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襬在轉動中間獵獵作響,蘇易寧胸前的一縷長髮飄飄悠悠落了下來,浸入身下那灘水中。
長槍斷裂,落在了地。
那個長相豔麗的男人掩面逃奔,帶起木門“吱呀——”的響。院落內有短暫的廝殺,不多久那個男人就突破重圍,不知道逃去哪裡了。
室內誰都沒有動。
空氣落定之後就變得僵持,時間靜止下來。燭火爆裂,“啪!”短促的一聲響。
溼漉漉的衣服貼在手腕上,凝聚出一顆水珠,沿着蘇易寧的皮膚蜿蜿蜒蜒地滑落。
同樣沒入水漬中間。
蘇易寧眼睛斜到下方看明晃晃的長劍,血染刀刃,肅殺之氣撲面而來。男人沒有動。
蘇易寧把眼珠子轉回來,一動一卡殼的掀起眼皮,慢慢挪動視線去看面前的人,男人還是沒動。
蘇易寧嚥了口唾沫,梗着脖子,想往旁邊撤一些,卻不能動。
男人嘴角繃得很緊,像是極力剋制自己的什麼情緒,以至於眉眼間的狠煞都添許多壓抑,隨時都會以百倍、千倍的程度爆發出來。但他卻是凜然正義的模樣,半分陰沉、殘虐的意思都沒有。
這又是被大皇子傷害過的……正義之兵?
時間像是過了很久,但木門搖晃還未停止,蘇易寧身上的水滴也就滑下去一次。
男人忽然垂下眼瞼,並不是要看什麼,只是單純斂住眸中的情緒。他的表情開始有變化,肅殺氣息消失,壓抑感深到極致,整個人越發僵硬。
男人反手收劍,單膝下跪,頭埋得很深,卑躬姿態做了十成十,與先前凌肅之氣截然不同。
“慕修寒護駕來遲,望陛下恕罪!”
慕修寒?慕?
這就是劉生說的慕統領?
不是滿臉絡腮鬍、虎背熊腰的糙漢子?
劉生口中能救命的人,上來就凶神惡煞地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恨不得立馬砍死自己,這合適麼?
說是打鬥中誤傷也能理解,畢竟自己現在是小太監打扮,
他可能一時間沒有認出來,劍一甩就上來了還算正常。
那他那副肅殺、仇恨的神情總不會錯。蘇易寧自小看人眼色過活,對這方面還是很有自信。
這該如何解釋?
是劉生信錯了人,還是……相同的招數不同人用,要把剛剛的劇情再演一遍?
蘇易寧還是僵在地上,戒備地看着這個自稱“慕修寒”的男人,手已經伸進胸襟裡,去摸匕首。
慕修寒等不到迴應,擡頭撞上蘇易寧溼霧瀰漫的大眼。頭髮溼漉漉地貼在臉頰上,受了驚嚇和折磨之後臉色蒼白,瞪着一雙眼露出膽怯,像某種瞳仁黑亮的小動物。
看起來是無辜、可憐的少年,但他平日裡做的那些事情……
念及此,再單純的表情放在慕修寒眼前都成了戲耍他人的手段,全是裝出來的,激不起半分憐憫。
慕修寒定下心神,把長劍拋到身後,雙膝跪地叩首,一字一頓地開口:“慕修寒以下犯上,驚陛下御駕,該當死罪!”
這副說辭讓蘇易寧想到碧雲。不同於慕修寒這個大男人,那個柔軟似水的姑娘也說過這樣的話,請罰,請罪,求饒恕。但碧雲當真把命給自己了,一次又一次,他慕修寒敢用命來證實麼?
這半天的陰謀、狀況時時要戳破自己的毫無防備,又因爲卡在脖間那一刀帶來的衝擊太大了,無論慕修寒表現出什麼樣子,蘇易寧都沒辦法再去相信他。
或者說他現在不相信任何人。
蘇易寧終於摸出匕首,刀出鞘“噌”的一聲,驚起慕修寒擡頭,也使得他的僵硬化開,露出一絲疑惑。
慕修寒甩開沉重的刀鞘就砸了過去。慕修寒一臉詫異,迅速傾斜身體避開攻擊。
只能趁現在,趁着他兵器脫手沒有絲毫防備的時候!
蘇易寧雙手握着匕首向前刺,沒有技巧,就只能用盡全力。
匕首的寒光刺激人的自保本能,慕修寒以掌爲刀,從斜下方揮出來,在接近蘇易寧的手腕時意識到這人的身份,硬生生變了方向,擦着蘇易寧的胳膊划過去。
蘇易寧去勢微頓,皺起眉繼續向前時就偏離了原本的方向。
兩個人相距不遠,不足兩臂的距離,蘇易寧沒想到慕修寒反應能這麼快,出擊反搏的同時還能側過身體來避開這一刀。
渾身的力道全在匕首之上,一擊落空蘇易寧就開始失控,憑着慣性向前栽去。
兩個人就這麼交錯着掠過。
蘇易寧驚恐地回頭,正對上慕修寒茫然的眼,眉星目朗,是男子間也少見的光明磊落。呼吸絞纏在一起,略微有些停頓,便錯開了。
蘇易寧撞到慕修寒的肩膀上,隔着溼漉漉的衣服和冷硬的肩甲,身體上的柔和突兀地顯現出來,和着溫度一起,縈繞在自己胸前。
蘇易寧腦子裡“轟——”地炸開了,根本不敢想這一擊沒成功,被激怒的慕修寒會把自己砍成多少段。
蘇易寧緊盯着地上的長劍,唯恐它下一秒就招呼到自己身上。
果然慕修寒被雷劈了似的,短暫停頓後,抖了一下,立馬起身後退。
蘇易寧彆彆扭扭地趴在他身上,一時失了支撐,整個人就朝地上趴去。好在餘光看到慕修寒的步子邁反了,離他的佩劍越來越遠,蘇易寧才稍微放鬆一點。
還好還好,多活了幾秒。
這邊蘇易寧還在感慨,慕修寒突然單膝下跪,垂首抱拳,做出請命姿態:“臣自知罪不可赦,但請陛下以大局爲重,待平定宮內叛亂,臣自當引咎謝罪!”
……
這是要……繼續打表面和平的牌路?這人的包容性也太強大了,自己都動手了他還能繼續裝……也好,你現在不撕破臉對我來說再好不過了。
蘇易寧先把匕首撿回來,寶貝似的塞進懷裡,尋思着自己該說點什麼。
慕修寒換雙膝下跪,伏地叩了個頭:“先皇遺體已迎回龍辰宮,現在六宮無主,人人惶惶,慕修寒請陛下移駕龍辰宮主持大局!”
龍辰宮?詔書是在龍辰宮來着。現在……
陛下!?對,他一直叫自己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