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遠城灰色的城牆高大而堅固,城門正中有一根高高的木橋,一面大鷹旗隨風招展,旗上的老鷹隨風竄動着,就如活物一般。
劉黑狗提馬躍出軍陣,取過綁着書信的鵰翎箭,拉了一個滿月,望着城樓上的大鷹旗,颼地射了出去。鵰翎箭勢若奔雷一般射在了碗口粗細的旗杆上,箭尾不停地顫動,站旗杆旁邊的幾名房當軍士被此箭嚇了一大跳。
那旗杆雖有碗口粗細,從城下看起來,不過是細細一條線,劉黑狗一箭射中旗杆,不愧爲黑雕軍中第一神箭手的美稱,城下的黑雕軍軍士和團結兵們齊齊地喊了一聲“好”,聲音震天。
黑雕軍的信件很快就送到了房當度手中,房當度兩條劍眉擰成了一團,一下又一下把信件撕成碎片,然後把手掌張開,無數碎片變成翩翩起舞的蝴蝶,飄落到城下。
師高金跟隨在房當度左右,看着城下軍容嚴整的黑雕軍,他有些心神不定,粟特商人太清已經來到了靖遠城,知道女兒師高月明懷上了黑雕軍首領侯大勇的孩子,侯大勇竟成爲自己的女婿,師高金不禁暗感嘆:世事之奇,真是令人異想不到。
師高金對當前局勢看得極爲清楚,房當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一條路向北遷移,就如房當翰海一樣。房當翰海在房當軍中級將領心目中是一員過於謹慎的將領,勉強擠入房當五虎的行列,但是在房當人處於危急存亡之際,房當翰海作出舉族西遷的大膽決定,實在是有過人的勇氣和智慧,和房當明相比也並不遜色。或許,西遷之舉能夠讓房當人重新崛起。
另一條路就是投降黑雕軍,投降在党項族中也有先例,党項族最強大的拓跋部就接受了大唐帝國地封賞。經過數十年經營,纔有了今天兵強馬壯的局面。
大周朝有着廣闊的土地,人力、物力極爲厚實。即使周軍一時戰敗,很快就能捲土重來,更何況黑雕軍將勇兵悍,實力強勁,而房當軍支離破碎,內部也呈分裂之勢,若和黑雕軍硬打下去,實在是得不償失。從理智的角度來講,師高金希望房當人投靠大周朝。爭到相對和平時間和環境用以休養生息,不出十年,房當人就能恢復元氣,拓跋人就是用這種策略,取得了超越党項諸族地實力。只不過,師高金只是客聊的身份,這種重大決策決不能輕易出口。
房當度久久地凝視着城下的周軍,有些疲憊地對站在一旁地房當金甲道:“看黑雕軍這個樣子,今天不會發起進攻,明天或許會有一場惡戰。我要去休息一會,你就在城牆上盯住。”
師高金跟隨着房當度默默地走下了城牆,房當軍將領賀耿耿帶着一隊人馬守在城門後面,就道:“黑雕軍擅長用火藥,同心城的城門就是被黑雕軍火藥所炸燬,你要時刻注意城門外的動向,有掘地聲耍立刻出擊。”
賀耿耿很有信心地拍了拍胸膛。道:“各個城門守都準備有地聽,只要有人挖地道,離開四里遠,就能知道。”
房當度本想說幾句鼓舞士氣的話,張了幾下嘴又放棄了,最後,用手拍了拍賀耿耿肌肉發達的肩膀,說了一句,道:“辛苦了。”
靖遠城原本是回鶻人的城市,被房當軍進軍靖遠城時,大部分回鶻人都逃離了靖遠城,只有些老弱留在了城裡,雖說從清水河遷過來一萬多黨項平民,可是經過了戰火的靖遠城已是大大的凋敝了,以前商賈雲集、行人如雲的勝景已經不復存在。
房當度神情有些恍惚地朝府中走,房當族地危局重重地壓在了房當度的肩膀上,讓他總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往日挺得筆直的脊粱似乎也變得有些彎曲。師高金看到房當度有些佝僂的後背,數次想張口,話到嘴邊卻縮了回來。
眼看就要走到府中,房當度心事重重地停了下來,對師高金道:“剛纔黑雕軍射上來一封勸降信,是戰是降,我想聽聽房當支金地意見,你請他到帳中來吧。”
師高金遲疑了一下,道:“房當支金絕不會到府中來,我建議還是約好一個地點見面。”
房當凌被殺之後,房當支金手下仍有一千多久經沙場的軍士,房當度無法解決然房當支金,就把房當支金封爲副帥,暫時穩住了局面。
房當度苦笑道:“那就約一個合適的地點。不過要快一點,明天一早黑雕軍就要攻城了。”
晚上平安無事。
賀耿耿準備了數十名軍士,守衛拿着三個地聽在城門後面上,嚴防黑雕軍軍士在城門處挖埋火藥。城牆上也準備了一些檑石和粗繩索,只要有人要偷襲,或用檑石或者讓敢死軍士衝下城去,把偷襲的黑雕軍軍士消滅在城門處。
拿着地聽的軍士不敢有絲毫鬆懈,一個晚上,只是若隱若現地聽見了黑雕軍軍營此起彼伏的打鼾聲。
第二天一大早,城牆上地房當軍睡眼朦朧地出現了城牆上,他們吃驚地發現城外黑雕軍陣前堆起了數十架投石機。這些投石機是由郭寶玉加班加點督造出來的,是黑雕軍最新裝備的重型武器。
黑雕軍沒有給房當軍任何準備時間,隨着一聲鼓響,無數火球氣勢洶洶飛越了城牆,火球製作很是精妙,在一個密封的耐火陶罐裡裝滿猛火油,外面包上一層浸泡過猛火油的布條,投石車發動之時,點燃布條,就形成一個火球,而火球落地之後陶罐就會破裂,裡面的猛火油就會迅速燃燒起來,爲了怕陶罐受熱之後在中途爆炸,郭寶玉還專門製作了一批耐火經熱的陶罐。
靖遠城內地房屋建築以土房爲主,房頂也用了不少木料,少量房屋採用全木料製成。火球落到城內,不一會,就了起了大火,城內的百姓和房當軍趕緊去救火。他們還沒有把火撲滅,黑雕軍第二輪攻擊就呼嘯而至,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石塊。正在救火地人羣頓時有不少被密集的石塊砸中。
這些石塊都在二十多斤重,砸在地面上後出留下一個個深深的大坑,第一輪攻擊結束之後,東城門後面的民居已是一片斷牆殘壁,無數百姓在石塊地威脅之下,驚慌失措地向城中心逃去。石塊攻擊稍停之後,躲在城牆上的房當軍士這才各個角落鑽出來,回到自已的崗位上,等待着黑雕軍可能到來地強攻。
黑雕軍卻並沒有發起攻擊。只是整齊地列陣於城外。
在投石機陣地上,有四架特別大的投石車,每一架投石車圍着數十名軍士,第一輪投石車攻擊結束之後,過了一個時辰。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一塊上百斤的巨石飛向了城牆,這塊巨石重重地砸在了城牆上,靖遠城的城牆底部約有十二三米,頂部也有五六米,這百斤巨石從天而降口把城牆打下了大塊下來。
這一石之威讓兩軍將士都張大的嘴巴,隨後,黑雕軍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而房當軍除了數聲驚呼之外,都默然不語。
第一塊巨石落下不久,又一塊巨石“轟”地飛上了天空。
這塊石頭飛出的角度偏低,不符合發射要求。負責指揮發射巨石的一位大塊頭伍長擡起腳,猛地踢向一名軍士屁股上,氣惱地罵道:“你沒有長眼睛嗎?”
巨石發射一次,需要數十人齊心協力合作,這位軍士負有定位之職,他掌握角度差了一點,眼看這個巨石就要落到靖遠城地護城河裡。這塊巨石並沒有如想象中落到護城河裡,卻神奇地在砸在吊橋上,把吊橋砸成了兩段,吊橋的一半仍然在城牆上,而另一段則摔了下來。
侯大勇不動聲色地看着軍士們往城牆上扔石頭,投石營此番是攻,一個目的是檢驗投石機的效果,培養新出現的投石手,另一個目地是威嚇房當人,逼其投降。
房當翰海率着党項軍主力西遷以來,清水河畔的房當百姓約有一半跟隨而去,此時,靖遠城已是一座孤城,堅守孤城是死路一條。侯大勇從來沒有動過強攻靖遠城的念頭,每一名軍士都是寶貴的財富,消耗在攻城戰上實在得不償失。
指揮投石軍的是狼軍副都指揮使楊天畔,他原是慶州軍騎軍指揮使,在西北大戰之時,慶州騎軍被編成了獨立軍,西北節度使換防之後,慶州軍順理成章就成爲了黑雕軍的一部分,投石營成立以後,楊天畔就被調來擔任投石營都指揮使,投石營有五十架中型投石車、四架大型投石車,還有一千五百名從團結兵轉過來地軍士。
楊天畔以慶州軍指揮官的身份擔任了黑雕軍的都指揮使,也讓他感到侯大勇頗有用人之量,靖遠城之戰是投石營的第一次出擊,雖說投石營並不需要與敵軍短兵相接,楊天畔還是特意穿上了黑色的玄鐵鎧甲,把戰馬洗刷得乾乾淨淨,威風凜凜地指揮投石營進攻。
中型投石車和兩輛大型投石車進攻結束之後,楊天畔提馬從投石營陣地跑過,來到了侯大勇面前,大聲報告:“報告節度使,投石營第一波次進攻結束,是否展開第二波次進攻?”
侯大勇看了看城頭上來回跑動的房當軍,對楊天畔道:“看來大型投石車使用起來沒有問題,把四架投石車集中起來,猛轟城門。”
楊天畔有些羞愧地道:“一輛大型投石車出了故障,無法再用。”
“郭寶玉來了沒有,能否及時排解?”
“郭寶玉的大徒弟郭羅金在陣前,他說巨石太重,投石車橫樑出現破裂,已經無法使用,若強行使用極易出問題。”
“既然如此,不必強行使用巨石車,集中所有投石車猛轟城門。”
經過一番準備,所有投石車都朝向城門處,隨着楊天畔一聲命令。數十塊巨石密密麻麻地砸向了城門,一時之間,城牆上下都是“轟隆隆”的巨石撞擊聲,東城門的房當軍心膽懼喪。被房當度斬殺數人之後,才重新回到了城牆上。
這一輪猛攻,又有十四架投石車出了問題。侯大勇見火侯差不多了,便命令停止進攻。
投石車集中攻擊的城牆出現了破壞跨塌和裂縫。
劉黑狗奉命出列,此時,大鷹旗的旗杆已被石塊砸壞,劉黑狗四處尋找目標,只見城牆上有一名戴着頭盔地房當軍將領,便瞄準敵軍的頭盔射出了閃電般的一箭。
城牆上的敵軍將領正是賀耿耿,跟隨他多年地親衛被從天而降的石塊砸成了一團肉泥,賀耿耿是一個火爆性子。他恨不得馬上衝出城外與黑雕軍拼一個你死我活,無奈敵強我弱,黑雕軍的無數弩箭在城門外虎視眈眈,賀耿耿也只有在城牆上乾着急。
城外投石車地攻擊暫停之後,賀耿耿正在驅趕着房當軍士回到城牆上。忽然城外飛來一箭,直奔賀耿耿的頭部。賀耿耿是久陣戰陣的老將,聽到尖利的嘯聲之後,心道不好,猛地往後一側,鵰翎箭擦着頭盔飛了過去。但是,頭盔上的羽毛頂子還是被射了下來,這隻鵰翎箭射下羽毛頂子之後,正中賀耿耿身邊的一名房當軍軍士的肩膀。
劉黑狗射出這一箭後,黑雕軍開始了紮營休息,數十輛戰車緊緊堵住了四門,戰車後是輪流休息的黃樺弩手。
中軍帳位於東城門。宿營之後,侯大勇閒來無事,拿出了在靈州做好的侯氏牌,侯氏牌其實是撲克牌,上一次孟殊來到同心城之時,帶來特意爲侯大勇製作地鐵殼紙,這種紙張硬度較高,和現代撲克牌接近,只是柔韌性要差得多,侯大勇把鐵殼紙剪成一些長方形,做成了一幅侯氏牌,侯大勇喜歡玩一種叫做鬥地主的遊戲,水平也還不錯,師高月明、師高綠綺、羅秀鬆和封沙都學會玩這種遊戲,侯大勇處理完公務之後,鬥地主就成爲侯府內院流行的遊戲。
這場攻城戰的目的在於威嚇,因此,打了一天,城內在投石機地攻擊之下損失頗大,而黑雕軍連扭傷、破皮都沒有,侯大勇心情極爲放鬆,把封沙和羅青松叫了進來,三人在帳篷裡鬥起了地主,羅青松屢次出臭牌,接連受罰做了五百個虎臥撐。
侯大勇在帳篷裡熱火朝天地鬥起了地主,這種悠閒源於戰場上的絕對優勢,實力不濟的房當度此時正在熱鍋上煎熬,房當支金拒絕了第一次約見要求,經過這一天的攻城戰之後,房當支金同意了房當度見面的要求,房當度和房當支金帶着各自的手下來到了師高金地府上。
“降,還是戰?”房當度把侯大勇射上來的勸降信讓各位指揮使看了一遍。
房當支金和黑雕軍交手十數次,對黑雕軍知之甚深,他對於房當度斬殺房當凌心存不滿,鼻子“哼”了一聲,卻並不發言。
戰局如此,衆將也悶聲不語,黑雕先的戰鬥力他們都親身領教過,沒有一位將領會天真地認爲憑着三千多殘兵能打破黑雕軍的包圍。
就這樣面面相覷地沉默了一會,房當度緩慢地道:“侯大勇口出狂言,如果不投降,城破之後就要屠城,衆將意下如何?”
房當支金站了起來,大戰之初,他本是一名低級將領,房當軍的悍將折損頗多,房當支金也慢慢脫穎而出,成爲獨掌一軍的將領。“房當翰海退至居延海後,清水河流域全爲黑雕軍掌握,房當人已無可戰之兵,若退至細封、米擒諸族,憑現在的實力只能聽命於他們,沒有絲毫反抗之力,我建議尋機突圍,到居延海去投奔房當翰海。”
房當明暗殺房當恆赫是極爲機密之事,事發之時連房當度也不知道,房當度到了靖遠城之後,一位參與此事地房當明親信僥倖逃得一命,才悄悄將此事稟報給房當度,房當度得知此事驚出了一身冷汗,從房當翰海前前後後的舉動來看,他似乎已經知道了此事,房當度暗自慶幸:當初沒有到西會州去是多麼明智之舉。
此時,房當支金提出投奔房當翰海,房當度心中明白:在座諸將都可以投奔房當翰海,唯獨他不能。但是此事卻無法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房當度沉吟良久,道:“黑雕軍把靖遠城死殛圍住,要想突圍而去,談何容易。聽說侯大勇對降將甚爲寬厚,回鶻別將吐少度投降之後,其部被放回了蘭州,吐蕃人達布投降了侯大勇之後,卻得了若爾蓋草原。”
房當支金“虎”地站了起來,他沒有想到以小鷹帥的高傲性子,也會想到投降,道:“若我軍全力突圍,未嘗不能殺出一條血路。”
房當度當然不能說出自己若到居延海只能是死路一條,就搖頭道:“軍人還好說,城中百姓卻逃不出去,侯大勇已發出了屠城令,我不想以一已之利,讓百姓受苦。”
房當度把百姓掛在嘴邊,房當支金也一時無話可說。
房當度又道:“我意已決,立刻派人出城和黑雕軍談各件,支金將軍有何異議,若將軍不甘心投降黑雕軍,屆時等黑雕軍退走後,你自率人馬去投房當翰海吧。”
房當支金心裡正是打的這個主意,被房當度說破之後,也不回聲,沉着臉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