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6章 46、劍拔弩張(畢)

皇帝今年選擇爲皇太后聖壽喜宴之地,選在西花園周遭。

這便是原來的乾西五所的位置。因原來的乾西二所就是皇帝登基之前的潛龍邸,故此在皇帝登基之後,將“所”升格爲“宮”,是爲“重華宮”。

乾西二所成爲了重華宮,則其餘四所便也都跟着一起改變了用途去。

乾西頭所,改爲了“漱芳齋”,院落內建戲臺,成爲重華宮宴集時的演戲之所。漱芳齋戲臺,也爲宮中最大的一座單層戲臺,爲皇太后賀壽、行禮的場合,多在此處看戲。

乾西三所則改爲了重華宮的廚房,專供皇帝過年時與大臣聯句、寫福字賜予大臣的君臣聚會,以及如此時一般的皇家家宴的承應所用。

而乾西四所、乾西五所兩處,則改建成了建福宮及花園。因建福宮花園所在位置,是紫禁城的西北,故此建福宮花園又被稱爲“西花園”。此處亦是皇太后除了慈寧宮花園之外,可供遊覽休憩之處。靜怡軒便是建福宮的寢宮。

將皇太后的聖壽家宴選在此處,一來是靠近皇太后的寢宮,方便皇太后;二來此處的位置也靠近神武門,宮外的皇子宗室與福晉們進宮來便不必穿繞內廷,就可以直接朝這邊來。

婉兮因是抱着小十五來的,孩子纔剛滿月,又是這十一月底的天寒地凍,故此婉兮倒沒帶着孩子朝建福宮花園兒去,而是直接朝重華宮來。

轎子還沒落下,婉兮便聽得玉蟬在轎子外低聲稟報,“回主子,皇后主子也朝這邊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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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深吸口氣,便吩咐,“落轎。”

重華宮是原來的乾西二所,而靜怡軒和花園在四所和五所,漱芳齋的戲臺又在頭所呢,婉兮本以爲那拉氏總歸會先去陪着皇太后遊園、看戲,這樣兒她帶着孩子直接朝重華宮來,好歹也可暫時避開;倒不成想,那拉氏原來也這麼急着見她。

婉兮下轎,只囑咐兩位看顧十五的媽媽:崔氏和朱氏,叫她們照顧好小十五,旁的什麼都不用她們管。

玉蟬也輕輕捅了下玉螢。玉螢會意,走過去幫襯着兩個媽媽裡。

終歸媽媽裡是後挑進永壽宮的人,沒有她們從小就跟着主子的情分深,故此只將十五阿哥交給兩個媽媽裡,玉蟬和玉螢兩個人的心下都有些不放心呢。

前頭經歷過了十四阿哥的薨逝,還有主子前頭那個皇子的夭折……這會子好容易失而復得的十五阿哥,便再也不容有半點兒的閃失了。

婉兮交待完,玉螢與兩位媽媽裡遠遠朝那拉氏行了個禮,這便直接轉身就走,也不等那拉氏說話兒。

那拉氏見幾人就在眼前兒這麼轉身走了,臉登時沉了下來,這便要追上去似的。婉兮當仁不讓,擡步上前,半道兒截住了那拉氏去。

婉兮不慌不忙,幾乎頭碰頭地給那拉氏行禮請安,阻住了那拉氏的腳步。

那拉氏便一眯眼,垂眸盯住婉兮,“令貴妃,你這是什麼意思?好好兒的皇子,你竟不叫我這個當母親的見了是怎的?”

婉兮從容蹲禮,面上含笑道,“妾身豈敢。只是眼前這大冬天兒的,小十五又剛滿月,這麼在外頭多呆一會子,若是受了風寒,主子娘娘也是心疼、自責不是?”

“爲免叫主子娘娘如此,妾身還是在這兒攔住主子娘娘吧。妾身可是爲主子娘娘着想,主子娘娘說呢?”婉兮妙目一轉,泠泠盯住那拉氏。

兩人挨着這樣近,那拉氏自不會錯過婉兮半點神色去。更何況這會子婉兮眼中的防備和奚落,並不做刻意掩飾,就是要明明白白給那拉氏看的。

那拉氏心下登時火起,“令貴妃,你說的好聽!照我看,你分明是防備着我,就是不想給我看!”

“好啊,十五阿哥這剛滿月,你就不叫我這個當母親的看;那將來再長大些,你是不是要乾脆將他藏起來,連給我請安都不去了?”

婉兮含笑聽着,彷彿覺着有趣兒,擡袖掩着脣,輕輕笑了起來,“瞧主子娘娘您說的,怎麼會呢?這宮裡終究纔多大的地方兒,主子娘娘便是今兒沒見着小十五,也遲早都能見着的。”

“再說了,主子娘娘是皇后,將來等我的小十五成婚,還得帶着福晉到皇后主子跟前兒來行禮呢。”

那拉氏不由得矜傲頓生,高高擡起下頜,輕蔑地睨着婉兮,“你知道就好!他雖然是你生的,可我纔是正宮皇后,他卻是我的兒子!不光將來成婚,便是從小到大,每一件重要的事兒,都得我來主持。”

那拉氏說着,不由得眯起眼來,眼瞳裡裹着一朵烏雲,得意又譏誚地盯住婉兮。

“……不說遠的,便是說他兩歲的時候兒種痘,那供神、送神的儀式,便都得我來親自主持才行。你便是仗着皇上寵你,只可惜那會子皇上卻也幫不上你,誰讓痘神娘娘是女神呢,皇上再貴爲天子,終是男子,是不能見痘神娘娘的。”

婉兮心頭狠狠一疼,這便收起所有的笑容,擡眸泠泠迎上那拉氏的目光去。

這一刻的短兵相接,婉兮明白,那拉氏是故意在她眼前提到種痘之事!

只要她一天還是皇后,那供奉痘神娘娘的儀式,便一天都得是她來主持,誰都沒法兒代替!

婉兮竭力平靜,竭力不去想小鹿兒種痘前的那一幕……

婉兮垂下頭去,只望着這厚重沉穩的大地。

這世上的人啊,若是以天爲父,便是以地爲母。身爲人母,便要如這大地一般沉靜、博大、穩定。

婉兮緩緩鬆下一口氣來,再擡眸,已然眼角含笑。

“主子娘娘說得對,主子娘娘是正宮皇后,便是所有皇嗣的嫡母,是這後宮的女主人,是大清國母……那妾身自當恭祝皇后主子位正中宮,千秋不改。”

那拉氏聽得懂婉兮語中的含義,不由得眉毛倒豎,“大膽令貴妃,你這是何意?”

婉兮脣角噙着笑,不躲不閃,堅定地迎着那拉氏的凝視。

“主子娘娘是母親,小十五是兒子。今兒是皇太后的聖壽,而皇上的五十萬壽又剛剛慶賀完——主子娘娘看,皇太后是何等有福氣之人,能親自陪着兒子過完五十大壽,緊接着便又是自己的聖壽。故此啊,妾身自然也是恭祝主子娘娘您,跟皇太后有一樣兒的福氣去。”

“你!”那拉氏怒目圓睜,“你這話,敢當着我的面兒,說得再明白些麼?”

婉兮與那拉氏的爭吵,因是在重華宮前,故此兩人都是將聲音壓得極低。只是這長街兩旁的宮牆終是攏音,況且那拉氏的暖轎離着也是近,故此那轎子裡的人還是聽見了。

轎簾一挑,十二阿哥永璂從轎子裡蹦下來,上前立在那拉氏身邊兒,冷冷盯着婉兮,“額娘,我都聽出來了。令姨娘的意思是——您活不過小十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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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靜靜擡眸望住永璂。

永璂的反應有些意料之外,可是其實也都在情理之中吧。

永璂與永瑆是一年出生的,今年這便也是九虛歲了,是個大孩子了。

便如當母親的都要爲了自己的孩子而戰,這些長大了的皇子也必定維護自己的生母吧?

婉兮想到這裡,心下便也釋然。婉兮淡淡一笑,“有些日子沒見了,十二阿哥也長大了。”

永璂淡淡地瞥了婉兮一眼,“我當然長大了!難不成令姨娘還希望我依舊是襁褓裡的嬰孩兒,這便聽不懂令姨娘對我額娘說的大逆之言,看不懂令姨娘對我額孃的不敬去了?”

婉兮深深吸氣,竭力壓住心頭的不快,“十二阿哥,你便是嫡出的皇阿哥,我也是你的姨娘,是你的長輩。這些話,我可以繼續當你是童言無忌。”

婉兮含笑走過來,倏然伸手,輕輕摸了摸永璂的面頰,“可是你既然這麼大了,那你額娘難道沒教過你一句話麼:大人說話,小孩兒一邊兒呆着去!”

永璂一愣,面頰上被燙着一般,趕緊向後退去,“你,你教訓我?”

婉兮眸光堅定,“沒錯,我就是在教訓你。我知道你是皇后主子所出的嫡皇子,可我也是大清貴妃,是你的長輩!不管你是誰,便是在民間,也沒有小孩兒在長輩面前這麼說話的道理,更何況這是在宮裡!”

永璂卻是輕蔑地瞪圓了眼,“你便是貴妃,可你終究是辛者庫的奴才!你怎敢對我額娘不敬,又怎麼敢教訓我?我額娘是正宮皇后,我是皇阿瑪的嫡皇子,我與額孃的尊貴,又哪裡是你有資格頂撞的?”

婉兮不怒反笑,擡眸望向這紅牆之上的高天,“十二阿哥,你進學至今也有三年了。你的師傅們就是這樣教你的?——我倒不信,終究能進上書房行走的,都是進士出身的翰林,他們怎麼會教你如此?”

婉兮收回目光,輕笑着凝注永璂,“既然不是你的師傅們不好好兒教你,那就是你自己沒好好學。”

這話叫那拉氏越聽越刺耳,那拉氏便輕斥一聲,“令貴妃,永璂是我大清的嫡皇子,他若有什麼,自然還有我呢,還輪不到你在這兒說三道四!”

婉兮含笑點頭,偏首隻望着永璂,“十二阿哥,你長大了,能聽得懂人說的話。只是你再長大,今年不過九歲,你便不知道九年前的任何事。故此,我與你額娘之間說的那些話,你實則根本就不明白。”

“你身爲人子,護着額娘,這份兒孝心我覺着是好事兒……只是你終究還小,小孩兒還不懂得大人之間所有的事兒。故此,我與你額娘之間的這番話,你還是不要摻和。”

婉兮深吸口氣,竭力平穩下來,“你們都還是孩子,無論是我的小十五,還是你,都是皇上的骨肉。所以令阿孃便是與你額娘意見有所不同,卻也不想與你拌嘴。你乖乖地先進重華宮裡等着,或者回轎子裡去暖和着,別叫這長街裡的風吹冷了你,可好?”

永璂卻冷冷搖頭,“不必了。令姨娘有話又何必避開我?難道令姨娘自知,你的話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去?”

永璂如此說話,便連玉蕤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出聲。婉兮急忙伸手按住玉蕤的手。

婉兮緩緩擡眸望住那拉氏,“其實今兒妾身還有不少的話,想在這兒與主子娘娘講說。可是……既然十二阿哥是跟着主子娘娘一起來的,那妾身還是作罷。”

婉兮說着一禮,“還請主子娘娘先入宮門。”

那拉氏這便桀驁一笑,回身攥了永璂的手,毫不客氣地先走入了重華門去。

“姐……”玉蕤在畔也是委屈地低喊。

婉兮輕搖搖頭,“算了。我沒想到永璂是跟着她一起來的,那些話和那副模樣兒,倒是不宜叫孩子見着。終歸十二阿哥年歲也不大,正是對凡事都一知半解的時候兒,我倒不願意在那孩子的面前兒再爭執去了。”

婉兮起身,整理整理衣着。

“我雖與她心結已深,可是好歹還得爲小十五將來留下一線自在去——終究,他們還是兄弟手足,來日也還要相處的。今日這一步,我願爲小十五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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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進了重華宮,自直接進了正殿去。婉兮則帶着小十五和媽媽裡們,咱到西配殿“浴德殿”中等候。

此西配殿,便爲皇帝當年身爲皇子時的讀書之所。

少頃,皇太后從西花園而來。

皇太后來了,一衆內廷主位,連同宗室福晉們,便也都呼啦啦跟了一同來。

今兒是皇太后的好日子,皇太后的興致極高。老太太衆星捧月般從穿堂進了後院,便朗朗地笑,“聽說圓子來了?在哪兒呢?哎喲,快叫我抱抱。”

窗櫺內,玉蕤聽見皇太后這話兒,便是欣喜地按住了婉兮的手去。

婉兮也是含笑點頭。

婉兮先迎出來,給皇太后跪倒請安,再度給皇太后祝壽。

皇太后忙道,“哎喲,快起來吧!雖說已經滿月了,不過也才滿月沒幾天兒不是,這地上多涼,仔細冰着。”

婉兮緩緩起身,眸光悄然瞟過正殿,卻是上前扶住了皇太后的手肘,含笑道,“妾身自己倒不打緊,終究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小十五卻小,妾身是怕他被凍着,故此啊雖說小十五一聽見皇祖母的笑聲,這便手舞足蹈地想要奔着外面來,妾身卻也還是硬着心腸給攔着了。”

“妾身斗膽,還得請皇太后您老人家移步進這配殿裡去,纔好叫小十五給皇祖母行禮賀壽啊。”

皇太后登時大笑,“可不是嘛!才滿月的小人兒,這在屋子裡頭剛暖和透了,哪兒敢再出來叫冷風給吹着?是該我進去瞧他,可不能叫他出來瞧我。”

皇太后說着便朝西配殿裡去,“走走,咱們這就去瞧小圓子去。這幾天沒見着,我都想他了!”

婉兮扶着皇太后的手肘走進西配殿去,目光淡淡從正殿的窗櫺上滑過——透過那正殿窗櫺上鑲嵌的玻璃,雖說那玻璃上凍的都是冰凌花兒,卻也能從當間兒一塊化開的地方兒,瞧見那拉氏一張包含怒氣的臉。

正宮皇后當然要直接進正殿去,婉兮只是貴妃,便退一步進西配殿好了。

只是啊,誰說正殿永遠都是最正確的選擇呢?這會子,皇太后可顧不上進正殿,直接朝西配殿裡大步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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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進了“浴德殿”,也沒敢直接往暖閣裡去,怕帶進涼氣去。還特地在次間裡站在熏籠前烤了一會子火,將身上的寒氣都給散去了,這才笑眯眯退了大衣裳,進內去看小十五。

小十五竟彷彿認得皇太后,被皇太后抱着,便又是手舞足蹈地笑,半點兒都沒有新生嬰孩的怕生和哭鬧去。

皇太后樂得忍不住親了又親,“哎喲,這個小圓子喲。回宮這些日子,這臉蛋兒更鼓溜兒了,也更見白了,越發像個圓子嘍~~”

婉兮陪在一旁含笑道,“因得陪着小圓子,妾身便沒能去陪皇太后看戲。倒不知皇太后看了哪幾本好戲?妾身瞧着,皇太后這會子面露紅光,必定是南府承應得十分精妙。”

皇太后便笑,點頭道,“看了兩本兒了,一本《芝眉介壽》,一本《地涌金蓮》。南府用心,承應得好,只是看多了我也累。還是不如來抱抱我的小圓子的好~~”

語琴便走過來,悄然在婉兮耳邊道,“戲還沒散,皇太后就過來了。這會子皇上跟宗室王公們還在漱芳齋戲臺那邊兒呢。”

婉兮含笑點頭,心下又是明白了皇上點這兩本戲的心意去。

《芝眉介壽》爲“皇太后萬壽聖誕承應”的劇目,講的是南極星君率衆星詣神京獻瑞呈祥,御筵前,南極仙童呈獻萬年靈芝,而靈芝又變爲“福”、“祿”、“壽”字樣。這意頭,自是又與“祿常在”之封的說法,合爲一處。

《地涌金蓮》則是佛祖降生“七步生蓮”故事的演繹,這便又與小七連在一處去了。

如此的祥瑞賀壽的大戲,皇上卻明裡暗裡總能叫皇太后想到她的孩子去……怪不得皇太后這會子抱着小圓子,也能歡喜成了這樣兒。

婉兮心下有底,陪着皇太后說話兒,一起逗着小十五玩兒,便又不着痕跡地擡眸望向正殿那邊兒。

那拉氏竟然還沒過來給皇太后請安……這是卯上了,非要等着皇太后親自移步過去,是不是?

玉蕤明白婉兮的心意,這便輕聲道,“就叫她等着吧。”

婉兮倒是不甚介懷,點頭道,“她總歸能等到。皇太后待會兒自然要進正殿的,哪兒能一直屈就在這偏殿裡。”

婉兮說到這兒,卻也嫣然一笑,“不過,話雖這樣說,也得看我給不給她這個機會。她若以爲她總歸能等到皇太后過去,便是勝券在握,那我倒說不定改了主意,叫她只落個一場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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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皇帝也來了。

皇太后含笑問,“漱芳齋的戲已是散了?我倒記着還有半本沒演完呢,散得倒是快。”

皇帝卻笑,“今兒這戲是給皇額娘賀壽,您老纔是壽星。您卻一聽見圓子來了,這便連戲都顧不得聽了,帶人便朝這邊兒來了,那戲還演給誰看去呢?”

“實則啊,戲還沒唱完呢,不過兒子也跟額娘一樣兒,坐都坐不住了,也跟着一起往這兒來了。沒演完的戲啊,便叫王大臣們去看就是了。”

皇太后跟皇帝說話,履親王允祹的福晉這便逗着小十五玩兒。

這位履親王福晉,也出自富察氏,是馬齊的女兒,從輩分上算,是孝賢皇后的堂姐。

此時皇帝的衆位皇叔裡,已然是以履親王允祹爲長,故此陪在皇太后身邊兒最近的,就是這位履親王福晉富察氏。

纔來到人間一個多月的小十五,自是頭一回見這位長輩;甚或,這會子他的小眼睛還未必看得清人呢,可是他卻也不認生,依舊呲着光禿禿的小牙牀,朝着履親王的福晉也手舞足蹈地樂。

履親王福晉歡喜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自己曾經生過兩個兒子,不過都夭折;而府中其他妻妾也曾爲允祹生育過其餘四子,卻也全部都已經夭折……如今已年過七十的老福晉,見着這樣白白胖胖的男孩兒,自是喜歡得什麼似的。

皇太后與皇帝說完了話,一扭頭見履親王福晉眼中已然閃爍起了淚花兒來。皇太后也是不由得嘆口氣,知道她是想起自己家裡的傷心事兒來了。皇太后便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弟妹別難過,你家裡的事兒自有皇帝做主。皇帝必定從宗室裡選個好的,給十二弟和你承嗣去。”

履親王福晉忙將淚花兒眨了回去,滿臉堆笑,“沒有沒有,今兒是皇太后的聖壽,我哪兒會難過呢?我啊,是看着咱們十五阿哥長得好看,歡喜得都要掉淚了。”

弟妹誇自己的孫子,皇太后自是歡喜,“他生得好,福氣就是好,是不是?”

允祹福晉也是笑,“可不是麼,這麼白白胖胖的小阿哥喲,相貌生得倒是跟前面那幾位阿哥都有些不一樣兒。我說句實在的,皇上年輕的時候兒是長臉兒啊,這孩子這麼白白胖胖,倒不像皇上年輕的時候兒。”

皇太后便笑,還沒等解釋,允祹福晉卻是擡眸盯着皇太后笑。

皇太后便揚揚眉,“這是做什麼呢,怎麼盯着我樂了?”

允祹福晉笑眯眯地眨眼,“我瞧着啊,這孩子不像皇上,倒是像足了——皇太后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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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有趣兒,愛新覺羅家的男子,遺傳的相貌都是長臉;而皇太后卻生得一張圓臉,滿面的福相,故此便連當年康熙爺見過她,都說她是有福氣的人。

而皇帝呢,年輕的時候兒是按着愛新覺羅家男子的模樣兒長的,是瘦長臉;而到了五十歲,到了發福的時候兒,反倒是越來越像母親去了,也成了圓臉。

從前皇帝只說小十五像他小時候兒,皇太后自己這便也沒多想;這會子冷不丁被允祹福晉這麼一說,皇太后也猛然意識到這一點,這便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去了。

“瞧你說的,哎喲,我說我看着這孩子怎麼越看越親呢,原來是這麼個緣故!”皇太后就更是抱着小十五,歡喜得都挪不開眼睛了,“祖孫相親是應該的,終究血脈相連,可是這孩子卻叫我從來沒這麼稀罕過。現在才明白,原來是除了有血緣,更有眼緣啊!”

皇帝聽着更是歡喜不已,上前又跟皇太后撒嬌,“圓子和兒子,都像額涅……”

允祹福晉也笑,“可不,都說生男像母,生女似父。皇上年輕的時候兒更像歷代先帝;可是如今,已是跟皇太后一個模子扣下來的似的了。”

皇太后大笑,卻是擡眸溫暖地望了一眼婉兮,“弟妹你說的啊,也不盡然。你瞧令貴妃啊,生得這樣娉婷柔弱的模樣兒,哪裡是個圓臉麼?小十五倒是沒怎麼像她,卻怎麼生得倒跟我相像去了?”

這個光兒,婉兮可不搶。婉兮忙含笑行禮,“他長得像皇太后,那纔是他的福分。妾身啊,回去可得抄兩卷經去,謝謝佛祖此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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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這西配殿裡暖意融融,皇太后抱着小十五是怎麼都不肯撒手了。

便是膳房來報,說宴席已經擺好,皇太后卻還不着急,只與一衆王公福晉逗着小十五玩兒。

皇太后自己道:“人到了這個年歲啊,過壽還有什麼要緊?不過是將自己一年一年催得更老了。這會子對我來說啊,壽宴倒是比不上含飴弄孫的樂呵去!”

這話自是叫沒兒沒孫的允祹福晉感觸最深,她也是點頭,“皇太后說的纔是正理兒啊。到了這個年歲,我倒是願意用我現在所有的一切去換兒孫繞膝、含飴弄孫的樂呵去。”

皇帝回眸,柔柔凝着婉兮,脣角含笑。

皇帝這纔不慌不忙問,“誒?皇后呢?皇額娘在此,皇后怎麼不在跟前伺候?”

婉兮這才上前,“回皇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實則早已來了。皇后娘娘帶着十二阿哥正在正殿裡迎候皇太后呢。這會子怕是還是得請皇太后移步正殿,妾身替小十五,恭送皇祖母。”

皇太后聞言,不由得揚眉,“她既然早來了,我都進來這麼半晌了,她竟然還在正殿裡等着?”

婉兮垂首,緩緩道,“此處終究是配殿,想來是不合中宮的身份吧……妾身是貴妃位分,在西配殿裡迎候皇太后倒不打緊,可是皇后是正宮,便還是喜歡在正殿。”

皇太后便一皺眉,“這西配殿她來不得?可是連我都來了,她又怎麼了?”

皇帝也是輕哼一聲兒,“這西配殿,從前也好歹是兒子讀書之處。這‘浴德殿’之名,便是取自‘澡身浴德’之意。此處雖是配殿,卻也不至於委屈了她去吧!”

婉兮垂首道,“妾身替小十五謝皇祖母寵愛,只是小十五和妾身都不敢耽擱皇太后太久。還是請皇太后移步正殿,妾身不敢叫皇后娘娘過久等候了。”

皇太后便是哼了一聲兒,吩咐安頤,“去,傳我的話兒,就說今兒的壽宴啊,就擺在這邊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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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頤去傳話兒了,過了有一會子,那拉氏才帶着永璂過來。

那拉氏也自知有些尷尬,這便剛進西配殿的門兒,先暗中推了永璂一把去。永璂會意,忙跑上前,在皇太后膝下跪倒,親親熱熱地喊,“皇瑪母,孫兒給皇瑪母賀壽了!”

永璂終是皇太后此時唯一的一位嫡孫,皇太后手裡抱着小十五,也騰出一隻手來拉永璂,“好好好,永璂真乖,瑪母高興。”

那拉氏這才鬆了口氣,緩步上前請安。

皇太后擡眸盯了她一眼,面上雖還帶着笑,那一眼裡還是含了些涼意。

在場一衆內廷主位、宗室福晉也都趕緊給那拉氏行禮請安。

那拉氏忙親親熱熱叫衆人起身,便也自然而然上前站回到了皇太后身邊兒去。

“這邊兒終究有些窄,膳桌怕是排不開。皇額娘還是移駕到正殿吧。膳房啊,已經將桌子都擺好了。”

皇太后哼了一聲兒,“我看這邊兒就挺好。原本也是家宴,倒不用那麼多規矩。若是桌子擺不開,索性不用大桌子,就叫膳房全都換成炕桌,一桌一桌搬過來,我們盤腿上炕吃,還熱乎,又親近。”

那拉氏深吸一口氣,“今兒雖說是家宴,可也是皇太后的聖壽,自不能亂了規矩去。這炕桌終究小,皇太后專用的盤子碗的都擺不開……”

婉兮便又是蹲身一禮,“妾身也再請皇太后移駕正殿。這邊兒終究是皇上的書房,這些文墨若沾了油腥氣去,倒也不合適。皇太后您說呢?”

那拉氏轉眸過來盯住婉兮。

因屋子裡熱,婉兮早就褪掉了外頭的披風去,這便正經露出了裡頭的明黃吉服,以及頭上鳳鈿中央那枚大鳳簪來。

那拉氏深吸一口氣,“喲,令貴妃今兒怎麼還穿明黃啊,倒是跟皇太后是一個顏色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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