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寒對自己的稱呼從“陛下”到“寧兒”,雖然只有兩次,但正因爲次數少,好像更能暴露深層的內容。
然後他還這樣抱着自己,抱着他最敬畏的皇帝,以一種防護且霸佔的姿態。
再然後他說了那些……模棱兩可的話。
蘇易寧陷入了深思。
感覺很不妙啊!
慕承龍領趕到,領着家僕嘩啦啦跪了一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哭:“老夫無能!讓陛下在我府中遭劫!老夫無能啊!”
慕修寒還和蘇易寧站在一起,他老子一跪,就相當於給他跪了,嚇得他忙退了兩步,“哐當”一聲就跪了下去。
蘇易寧扶額。
我的天,膝蓋不是自己的嗎?青石磚磕着得有多疼啊!
不過也好,最起碼剛剛那股子不太對味的……曖昧的……那什麼的……咳咳氛圍,瞬間消散。
蘇易寧穩了穩心神,上前託着慕承龍的手臂,要將他扶起。這原本的套路該是,皇帝都親自來扶你了,你稍微讓兩下,就聽話點,站起來回話了事。偏碰上慕承龍不管什麼時候都軸得要命,完全沒有客套得意思。
蘇易寧扶他,他不起,拿腦袋“哐哐”砸地板:“老臣對不起先皇啊!”
蘇易寧:“……”
他不起,慕府一干人都不能動。蘇易寧也不好走,幾十號人都僵在原地。
這個死腦筋……
慕修寒偷偷擡頭看蘇易寧,月光下,少年隱忍不耐煩,卻又剋制着沒有發作。心底有個地方空落落的,是緊張擔憂的神經放鬆下來後,所產生的無所適從感。
到底是什麼呢……
慕修寒餘光瞥着那一角衣襬,沾了一點泥土。平素裡潔淨的靴子也染上了灰,那是在他說的“集市”上沾的吧。
這種心情是……
似乎是,如同往常那樣,對他俯首稱臣,這已經不能滿足內心深處的渴望了。
並不想這樣仰望着他,當想到他是個沒有自保能力的少年,想到他像個尋常人那樣有喜有怒,會奮不顧身,會狡黠頑皮,就不想如此仰望他。
這是大逆不道的想法,慕修寒清楚地知道,卻無法抑制心底的衝動。
因此跪是跪得心甘情願,卻不願低着頭,只看那一個衣角。
慕修寒擡頭,清瘦的身形展現在眼前。蘇易寧還在長身體,這樣看似乎比靈犀宮中救到他的時候高了一些。幼嫩的圓潤也褪去了,越發清秀。
慕修寒看得出神,突然撞見蘇易寧來看他。
蘇易寧跟他使眼色,目光往慕承龍身上一挑,慕修寒明白他的意思,尋思了一下,開口道:“父親,陛下讓你起來呢。”
蘇易寧立刻露出讚許的神情。
幹得漂亮,就是這樣!快把你爹拉起來!
慕承龍那個軸貨:“孽畜!聖上面前!豈有你亂講的份兒!”
慕修寒:“……”
蘇易寧:“……”
媽的我能不能叫人揍他一頓?
蘇易寧實在懶得跟他僵持了,邁
開步子,沿印象中的方向朝外院走。走了兩步,停下腳步回頭,剛好對上慕修寒的目光。
眼巴巴……
這是唯一的感受,慕修寒像只大金毛一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養一隻忠犬嘛,也不是很糟糕。
蘇易寧指着白衣男人放在地上的包裹,開口:“慕修寒,帶上這些東西,隨我回宮。”
今上深夜召慕修寒入宮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人的想象力是無限的,任何兩件毫無關係的事情,都能放在一起,人爲地建立起一個邏輯關係出來。
比如今上在深夜召慕修寒,慕修寒又是個男的。今上在做皇子時就偏愛女色,即位這麼些日子了,終於忍耐不住,開始朝身邊的侍臣下手。
再比如今上剛命人填了景涵苑的池子,狀似要戒除惡習,再不近男色。沒想到,卻是傾心於一人。
也有人說,傾心不傾心還說不準呢,你們忘了今上登基之後對西宮的柳公子百般殷勤,後來不知成公主怎麼得了今上得歡心,天天討得賞賜。
更有甚者,說今上身邊的小太監劉生也了不得,虧得小太監單純沒有旁的心思,不然肯定是橫行霸道的主。
旁人就說了,這你就不懂了,今上就是喜歡這種毫無心機的。劉生若是有點歪心思,今上多精明,還能給他橫行霸道的權?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天一亮,聲音都消散在宮苑內,再無人敢議論。
龍辰宮中,看似一片祥和,其實——
慕修寒一夜沒閤眼,掛着兩個黑眼圈,坐立不安。
蘇易寧用餐時叫他一起吃,劉生都坐下吃了,他還手扶膝蓋,一副拘謹難堪的樣子。
蘇易寧好奇,咬着一片蛋花問道:“你怎麼了?吃啊?”
“陛下,我思考了一晚上,我就這麼住在龍辰宮中,是否有不妥?”
昨晚眼巴巴看着我求帶走的大金毛是誰……翻臉不認賬,是我強行帶你進宮的嗎!?
“御前帶刀侍衛,你準備怎麼當這個差?”
是要十二個時辰守護陛下,但……也沒有直接睡在陛下寢殿的吧!?我一整夜輾轉反側根本不敢睡啊!
“趕緊吃,完了去給我查一個人。”
談到正事,慕修寒立刻拋下那些彆扭的情感。
“昨晚那個男人,姓白,名敬元,你去查清楚他的身份。”
慕修寒立刻應了下來。
蘇易寧神清氣爽,還是慕修寒用起來順手。
蘇易寧看着慕修寒頎長的背影,忽地想到那聲“寧兒”,心底熱熱的。
人都說高處不勝寒,有這麼一個人在身邊,似乎……也挺好。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在心尖上刻下一道痕跡。
慕修寒去了片刻就回來了,拿了白敬元的履歷資料來。
蘇易寧驚訝:“這麼快?”
慕修寒也皺眉:“這是家父提供的。白敬元是江湖人,但他曾經與朝堂有過合作關係,因此家父對這個人有所耳聞。”
“江湖人?和朝堂合作?什麼時
候?”
“二十年前。先皇即位之後,曾言與江湖無賴合作乃是皇室恥辱,命人銷燬了這段記錄。這份履歷是家父口述的。”
蘇易寧翻了翻那個冊子,記的都是白敬元和朝廷之間的一些公事,諸如朝廷推他當時的門派爲武林首尊,允許他們門派行商貿易。而白敬元要維護江湖之間的秩序,替朝廷剿滅一些山匪。
能統率武林,這個白敬元還真是厲害啊……
“後來爲什麼不合作了?”
慕修寒搖頭:“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天他在宮內大開殺戒,逃出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他的門派也不知所蹤,想來也是沒落了。這個時候他爲什麼突然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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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易寧跟着搖頭:“我覺得,他是來幫我。他很好,不是壞人。”
不過壞還是好,也只是對人。蘇易寧覺得他對自己好,他幫自己,那就是好人。看在別人眼中,那可不一定。
慕修寒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陛下不要太輕信於他人。白敬元和朝廷有仇,此番回來,說不準他要做什麼。”
“我明白,你擔心他是做戲給我看,等拿下我了再圖謀不軌?”
“……是……”
蘇易寧笑起來:“你覺得他功力如何?”
“高。在我和父親之上。”
“那不就得了,他要做什麼歹事,用不着繞這麼大彎彎。反正我們也找不到他抓不到他,且等他下次再來。”
蘇易寧寬慰慕修寒一番,忽地想起來:“你現在去辦另一件事,那個眼底有淚痣的男人,一定要找到他!不能傷他!”
劉生在一旁,聽着這話,耳朵立馬支愣了起來。
慕修寒看劉生一眼,明白蘇易寧的意思:“我立刻去。”
劉生磨蹭着過來,瞪着大眼問:“那個人真是我哥哥嗎?”
蘇易寧:“很有可能的。”
劉生的臉更皺了:“那……那他……”
蘇易寧想了下,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蘇易寧認真道:“劉生,我不是喜愛虐殺的帝王。包括宋漪兒,我一點都不想她去死。你哥哥他……只是立場不同,或者說是誤會。誤會解除了就好了。”
劉生立刻保證:“如果再見到他!我一定會勸他來認錯的!”
慕修寒那裡一點音訊都沒有,蘇易寧琢磨了好幾天,跟慕修寒商量:“我覺得這不是個辦法。二公主落敗,夏般一定會藏起來,他不一定會看到公告。”
慕修寒也在想這個問題,不贊同道:“相反,他現在一定盯着宮內的動靜,公告肯定是看到了的。只是他不一定會信,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蘇易寧崩潰:“那怎麼辦啊……”
劉生等了這麼久,怎麼能讓他失望?
“公告沒用,讓他直接見到劉生本人,他一定就會信了。”
道理我都懂,關鍵是他藏起來不露面,怎麼讓他見劉生?
蘇易寧琢磨了幾天,一日接到關卡來報,說鄰國派遣使者來訪。
鄰國使者?好像,有辦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