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他若欺你,我帶你去天涯
船艙裡還在打,一百筷子重重打下去,不時還有刀背狠狠砸在臉上,那人也不是人了,是死物!
漁嫣掩住耳朵,大步往前走,匆匆說:“別打了,別爲了我成了暴|君,醜就是醜,讓他們笑吧,是我自己的錯,不應該去理論。”
御璃驍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轉頭看那老闆,沉聲道:“這畫舫我今晚包了,讓你們的主子來見我。肫”
老闆悄悄打量漁嫣,頓時驚出一聲冷汗,腿一軟,撲嗵一聲重重跪在地上。
夜明月是御璃驍身邊的人,御璃驍身邊幾位夫人的事,他們多少有所耳聞,況且御璃驍每次帶漁嫣亮相,從來是不加掩飾,聽說她臉上的紅斑,從右額起,一直覆蓋到整個右臉,雖然今日看並未如此,但聽這話,再看御璃驍的氣勢排場,便知道闖了大禍。
不僅這坊上的歌姬塗紅斑,另幾個畫舫上也一樣,是近幾日興起的遊戲。
這汰州城中,一向如此,拿御奉孝開玩笑的事也時常發生,從無人來過問。民風開化,包羅萬象,所以汰州繁榮。
但現在汰州換主子了,換的是面前這個威武懾人的戰神,他的王妃正在發脾氣,裡面的人正被打成豬頭,這畫舫今晚只怕凶多吉少。
管事的都不敢起身,就這樣跪着,退着往後,裡面的人呆看着,直到他連連揮手,讓人把客人們趕下船去,裡面才突然亂了起來摩。
畫舫上的光投在鱗鱗河水上,突然撲嗵幾聲響,把光影給砸碎了,是有些走不及的人被擠下了船,跟下餃子一樣往水裡掉,有些不會水,正嚇得大叫,可這時候正雜亂,也沒人下去救。
漁嫣盯着水裡看着,小聲說:“聶雙城,把他們撈上岸,別傷了無辜的人。”
幾名侍衛從船舷下躍下,把嚇得哭叫的人拖上了岸。
岸上的人不知出了什麼事,紛紛圍過來,朝這邊張望,議論着出了什麼事。有急促的馬蹄聲聲遠去,給這本就緊張的氣氛,更摻進了幾分壓抑,那是趕去請夜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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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上,掌櫃的親自帶路,引着二人上了畫舫頂樓的貴賓間。
美酒、香茗端上來,掌櫃帶着衆婢在一邊伺侯。
聶雙城一一試過毒,這才把茶獻到二人面前。
御璃驍品了一口,茶葉倒不錯,看這貴賓間裡描金浮粉,能進來享受的人,自然得用好東西伺侯。“喝點茶。”他端起漁嫣面前的茶碗,揭開蓋子遞到她的脣邊。
漁嫣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這才接過來捧着。
“看看,嘴上能掛油瓶了。”他輕拍她的小手,低聲哄她。
聽到那些侮辱的話,他能當場讓那些人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可他不能。白城安反覆交待過,必須穩定她的情緒,不能大喜大悲,大怒大驚,見血的事少看,畢竟忘蝶毒和血有關係,怕又誘發了。但她聽了那些話,不罰也不行,只能掌嘴,其餘的事,待下了畫舫再說。
“御璃驍,你怎麼能在我在前護着她們二人?”漁嫣轉頭看他,認真地說:“我跟你說,就算真不是她們兩個,在我面前,你也應當做出義憤填膺的神情來,要揮着你的手,大聲說,休,休,我休了她們兩個……”
撲哧……聶雙城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一擡眼,見御璃驍正瞪他,趕緊一揮手,帶着衆人退出去。
“你看你……”御璃驍這才探出雙手,擰着她的臉頰,咬牙切齒地說:“都道女子應當如水,你倒好,你是一盆煮沸的水,開水!我看你是不把我燙死,你不甘心。”
“好好活着吧,你死了,我得改嫁,改嫁很煩的……下一個丈夫一定不如你……我見他不如你,一定不快活,於是憂憂悶悶,所以盛年早死,不得安享喜樂年華……”漁嫣眨眨眼睛,幽幽道。
看着她那雙飽含委屈的瞳眸,御璃驍有種拔劍自刎的衝|動。
這大狀師的嘴,果然不同凡響,能讓他氣得七竅冒煙,又能讓他氣得無法反駁,最後還能氣完了,生出憐她的心腸來。府裡那三個,哪個不是爲了他要死要活,能上刀山下油鍋地拼命愛着,到她這裡,她倒好,盤算着改嫁的事了……
“漁嫣,我怎麼就寵上你了?”他咬緊癢得要命的牙根,恨恨地說。
“前輩子造孽了唄。”
漁嫣說完,盯着他看了片刻,悶悶不樂地走到舷窗口,幾隻走馬燈懸於窗前,月光投在上面,在上投出馬兒的影子,一圈圈地轉着,就像在奔跑。
她感覺自己就像這馬兒,圍着御璃驍轉呀轉呀……轉回來他的厭惡……
御璃驍是氣得漏了氣了,再和她鬥下去,這金剛不壞之身,一定會被她的伶牙俐齒咬得千洞百孔,威嚴全無。
對面畫舫已有歌聲傳來,輕快活潑,是汰州民歌。這倒是出乎漁嫣意外,還以爲是畫
tang舫間的旖旎小調,不想是如此生靈的歌聲。
她看過去,唱歌的有十幾人之多,都是女子,身着汰州傳統的節日盛裝,每人衣襬上都繡着不同的花卉。
“那是汰州十二豔,今晚絕對的頭櫃地殷勤地解釋。
漁嫣點頭,她從不看輕那些女子,基本都是因爲生活困苦被賣到舫間來的,除了努力,讓自己多賺些銀子,活得好一些之外,只有看命好不好,能不能遇上良人,帶她們離開這煙華之地。
歌聲轉爲嘹亮,不輸秋玄靈的歌喉。
若生在權貴富戶中,也有機會嫁給貴人吧?
掌櫃見她有些興致,又繼續介紹晚上對歌的事。正說着,廳中外響起匆匆腳步聲,簾子掀開,夜明月的父親夜衡,帶着幾位夜家的侄兒大步進來,齊齊跪於廳中,向二人磕頭。
“王上恕罪,這畫舫是前些日子才盤下來的,是給外侄置的產業……未能向王上稟明……”夜衡擦着汗,慌慌解釋。
“誰的產業我不管,沒有法令不讓你們有私自的產業。”御璃驍掃他一眼,嚴肅地說。
夜衡來時路上已聽明瞭來龍去脈,趕緊轉了個方向,向漁嫣連磕三個響頭。
“王妃恕罪,微臣一定會嚴懲那些膽敢冒犯王妃的人。”
漁嫣轉頭看他。
這兢兢業業爲了御璃驍賣命的老父親,就是夜明月的靠山哪!有他幫着御璃驍操持江南各大錢莊,航運,漕運,軍餉就這樣源源不斷的來了。
“夜大人起來吧,請不要罰那女子,她也是爲了討生活,投人所好而已。那些男子,已經受了罰,捱了打,就不要再追究了。”她走過去親手扶起了夜衡,輕聲說:“夜大人也不必擔心,我更不會興風作浪,遷怒與誰。”
夜衡深埋着頭,連稱不敢。
漁嫣笑笑,向御璃驍點點頭,輕聲說:“你們談事吧,我去外面看看熱鬧新鮮。”
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小氣,不那麼肚量狹窄,可受了侮|辱,畢竟心裡不痛快,這笑也是勉強的,看在御璃驍眼中,讓他很是不忍,那些不悅也就散去了,起身到了她身邊,手掌在她臉上輕撫了片刻,柔聲說:“嫣兒,我今日不談事,只陪你。”
“不必了,國事重要,不過別人嚼嚼舌根,我還受得起,也想一個人呆會兒,你忙吧。”她抿脣一笑,推開他的手,慢步出去。
御璃驍見她執意要一人呆着,只能放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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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中靜了,他才慢步走到那幾個跪着的人面前,銳利的視線掃過幾人,冷冷地說:
“夜衡,舫間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你居然不知!居然拿着本王的女人說些如此糟|踐的話,本王今日是不想在她面前大開殺戒,再者,給你留幾分老臉,不然你這幾個外侄早已沒命了。你說,這些是不是明月安排來發她那些小姐脾氣的?”
夜衡一聽這話,頓時大驚,連磕數個響頭,額頭都出血了。
“王上,對家人管束不言,是臣有罪,請王上重重責罰,可這些事確實都和明月無關,她性子一向直,不懂得迂迴,不懂得討王上歡喜,可她對王上確實是一片真心,王上這是知道的,在谷中兩年,她恪盡本份,也不敢有半點異心,回家裡,她也只說王上對她好,更未說過王妃半點閒話,臣教出來的女兒,臣還是有信心的。”
幾個侄兒見連累到明月,也後悔不迭,跟着用力磕頭,不停申辯。
“真與明月夫人無關,都是草民們的錯。”
“王上英明,草民有話說。”畫舫掌櫃爬上前來,大聲說。
“你說。”御璃驍轉頭看他,雙瞳冷意盡露。
掌櫃趕緊指着外面,快速說:“王上明鑑,汰州城中拿主子們開玩笑不是才興起的,王妃的事,不僅我們畫舫,那幾個都有,無非是有些人心中嫉妒,或者好奇,過了幾天就會被新鮮事給替代去。所以,我們大人並無惡意,也不是故意爲之。也確實不知,王上王妃會來……”
御璃驍聽對此處,勃然大怒,“如此詆譭輕jian只是玩笑?聖人有云,已所不欲,勿施於人,若是你們的妻女被如此踐|踏,你們如何自處?”
衆人都俯首不語,御璃驍環視一圈畫舫大廳,冷笑道:“畫舫中有才子佳人的佳話,也有污淖不堪的賤|物,無德無行,於這種貨色,活着何用?今日凡是參與過的人,定殺不赦。便是說本王上度量狹小的暴|君也好,本王絕容不下有人如此肆意侮|辱他人。你們的妻女也一樣,若有人哪此侮|辱,大可以報官,以王法處置。”
夜衡趕緊磕頭,連聲稱是。
“夜大人,你的哪位外侄掌管這畫舫?”御璃驍又轉頭看那幾名年輕人。
有一人瑟瑟抖着,從人羣裡爬出來,在他面前磕着頭說:
“王上,是草民,草民知罪,請王上開恩。”
“本王不殺你,自己去領五十板子吧,讓你叔叔親自打。”御璃驍盯着他瞧了會兒,冷冷說道。
“謝王上。”那人嚇得整個人都軟了,聽說不必死,眼淚鼻涕一起出來,抹着臉趕緊謝恩。
他們一門只是商人,不比晨瑤的神醫谷,可經不起嚇。
御璃驍心裡明白,就算有人拿漁嫣開玩笑,也得有一個最先膽大起頭的,是不是有人刻意安排,找到那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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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對歌正在有趣時,別的畫舫巴不得少一個競爭者,這時候正熱火朝天,鑼鼓齊鳴,各顯其能。
漁嫣靠在船頭的船舷坐着,手裡端着一碗茶,歪着頭聽對面的女子唱歌。侍衛們被她趕到一邊,不許他們打擾她。
一縷長髮突然從頭頂落下來,嚇了她一跳,飛快擡頭,莫問離那妖孽居然從上面倒吊了下來。
“莫問離,你是屬鬼的嗎?”
她捂着心口,把碗水往莫問離臉上潑。這魂都快被他嚇跑了,一碗水算輕的!
莫問離身子輕輕一閃,躲開了這碗香茗,笑吟吟把手伸給她。
“來,上來,我帶你看月亮。”
漁嫣猶豫了一下,把手伸給了他。
他只一拽,把漁嫣拉上了畫舫頂上。
站在這裡,看得很遠。長河寂寂,似是一直延伸到天盡頭。星光,月華,燈輝,都落在河水中,風一吹,皺了滿河鱗光。
“真美。”她眯眯眼睛,伸開了雙臂。
“你有本事啊。”莫問離轉頭看她,笑着說。
“嗯?”漁嫣不解地看着他。
莫問離雙手負在身後,仰頭看着對面的畫舫,低聲說:“你一上來,這畫舫就一個客人也沒有了,嚇人的本事確實厲害。”
“好了,我今日已被人毀成了妖魔,你何苦再挖苦我一回?”漁嫣輕聲說。
莫問離笑笑,扭頭看她,“你這紅斑又不是才長,從小被人笑到大,爲何如今如此重視?”
漁嫣不出聲,當然是因爲御璃驍,她一無所有,愛着擁有太多的御璃驍,再頂着這樣一張臉,如何讓她不煩憂?被別人編排成那般不堪,挖個洞鑽進去,或者跳進深河裡……永遠不睜眼睛的心思都有了。
“傻瓜。”他擡手,在她的發上輕輕揉揉,突然間溫柔地說了句。
“你真不認識這個?”漁嫣偏過頭看他,從脖子中扯出那隻小銀鎖,小聲問他。
莫問離沉默了會兒,笑着說:“是我給你的,以爲再也找不着了。”
漁嫣眼睛猛地瞪大,驚喜地問:“真的?”
“爲何這麼高興?”莫問離好奇地問她。
“父親撿到我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少年,是你吧?你是我哥哥?”漁嫣抿脣一笑,拉住了他的袖子輕輕地晃,小聲說:“所以,你初入江湖那一年,特地去看我過得好不好。我父親遭難那一年,你又去刑場看我……可你爲何不認我?”
莫問離盯着她看了半晌,手掌擡起,輕輕地包住她的小臉,柔和地說:“是,我是你哥哥。這些年來爲父母報仇,腥風血雨地過日子,不想連累你,你只當個普通人便好。”
“我父親……是什麼人?”漁嫣趕緊問。
莫問離轉開頭,盯着河水看了許久,才低聲說:“是淮安城飛蘭鏢局的莫尋常,爲人正直,大義。因爲一趟鏢,被小人盯上,滅了我莫家滿門,只有忠僕護着我……護着我們逃進了林子裡,我把你弄丟了,害你被人拿去作妖|法,好在尋到了……我不能帶着你去拜師學藝,便把你給了漁朝思。”
“原來這樣,難怪沒人去認領我,原來都不在了……”
漁嫣輕輕點頭,鏢師之女,她倒是怎麼也沒想過。還好,還好,她也不想有太複雜的身世,她只想當個普通人,越普通越好。
“難怪我總想着能逍|遙自在,原來我親生父親就是江湖俠客。”她輕嘆,輕握着那隻小鎖,心情漸漸複雜惆悵。
莫問離再度轉過頭來,凝望着她沉思的模樣,半晌,才低聲說:“隨我回寒水宮去。”
嫣點頭,又盯着他的眼睛說:“你是我哥哥,我當然要去你那裡看看,只是……你不會騙我吧,你騙我,可就是騙他,那是欺君之罪,那是得殺頭的。”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你能給我什麼?”莫問離笑笑,低聲說:“你若不信,我能說出你身上的胎記。你總不會覺得我偷看過你……或者是他告訴我吧?”
當年尋到她的時候,她才一個月大,白乎乎軟綿綿的一團,只知哇哇大哭,天天在他身上撒|尿拉|屎,讓一個少年手足無措,哪會不記得她身上的胎記?
漁嫣臉紅了
紅,小聲說:“那,哪裡有胎記?”
“右腋下有兩顆小痣,左邊一顆稍大,紅色,右邊稍小,顏色是褐色。”他笑笑,問:“沒錯吧,不管什麼情況下,我總不會偷看到那地方,對不對?”
那倒是,總不能擡着她的胳膊去看……漁嫣夾|緊手臂,抿脣一笑。
“你比我大了十多歲,我們是同一個孃親嗎?她長什麼樣?你可有畫像?”
“是,不過家都燒光了,沒有畫像了。”莫問離想想,低聲道。
漁嫣和他對望片刻,輕輕點頭,“還好,還好……你還有我,我還有你,都活着……”
莫問離的心臟猛地一軟,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涌上來了,非親人,卻像親人。非喜歡,卻又好像很喜歡。這些感情在他心裡糾雜着,讓他彷徨。
其實對漁嫣也是,越和莫問離相處,就感覺越親切,就像上輩子就認得一樣。
那些在莫問離懷裡亂拱,給他身上放點臭臭的日子,她當然不會知道,也不會知道她曾咬着他手指,用力飲過他的鮮血。
“這鎖,是隻有我有,還是你也有?在府裡的時候,你爲什麼不肯認,是不想別人知道嗎?”漁嫣又問。
“只有你有。”莫問離說。
“哦,可能是因爲我是女孩。”漁嫣樂滋滋地,把鎖收進了領口中,長長地伸了個懶腰,脆聲說:“還行,原來還有一個親人,不那麼孤單了。”
莫問離笑笑,向她伸手,“來,我帶你去玩去。”
漁嫣猶豫一下,低頭看畫舫下面,御璃驍找不着她怎麼辦?
“找不着就找不着,他能拿我妹妹怎麼樣?若他敢欺你,我帶你去天涯。”
莫問離拉住了她的手指,往懷中一拽,身形驟起,往河心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