍受着無窮無盡的風雪襲擊,而這些風雪就如黑雕軍的小部隊一樣,無孔不入地鑽進了光禿禿的軍寨,把這些穿着厚厚皮衣地党項人也凍成一條條只會吐氣的乾魚。
在靈州城裡,陳猛率領的一千黑雕軍全部撤回了城北的塑方老軍營,這一次突襲,黑雕軍打得極爲漂亮,傷亡並不重,受傷地軍士全部送進了城內的野戰醫院。
侯大勇和韓淇巡視完野戰醫院,韓淇有些憂鬱地道:“這次突襲右谷,傷員不少,除了常見的刀箭傷之處,還有不少凍傷,一千多軍士雖說都穿着皮襖子,不會被凍死,可是軍士暴露在外面的手、鼻子,臉頰,大多數都被凍傷了。目前黑雕軍軍士最常見的凍傷有兩種,一種是紅腫且伴有水泡,泡內有水腫,水泡處會產生劇痛;另一種更嚴重的是皮膚會出現黑色或紫褐色,感覺完全麻木,傷後不易癒合,除遺有瘢痕外,並伴有長期疼痛。”韓淇有些惋惜地道:“有些軍士不懂得凍傷的歷害,回來後,就湊在火上去烤,用火烤只能使凍傷更加嚴重,有幾名烤過火的軍士地手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我估計是保不住了。”
隨着陳猛出擊的軍士全是黑雕軍精銳,因凍傷而失去作戰能力,實在讓侯大勇心中難受,他看着陰沉沉的天空,罵道:“清水河的鬼天氣,真是冷煞人。”
在侯大勇的記憶中,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長津湖畔,志願軍宋時輪十九兵團十來萬來自江南水鄉的志願軍戰士,穿着單衣冒着嚴寒,圍攻武裝到牙齒的美軍,志願軍槍栓被凍住後,就用尿來解凍,曾有一個排地戰士潛伏在冰冷地湖邊準備伏擊美軍,誰知等到美軍經過的時候,數十名戰士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全部被凍死在湖邊。有了朝鮮戰爭地慘痛經驗。解放軍的保溫措施就大大提高,在對印反擊戰和珍寶島之戰,解放軍都是在嚴寒中作戰,卻沒有發生過如長津湖畔如此嚴重地凍傷。
對這些戰例,侯大勇如數家珍,他也很是注意軍士的防凍,可是在全身都穿着厚皮襖的情況下,黑雕軍軍士還是凍傷不少。這讓侯大勇不得不佩服在長律湖畔穿着單衣攻擊美軍的志願軍戰士。侯大勇提醒道:“軍士們出發前可以喝幾口老酒暖和身體,但是,被凍傷之後就不能再喝酒了,喝酒只能讓傷處更加嚴重。”
這個知識是侯大勇在特種部隊學到的,是經過實踐檢驗的可靠知識,但韓淇卻不知道這個知識,聽到節度使如此說,吃驚道:“黑雕軍軍士回來後。我讓每位軍士都喝了一些酒,難怪不少軍士喝了酒後凍傷處更加疼痛。”侯大勇並沒有責怪韓淇,只是道:“凍傷後不能用火烤,不能喝酒,可以用溫水來浸泡。”韓淇有些內疚地說道:“我是蜀人。蜀地冬季雖也冷,不過從來沒有冷到這種程度,所以我不長於治療凍傷,我馬上去找些靈州本地人。尋一些他們治療凍傷的驗方。”
侯大勇走了小半天,才從醫院回到院子,郭炯和陳猛都在中院等着侯大勇,陳猛的臉上也有兩個大水泡,看來是夜襲右谷軍寨給他留下地紀念品。郭炯和陳猛兩人都是侯大勇的心腹愛將,侯大勇就對兩人道:“到書房去吧,書房裡有兩條地龍,燒起來暖和得很。”
三人談笑着走進了內院。內院的師高月明和師高綠綺聽到侯大勇的聲音,都走到院外迎接侯大勇,兩位女子都穿着一身灰白色裘衣,師高月明的皮膚本來極白,穿着灰白色裘衣,配上一雙天藍色的眼睛,別有一種風情。
師高月明見侯大勇身上有些雪花,便自然地伸手去拂了拂。因爲有郭炯和陳猛在身邊。侯大勇不想太過親密,就用眼睛瞟了一眼師高月明。師高月明注意到侯大勇看眼神,才醒悟過來有外人在一旁,對着郭炯和陳猛淺淺一笑,便停住了手。郭炯和陳猛兩人多次見過師高月明,知道這位膚白如仙子的師高月明向來落落大方,沒有中原女子的忸怩,見到她對侯大勇地親暱舉動,也就並不在意。
侯大勇對師高月明道:“今天叫黃老六做點好吃的,還有,讓師高綠綺做幾張同心大餅子來。”師高月明脆生生地道:“好的,我這就去。”說完,和師高綠綺一起,學着中原女子禮節,行過禮後,就準備到外院去安排。可是剛走到內院門口,師高月明突然一陣噁心,就扶着內院的大門,打起了乾嘔。
郭炯雖然曾有過妻子,卻未曾生育,而陳猛更是一個童男子,他們見師高月明突然吐了起來,不明就裡地看着侯大勇。侯大勇是四個孩子的父親,自然經驗豐富,看到師高月明地樣子,心中一喜,知道師高月明十有**都是有身孕了。
侯大勇走到師高月明的身邊,就放慢語調對略懂中原話的師高綠綺道:“去端一杯熱水來。”又溫柔地對着師高月明道:“這是第一次想吐?”師高月明打了一會幹嘔,這才直起身來,她有些悲傷地對侯大勇道:“這幾天總是想吐,郎君,我是不是要死了。”
侯大勇在師高月明耳邊喜滋滋地說道:“月明,恭喜你了,你要當媽媽了。”師高月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在門口,反問了一句:“真地嗎?”侯大勇笑道:“當然,我也要當爸爸了。”
師高綠綺端來水站在一旁,正好聽見他們最後兩句對話,也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情,她把熱水遞給師高月明,高興地道:“快用熱水漱口,我以前見過隔壁姐姐懷小孩子,她聞到肉味就要吐。”師高綠綺因爲高興,就沒有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話,而是用房當語快速地說了一段。師高月明聽到師高綠綺說到肉,心中又覺得有些煩悶,張着嘴,扶住院門又是一陣打嘔。侯大勇對着師高綠綺慢慢地道:“你把月明扶進屋,讓她好好休息。”
師高月明和師高綠綺還沒有進屋,親衛羅青松走了進來,身後跟着軍需官白霜華。侯大勇高興地對親衛羅青松吩咐道:“快去安排幾樣好菜,弄點老酒,今天要好好喝一頓。”
白霜華進院之後,向侯大勇行過軍禮,再和郭炯對視了一眼,兩人雖說都是在靈州城內,卻各有一堆事情,兩人已有兩天沒有見面了,兩人表現得極爲含蓄,相視一笑後,兩人還是依照規距相互行過軍禮。
白霜華還不知道侯大勇的喜事,她來到內院之後,看着院子角落的淡黃色的珠珠草,就對侯大勇道:“我們做了一些大餅子,裡面放了珠珠草,還把牛羊內臟烤乾後斬細,放進餅子裡,那些晚上看不清楚東西的軍士們吃了這些餅子後,視力明顯要好很多,只是牛羊內臟數量供應不穩定,倒是這些淡黃色的珠珠草遇到水就能發芽,我們已種了一大片,很快就可以成爲大餅子裡固定的菜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