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我能給你的一切
地上用樹枝勾出的幾行字,筆畫顫抖不成形,一看便知是莫問離握着她的手腕,助她寫下——“君莫念,等君來。”
御璃驍大步出來,往四周看,莽莽大山,都掩在如墨般濃的夜色中,風搖枝動,烏雲遮月,哪去尋佳人的身影?病成這樣,這樣離開,不是活生生讓他跌進了十八層地獄嗎?莫念莫念,如何才能莫念?
御璃驍頓時頭痛欲裂,漁嫣的心思他哪會不知,若知曉是要他的血,她一定跑得遠遠的,靜靜而去,不再歸來。
“王上三思,再不出兵,大勢將晚!”衆將士又跪下磕頭,拉着他燒壞的戰袍,不讓他走開。
“王上,王妃是不想拖累你,王上當贏,才能護着王妃啊。”御奉孝捧着頭過來,小聲勸他鈸。
“王上,王妃姐姐是爲了你,如果你還不打起精神來,讓王妃姐姐失望,以後哪裡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啊?御天祁一定會讓我們不得安身。”夜明月和秋玄靈一起跑過來,拉着他的袖子,不讓他抽身走開“王上現在應該奪下江山,再迎姐姐回來。”
“閃開!”御璃驍臉色難看,飛身奔向了青山密林。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聲從身後傳來銀。
飛快轉身,只見帶着火藥的箭已經將營地團團圍住,那些箭射中了士兵,炸開,血雨漫天……
御璃驍又一次被地獄拖了回去,看着追隨着自己的驍勇將士,一個一個倒在了烈火血泊中,雙拳一握,一聲怒嘯,雙劍出手,蛟行龍飛,疾行於箭雨之中。
憤怒已經讓他燃燒,化成了滔天的烈焰,反噬回去。一人雙劍,遊走如龍。血雨紛飛,浸透戰袍。
見他出手,將士們頓時振奮,緊隨着他反擊回去,不多會兒,就在原本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上撕出一條血口。
此時有震耳的馬蹄聲匆匆傳來,前來襲擊的士兵一個一個地倒下。
“護駕。”一聲怒吼,在這夜空裡格外響亮。
“是朗將軍!”有人指着馬蹄聲來的方向,欣喜的大呼。
阿朗奉王旨,駐守池城及附近三城,此時能趕到,足見其奔襲速度有多快。戰馬已經累得無力站穩,到了這裡,紛紛倒下。
驍勇將士們裡外夾擊,火焰小,河水滔滔,直到天邊卷出魚肚白,不僅把渡過河天祁軍又擊退回去,驍勇軍甚至打過了河,將驍勇旗立於城門樓上。
長河接天,星火相交,廝殺聲暫歇。
御璃驍戰袍浴血,拎着長劍站於長河畔,扭頭看向籠於月白顏色下的大山,不知莫問離是否帶她回了寒水宮?
“王上,你受傷了,先包紮傷口。”白城安拎着藥箱大步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爲從火裡搶回那隻鷹,臉上被灼傷了一塊皮膚,因爲憤怒焦急而沒命地廝殺,身上也捱了好幾劍。此時血正流,從他的手腕淌下,再順着長劍,一滴滴地落在泥土裡。
“我去趟寒水宮,錦程,安鴻,你們駐守軍中,未等我令,不得再上前進攻。令將士原地休整。”
御璃驍推開白城安,把劍拋開,大步走向他的戰馬。
“王上,你現在這樣子怎麼去?”夜明月大步奔來,攔住了戰馬,仰着濺滿血的臉,焦急地說:“你起碼包紮好傷口,就算要用你的血換她的血,也得止住自己的血才行。”
“閃開。”御璃驍已經上了馬,濃眉緊擰,馬鞭揮下,捲住了夜明月的手臂,不輕不重地一揮,把她拖開。
“我不讓你走。”夜明月又撲過來,抱住了馬的後蹄,“你們過來,把王上拖下來,你們忍心看他爲了一個女人送命嗎?不過是要血,我的血給她,把我的血放幹了,救回了她,你自會開心了……”
“夜明月,你若不閃開,後果自負。”
御璃驍掃她一眼,長鞭又是用力一卷,把夜明月重重丟開,再不看衆人,長鞭在風中甩出凌厲的聲響,徑自疾行遠去。
十月一身雪色毛皮,也染了血,燒去一半雪色長毛,但並未消減它的雄威,當即就緊跟而去。
“王上……”夜明月摔得眼前一黑,可又掙扎着起來,想攔住御璃驍。
“姐姐隨王上去吧,王上心不在這裡,我們攔有何用?”秋玄靈抓住了夜明月的手,跪坐在她的身邊,仰頭看着御璃驍遠去的身影。
“不,你們不攔,我攔。於你們來說,他只是王而已,於我夜明月來說,他是我的一切。”夜明月用力推開了秋玄靈,奪過侍衛手裡的繮繩,拼力爬上去,疾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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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從頭頂刮過,攢珠花被樹枝勾掉了,漁嫣的發散落下來,在風裡纏纏繞繞,飄飄揚揚。漁嫣勉強轉頭,廝殺聲漸遠,不知他是否受傷?
“莫問離,停一會兒。”她在莫問離的肩上偏了偏頭,輕聲說。
“不能停,回了寒水宮再做打算。”莫問離微偏着臉,長眉緊擰。她越來越燙了,他像揹着一塊鐵,燙得心裡都在痛。
一隻夜鶯停在枝頭,啾鳴晚唱。月光從烏雲後探出半弦面孔,微灑光芒。有溪水的聲音傳進耳中,潺潺汩汩。
“莫問離,我想洗洗乾淨,人本潔淨來,也當潔淨去……”漁嫣輕聲說。
“胡說什麼,怎麼會去!”莫問離當即斷喝一聲。
“會去……人總會去,若死於白髮蒼蒼,還不如去去韶光正好,你們都喜歡着我的時候,你以爲我願意受這樣的折磨嗎?好痛的,你知不知道?撐什麼撐,撐着大家都難受。到後來,你們一個一個都會嫌棄我我!”漁嫣的手指摸到他的臉上,順着他的眉眼往下,又輕笑道:“好無趣,只讓你一個人看着,都折磨不到他。”
“知道會受人嫌棄,就趕緊閉嘴,等你閉眼之後,我送他去土裡陪你!”莫問離一咬牙,低聲道。
“不要……”漁嫣又笑起來,手停在他的眼睛上,十指輕輕矇住,輕聲說:“他萬般辛苦才能走到今日,我去後,希望你幫他,他是你妹夫……你幫他,等我在下面混成了小鬼差,一定在閻王面前爲你美言,包你延年益壽,再幫你偷來神藥,助你重振男兒之風。”
“都要閉眼了,還這麼多話,安靜些吧。”莫問離的鼻子有些塞,突然就有了種無助無望的挫敗感,腳步也慢了下來。
“不敢安靜,怕安靜了,再也不能說話了,我靠嘴吃飯的,打官司贏了,很痛快。”漁嫣的聲音漸小了,那水聲,卻漸大了。
二人轉頭,只見月光下,有瀑布如白練一般,彷彿從月亮上一泄而下,在幽幽的小潭裡擊打出白色的漩渦。
“我想喝水。”漁嫣輕聲說。
莫問離稍一沉吟,揹着她大步過去。
月光映在小潭上,被瀑布的水擊打得粉碎。莫問離把她放下來,青草溼潤冰涼,她坐好了,想脫|掉鞋襪泡泡腳,卻沒力氣。
莫問離一見,趕緊蹲下來,一手託着她的腳,替她褪去了長襪,輕託着她滾燙的小腳放進水中,擡眸看她,她正雙瞳微眯,似乎是很享受。
“莫問離,你說實話,你聽到那個救我的方法了嗎?並不是心頭肉心頭血對不對,那樣會死人的。”漁嫣慢慢擡眼,看着他小聲說。
“哦……是……”莫問離聲音有些小。
“那要什麼辦法,我才活下去?”漁嫣看着他問。
“換血。”莫問離擡眼看來,沉沉地說:“以他人之血,換你之血,承你忘蝶,替你挨烈灼之痛。”
“真殘忍哪,活下來的那個,這一輩子又怎麼能過得下去?還不是活受折磨?”漁嫣小聲說。
莫問離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活的那個,忘塵忘憂忘情忘去一切……重生了……”
漁嫣眯了眯眼睛,點頭說:“攸兮皇后當年也是想重生的吧,忘蝶繞泉飛,不憶當年人。女子情癡,也是可憐,不如忘情,從此不累。”
“你想換嗎?我的血給你。”莫問離盯着她的眼睛,小聲說。
“好啊,給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成全我,我和他團聚恩愛去。”漁嫣點頭,隔着胭脂色的雙瞳看他,脣角卻勾着幾絲笑意。
莫問離知道她是玩笑,但是真的很想給她,從未如此想要一個人活過……
“也不知道他打贏沒有……若非最近爲我分心,也不會被人趁虛而入。”漁嫣微微偏過頭,看着有火光的天空喃喃低語。
“他是戰神,有這麼多人爲他賣命,有什麼好擔心的。”莫問離淡淡地說了句,在她身邊坐下,把她的腳從水裡托出來,用自己的袍擺替她擦水,“好了,休息一下就好,還要趕回寒水宮。”
“那你告訴我實話,釵的事,誰告訴你的?”漁嫣看着他問。
莫問離猶豫一下,低聲說:“傅公公。”
“他?他和我有什麼關係嗎?”漁嫣驚訝地問。
“我請他幫我辦事。”莫問離笑笑。
漁嫣凝望他了一會兒,輕輕搖頭,“你騙我。”
“沒有,每幫我辦一件事,我給他一千兩銀子。”莫問離滿臉認真地說。
“還挺貴哪。”漁嫣這才點頭。
“走吧。”莫問離蹲下來,想把她背起。
漁嫣沉默了會兒,小聲說:“莫問離,我不想起了,我很累。就這樣吧,讓我在這裡呆着,這裡風景很好,我不想撐下去了,這裡痛得厲害。”
她擡起手,輕撫額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這一路上,她還沒呼過痛呢!莫問離跪坐在她的面前,凝望了她一會兒,正要抱她起來,突然耳朵微微一動,臉色頓時沉下,飛身躍起,擋在了漁嫣面前。
從樹林裡鑽出若干身影,都是刺客。
“莫尊主,我們皇上無意與你爲敵,只想要漁嫣姑娘。”領頭的人並未出手,只對着莫問離大喝。
“他算什麼東西,敢說與我爲敵?他先保得住自己的命,再來要我的人。”莫問離手中扣滿了暗器,話音才落,便一揮手掌,將暗器狠擊向對方。
刺客們見他動手,也不敢再怠慢,藉着密林大樹險險躲過他的暗器,揮刀撲向他。
按說,這些人絕非莫問離的對手,但爲了給漁嫣續氣,讓她多撐些時光,莫問離輸太多的內力給他,因此出手,便遠不如之前那樣狠戾,反倒讓那幾人把他困在中間,以致於好幾回都差點讓漁嫣落進他們的手中。
“莫問離,皇上只是想請漁嫣姑娘回去,爲她治病,你不想她好嗎?”刺客的頭領見久不得手,也急了,大聲質問他。
“他有何能耐能給漁嫣治病?只怕是滿腹小人之心,想做骯髒打算。”莫問離冷笑,一掌抓住一個撲來的刺客,用力一揮,那人便往潭水中跌去。
刀跌下來的時候,差點打着漁嫣,嚇得她趕緊縮回了腳。
“莫問離,你丟準點。”她抱怨。
“你趴好點。”莫問離也抱怨。
正說話時,又有數道身影從樹後竄出,刺客們不得不轉身應付。莫問離也顧不上來者是誰,抱着漁嫣就想走。
可就在此時,漁嫣聞到了一陣陣的香,這香很奇怪,非花非草,說不出的馥郁,她看着莫問離,他手背被劃傷了,那血正從傷口出來,這香,來自他的血。
漁嫣情不自禁地俯過去,不待莫問離反應,那小丁香舌已經觸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猛地一怔,飛快轉過臉,只見漁嫣正眯着眼睛,神情迷茫地看着他。
“嗯……”他一聲悶吭,肩上刺痛迅速漫延,低眼時,只見一根細長銀針扎進肩中。
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在漁嫣又一次吸到他的血的時候,他一聲低吼,抱着她往小潭中躍去。剋制不住的衝動,在血管裡飛快流竄,射中他肩膀的不是毒針,而是性情極猛的藥!此時的漁嫣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身上,根本不管是落進了潭中,抓着他的手指,用力咬破,貪心地用力吮了起來。
莫問離腦子裡開始亂,在漁嫣還是小嬰孩的時候,她也這樣拉着他的手指,吮過他的鮮血。
冰涼的水包圍着兩個人,他攬着她的纖腰,不讓她沉下,還要剋制自己,不去毀了她的清|白。他長眉緊擰,脣角抿成直線,一雙琥珀瞳,被冰涼的月光盈滿。
她偎在他身前,抓着他的手指,用盡全力去飲這甘甜的泉水。是,在她裡,不是莫問離,只是一隻流着甘甜泉水的泉眼,隨着鮮血進入她的喉中,五臟六骸中令她難熬的痛楚一點點減輕。
“當年你飲鎖骨泉,再喂她你的血,讓她多活十七年。你二人早就性命相連,殺你,即殺她。莫尊主,你纔是這世間唯一一個能讓她活下去的人。”低沉暗啞的聲音從岸上傳來。
莫問離扭頭,只見那人披着大黑的斗篷,只露出一雙波瀾不驚的雙眸,沉靜地看着他。他的身後,站着十數戴着銅面具的男子,若不是這面具,和方纔那些刺客沒什麼區別。
“不要停下來,否則你前功盡棄,她只得一半命,跟活死人一樣,而你更痛苦。”黑衣人低笑,全是勝券在握的痛快。
“你是何人?”莫問離盯着他,手掌悄然摸到腰間帶的暗器囊。
“將死之人,不必問這麼多。”黑衣人笑笑,轉眼看漁嫣,“一個漁嫣,能毀三個霸者,真是一樁好生意,不枉我等待這麼多年。天賜良機,天助我運。莫尊主你救她這一回,自己睡在這青山之中,將來,我一定會賜封你爲開國之大功臣!”
“開國?你是哪個牆角鑽出來的宵小,連臉都不敢露出來給本尊主看,居然還想要我睡,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莫問離笑笑,狹眸微斂,手掌一揮,暗器打向那黑衣人。
可令他意外的是,暗器在打向那人的時候,居然像定住了一樣,都停在了半空中。再細看,那黑衣人的面前,居然有一張薄薄密密的絲網攔着,暗器都被絞在了上面。
“莫尊主的暗器,天下無雙,我怎敢不做任何準備,就來見尊主呢?”那人得意地笑起來。
莫問離無法上岸,手指在漁嫣的脣中,而那些衝動,正如烈焰在撕毀他的理智,他就快受不了,想要把漁嫣狠狠推倒了……
“多難受啊,莫尊主這些年來,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呵呵,死在寒水宮前的人,枯骨可成山。莫尊主有沒有想過今天?”
“怎麼,你爹孃老子,夫人兒女,全家都被我殺了?我可讓他們死得痛快?”莫問離也笑起來,又一次出手,暗器尖嘯而去。
“別費勁了,你傷不到我,還是省着力氣讓她多飲一些血,然後成爲我的玩具。能讓你們三個惦念的女子,一定不錯。”那人還坐着,滿眼的笑意。
不想這回莫問離的暗器根本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帶着漁嫣往水底一沉,消失在他的眼中。
他坐了會兒,發現潭中沒有動靜,猛地站起來,大步往潭邊走去。瀑布砸出的水響,掩蓋周圍一切聲音。就在此時,莫問離抱着漁嫣從小潭裡猛地衝出來,腳尖踢在他的額上,借力躍上大樹,在樹枝上縱躍往前。
那人額上受了重重地一下,趺在地上,爬起來看時,哪裡還有莫問離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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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問離一身冰涼,大汗直涌。那人爲了讓漁嫣得血,又要讓他分神,不得全力應對刺殺,所以才讓他中這樣惡毒不堪的藥物。
他攬着漁嫣的身體,以血喂她,而身體上的飽漲難受,也讓他痛苦不堪。低眼看她,那臉上的紅斑已經開始退去,他脣角牽出一絲苦笑,低聲說:“難怪這麼多年來念念不忘,原來你的小命是我的。你說,我要不要把手指收回來,把你丟在這山裡算了?”
腳下一軟,人直直地從樹上墜了下去。
落下的時候,他翻了個身,讓漁嫣俯在他的身前,用自己的身體給她墊着。
背上鈍痛襲來,他悶哼着,看着紅斑縮回額角的漁嫣,苦笑連連。若此時有人追來,哪怕是個小孩,也能輕而易舉地要了他的命。
低聲的嗚咽,咆哮,從耳畔傳來,莫問離輕輕轉頭,只見幾頭黑熊正盯着他看着。
【明天一萬五千字大更,後面的你們想不到的情節哦,瑰麗的畫卷哪,即將展開……姑娘們的小心肝碎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