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洗乾淨 33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林葉間透進來,在小溪上滴盪出一圈圈的漣漪,一尾青魚從石頭縫裡擠過,往漁簍裡鑽去。
小貓咪咪叫了幾聲,從茅屋小門裡鑽出來,拖着細尾巴往溪邊跑,伸出小舌頭往溪水裡飛快地勾水喝。
博奚果兒拉開門,站在屋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大聲叫:“師傅!洽”
聲音被雨打葉片聲淹沒,沒見到那道削瘦又憨實的身影。
“去哪兒了?”博奚果兒擰擰眉,從門邊拿起一把油紙傘,往林子裡尋去。
野獸夾子夾住了一隻小野獾,她把小野獾取下來,麻利地用繩子捆住,拎着繼續往前走。
“師傅?”她不停地叫。
小貓跟在她身後,跑幾步,又去路邊咬咬野花青草。
就這樣一路走了好一段路,也沒能找到啞男子的身影鈐。
“奇怪,難道又下山去了嗎?”
博奚果兒停下來,伸長脖子四下張望,雨越下越大了,從油紙傘破掉的地方漏下來,把她肩膀淋溼。
“回去等吧。”她叫了一聲小貓,轉身往回走。
纔到小茅屋前,就見有兩個男人站在門口,正在往小屋子裡張望。
“你們找誰?”她警惕地問。
“哦,臨福郡主,我們是郝侍衛的朋友,他讓我們來取如意鐲。”兩個男人堆着滿臉的笑,向她抱拳。
“這樣啊……他在哪兒啊?”博奚果兒慢吞吞地回着,把傘收起來,靠着樹放。
“他正在山下的客棧裡,等我們帶着郡主和鐲子過去。”男人上前來,一雙陰鷙如野狼一般的眼睛裡,直冒着精光。
“你們等等,我衣裳溼了,換一件。”博奚果兒抱起小貓,低着頭往屋子裡走,推開門的時候,又指着兩個人說:“轉過身去,不許偷看本郡主換衣裳,不然挖了你們的眼睛。”
兩個男子笑笑,以示真誠,雙雙轉過了身。
博奚果兒關上了門,把小貓一放,直接往後窗處跑去。
啞男早就改姓了,若不是王府來的人,是不會知道他姓郝的,更不會知道她是臨福郡主。
她利落地爬過了小窗,從腰帶裡摸出那把小刀,撒腿就跑。
大雨淋得她澆不開眼睛,枯枝敗葉在她腳下被踩得吱吱作響。但她沒跑多遠,那兩個男人便施展輕功追上前來,跟抓小貓一樣,把她給拎了起來。
“臨福郡主這是往哪裡去?”男人冷笑,把她往地上丟。
她被摔在泥地裡,憤怒地擡頭看向那男人。
“把鐲子交出來。”男人從腰上拔出佩刀,指向她的心口。
“想得美,有本事自己找去。”博奚果兒憤怒地大叫。
兩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用手指吹了聲口哨。林子裡傳出悉索聲響,十幾個男子涌出來,把啞男往地上用力推。
他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頭破血流。
“師傅。”博奚果兒撲過去,把啞男護在身下,恨恨地擡眼看向那幾個人。
“啊……”啞男吃力地伸手,想把她推開。
但他的手被打斷了,根本擡不起來,鮮血直淌。
“臨福郡主最好乖乖把鐲子交出來,然後跟我們回去。老爺一直在府裡等你呢。”男人拎着刀緩緩走近。
“我不會給,這是我的東西。”博奚果兒忿忿地回。
男子也不多言,只揮了一下手。幾名大漢過來,一掌就把她拎去一邊,另幾人圍着啞男就開始拳打腳踢。
啞男悶哼着,死死咬牙,不發出聲音。
“臭啞巴,拐走老爺的女人,連女兒也想拐起,揍死你。”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性,一個啞巴。”
幾人邊打邊罵,有人拖起旁邊的木棒往他的腿上砸。
博奚果兒雙眸怒瞪,猛地推開了身邊的人,往前面撲去,擋到了啞男的身上,而這一棒已經來不及收回,正往她的頭頂上打去。
果兒閉上了眼睛,等着這致命的一擊,啞男則發出了痛苦的怒吼聲。
突然林子裡就靜了。
果兒沒等來那可怕的劇痛,她緩緩睜眼,只見幾名男子立於眼前,爲首的是御璃驍。
逞兇的男人都倒在地上,無法反抗。
“都帶回去。”御璃驍看了一眼博奚果兒,慢步走向那間屋子。
“喂……”博奚果兒跳起來,快步跟上他。
“你們在這裡住多久了?”御璃驍四下看着,低聲問她。
這裡環境很簡陋,牆上掛着幾張風乾的獸皮,桌上擺放着一碗冷冰冰的魚湯,地上還有幾枚魚骨,兩隻小貓從牀底下探出小腦袋,咪咪地朝他叫。
“沒多久。”博奚果兒雙手背在身後,小聲說。
“爲什麼劃傷她的手?”御璃驍又問。博奚果兒不出聲。
“你以爲,就憑你和他兩個人,能辦到你想辦的事?胡域國已經派出了六拔這樣的人,四處找你們,還在江湖裡重金懸賞那個男人的頭。”御璃驍盯着她的小臉,緩緩道:“我並不想管你的閒事,是皇后,念着你年輕,怕你吃虧。”
“漁姐姐……她的傷好了嗎?”博奚果兒揉了揉鼻頭,難過地問。
“你傷她的刀,給我看看。”御璃驍伸手找她要。
博奚果兒跑出去,在地上找了會兒,找到了那把小刀,遞到御璃驍的手中。
“那鐲子呢?”御璃驍看了一眼,還給她。這刀做得很精細,打製刀具的人有着極高的水平。
博奚果兒擡眼看他,不肯出聲。
“你要拿鐲子換什麼人?爲何要鳳血鳳牌?”御璃驍又問。
“是奪桑門主要的,孃親……在他們手裡。”博奚果兒小聲說。
“你孃親爲何在他手裡?”御璃驍擰眉,不解地問。
“孃親被賣給一個鹽商爲妾,鹽商很快就厭倦了她,又把她轉賣給了一個茶商,茶商又……後來她年紀大了,就成了一個奴婢,伺候西縣的一個江湖人,但那江湖不知得罪了誰,被人買通了奪桑門,殺了。所有的奴婢都被帶回了奪桑門,我們依着打聽來的方法去找奪桑門,奪桑門就向我要這三件東西。”
“銀鐲到底有什麼秘密?”御璃驍心中已經有了疑惑,沉着氣,繼續問她。
“銀鐲是我從我爹那裡偷來的,聽說是貢物,到底有什麼奧妙我並不知道,就知道對着子午線上的太陽,便能發出鳳鳴之聲,有鳳舞的奇景,我用它來和師傅聯絡。”
“你師傅可知這鐲子的秘密?”御璃驍扭頭看那啞男,他已經被打得站不起來,侍衛正幫他處理傷口。
“他也不知道。”果兒搖搖頭。
“跟我回去。”御璃驍轉身就走。
果兒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傷了皇后,你會不會治我的罪?”
“你說呢?”御璃驍上了馬,沉聲道:“把這些人都帶回來。”
衆侍衛抱拳領命,目送他先行。
剛剛還凶神惡煞的大漢們被繩子捆着,連成一串,拖着往前走。
博奚果兒蹲到啞男的身邊,小手撫了撫他的臉,小聲說:“師傅別怕,他們是好人,會幫我們找到奪桑門的,父王的人太兇了,我們兩個鬥不過,有他們在,我們一定能救回孃親。”
啞男擔憂地看着她,過了好一會,才費力地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寫:“我保護不了你,就依你的。”
“師傅,別擔心,都會好的。”果兒努力笑了笑。
雨水嘩啦啦地下着,把地上的血漬沖刷開始,小屋被大雨籠罩着,如孤單被遺棄的老獸,看着那行人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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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漁嫣所料,涉案的城官都自盡了。
那些家眷們哭哭啼啼,圍在府衙前面,求御璃驍放他們離開。那麼多棺材擺在路上,弄得人心惶惶。
鬆獅城裡死氣沉沉的,風颳得白花花的紙錢四處飛。
“我們的身份已經完全瞞不住了,附近幾城的官員都在趕往鬆獅城。”漁嫣給御璃驍倒了碗茶,雙手輕搭在他的肩上,小聲說:“索性就見見他們,煞煞這裡的歪風。”
御璃驍輕釦着茶碗,沉思片刻,揚聲道:“打開城門,讓百姓入城,到衙門處登記原有產業。由朝廷出銀,從池崇手中購回,發還給百姓。”
“這樣很廢錢哪。”漁嫣輕聲說。
“你少吃點少喝點,銀子就回來了。”御璃驍拍拍她的手。
“說得我像頭大象,我能吃掉多少?”漁嫣瞪他一眼,不滿地往他懷裡蹭。
“你想想,池崇昨兒中午那一頓,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就那些,就能買下一個鋪子。還有那兩雙鞋……”
“小氣包子,是誰當日捧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騙我,說要給我天下如畫,給我錦衣榮華?我吃的那又不是你的……”漁嫣雙手叉腰,氣咻咻地跺腳,腳上是一雙普通白錦繡花鞋。
“又是誰,摟着朕的腰說,會一針一線爲我縫衣做鞋,粗茶淡飯也會天涯海角永遠相隨?”御璃驍好笑地反問她。
漁嫣認真想想,點頭說:“我說的,但我就是不給你縫衣做鞋,你不滿也沒辦法。”
“不和你貧嘴,辦正事了。”御璃驍放下茶碗,撣撣袖子起身。
“喂。”漁嫣叫他。
“嗯?”他擡眼看來,一字拖長尾音。
“兩個事,第一個,那方帕子拿給果兒和郝林去認一認,是不是果兒孃親的。第二個,胡域國的小王爺馬上就要到了,我看了他給你的信,是說便服前來,只怕也是爲鐲子而來,那鐲子只怕非同小可,你讓人把果兒看仔細一點,不要讓她出事了。”漁嫣小聲交待。
“什麼鐲子,如此興師動衆,把我後青國當戰場了麼?”御璃驍擰擰眉,有些不悅,“統統都逐回去,讓他們去自己那裡解決。”
“你當日找那小王爺的爺爺借糧的時候,沒讓人家滾回去,現在讓人家滾?”漁嫣打趣地問。
“那是你騙人家爺爺的一千船糧食,不是我,人家是來找你討債,自個兒好好應付吧,別忘了當年向別人許諾了什麼。”御璃驍丟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漁嫣傻眼了,這人還挺會推責任呢。
當年她許諾了什麼來着?她想了好半天,一拍後腦勺,糟糕,當時是說若她生女兒,便把女兒給老王爺當孫媳婦。
這位小王爺,來者不善呀!也行,讓小丫頭出馬,氣他回去。寶貝丫頭就這麼一個,可不能讓他給帶去胡域國了。
御璃驍在門外看她愁得滿屋亂轉,忍不住好笑,當年哪知今後事。老王爺是個詩狂,一生寫了一萬多首詩,她與那老王爺比賽聯句,一直聯了三千九百句,老王爺才落敗,贈了她一千船糧食,但又提出一個條件,漁嫣得留在那裡,陪他做詩聯句,一直到死。漁嫣趁夜跑了,老王爺帶人攔着船不讓她走,她便撒謊說肚中有了孩子,得帶着孩子回去見爹,若生女,便給他當孫媳婦。
日子一晃過去,孫兒找上門來,一要鐲子,二要媳婦。可是他的媳婦還是個未成人的小魔王……
“主子,池府有人來了,想見夫人。”方意和大步進秋,向御璃驍稟報。
“什麼事?”御璃驍眉頭擰擰。漁嫣昨天當衆責罵池崇,聽說他一回去就臥|牀不起,傷口裂開,到了大半夜還沒能緩過氣來。
“求夫人去看看池公子,池公子不肯吃藥。”婢女匆匆進來,跪到院中向屋子裡磕頭。
漁嫣緩步出來,搖了搖頭,扶起那位婢女,輕聲說:“去告訴他,當年有勇氣改變命運,今天也得有勇氣面對一切,我還是那句話,我欽佩他的才能,但不贊同他的做法,若他願改,再來見我,若依然執着,我只當不認得他那個人。”
婢女又跪下去,苦苦哀求道:“夫人就去看一眼,當面告訴公子,奴婢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夫人恩德。”
“起來吧。”漁嫣只能一手用力,但那婢女死死抱着她的腿不肯起身。
“這樣,我寫封信,你帶去給他。”漁嫣不想見池崇,又憐惜這婢女一片真心,略一猶豫,又說:“你若再執着,我連信也不會寫了。”
婢女見狀,只得起身。
漁嫣仔細斟酌了一會兒,提筆疾書,短短几行字,吹乾墨跡,封入信封之中,交給婢女帶走。
“寫了什麼?”御璃驍好奇地問。
“今生無緣,來生一定先見,來世我們一定以文會友……”漁嫣胡扯道。
“你真是……”御璃驍眼睛一瞪,大步走開。
“偏偏喜歡問,問了又生氣,小氣包子,你中午想吃什麼?我大人大量,不嫌棄你吃得多,我給你做啊。”漁嫣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背影說。
“你洗乾淨,等我回來吃。”御璃驍陰沉沉回了一句。
“好嘞。”漁嫣歡快地答了一句,末了,感覺哪兒不對,往四周看,都在掩脣竊笑,再細嚼他的話,猛地反應過來,嗨,這沒臉沒皮的,哪裡像個皇帝!
她氣呼呼地,垂着那隻傷手往廚房裡走。
廚房裡熱汽繚繞,藍罌已經在那裡了。見她進來,便給她福身行了個禮,繼續手裡的活。
這是個很能忍耐的女子,心裡裝着委屈,卻一直很有禮數。說明她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她的母親也應該是一個知書達禮的女子。
“藍姑娘,池公子病了,你不去看看嗎?”漁嫣用好的那隻手淘米,小聲問她。
“已經看過了。”藍罌淡淡地說:“他其實一直有心疾,是天生的,但他不服氣,一直想做得好一些,能在活着的時候見到你,知道你喜歡英雄,就去拜師學藝,那幾年爲了練功走入魔,岔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