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煩惱的辦法 58
戲棚已經被大火吞沒,驚呼聲此起彼伏,好在白骨並未追出來。
汰州人怕火,這和當年那場慘烈的毀城大火分不開,所以御清晨新建汰州城的時候格外注意,做了好些預防走火的措施。城中大小街,都打了井,隨時能拎水撲火。
街坊鄰里都趕來了,大火不一會兒就撲滅,只有青煙在裊繞不歇。
漁嫣看站在身邊的緋衣男子,生得眉眼俊朗,看人時,眸子裡華光溢彩,脣角總是勾着笑,剛中帶着柔,暖中帶着冷。
“兄臺去何處?”他轉過頭,抖抖袖子,給漁嫣擦額上蹭到的黑污洽。
漁嫣扮男人,那也是個清秀的公子。
“來閒逛逛。鈐”
她笑笑,往戲棚走。因爲莫問離對易容越鑽研越厲害,吃下他的藥||丸,連嗓音都可以完全變成另一個人,而且非常自然。現在她就是一把清朗的男聲,微低,帶着幾分清冽。
“你還過去幹什麼?吃烤肉?”緋衣公子在她身後吆喝。
漁嫣胃裡一陣翻騰,差點吐了,她以後都不想吃烤肉了!扭頭看他,他正微晃着肩,伸着懶腰往前走。寬大的緋色袍子掛在他清瘦的身體上,風一吹,就高掀起,像緋色的蝴蝶翅膀在風裡撲打着,而且袍子裡沒有中褲,露出一雙修長白皙的小腿。
這是哪家樓裡小倌兒,長得這麼好看,真是可惜了!
她輕輕搖頭,生得如此清秀,做哪行不好呢?若是從小被人拐去……她又緊擰眉,這些事怎麼也杜絕不了,朝廷用了極刑,但偏偏還是有人要挺而走險,和你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更有些人仗些有些權勢,偏要在家裡養些孌||童以供自己取樂。
若是成|年男子,願意在一起,漁嫣不管,這是他們的自由。但你要哄騙了小男孩,或者強迫小男孩,那就是該死!
漁嫣擡手聞了聞掌心,沒猶豫,跟上了那緋衣男子,他在她掌心裡留了若有若無的香,和林子裡的香一樣。
穿過了一條小巷子,緋衣男子不見了。她停下來,往四處張望,前面是酒館,胡姬正在載歌載舞,身上帶着的數十隻銀鈴兒脆響。
“你跟着我?”緋衣男子的手掌突然搭上她的肩。
漁嫣僵了一下,轉頭看他,清澈的大眼睛平靜地迎着他閃亮的視線,“是。”
“爲什麼?”他還是笑,但分明已經有些生氣了。
“你和御清宏是什麼關係?”她直截了當地問。
“什麼意思?”緋衣男子鬆開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是他夫人的家姐,”漁嫣小聲說:“想知道他對我家妹妹到底怎麼樣。”
緋玉笑了起來,就像聽到了多好笑的笑話,指着漁嫣說:“呵呵……你們這些人真有意思,把家裡如花似如的姑娘送去有錢有勢的男人家裡去,還要指望對她好?作夢吧。”
漁嫣等着他笑完了,才認真地說:“人都有身不由已的時候,也有念戀不該念戀的東西的時候,但不管怎麼樣,都得對自己負責任。”
緋玉笑得更厲害了,前俯後仰,還伸手戳她的腦門,“你是不是瘋了?你是做夫子的?我們很熟嗎?太好笑了……”
漁嫣臉皮有些漲紅,還是強忍着,等他笑完。
爲了真相,她什麼都能忍!
飛雪落下,被細風捲着,紛紛揚揚地往兩個人的身上撲。越來越冷了,漁嫣打了個冷戰,繼續安靜地等着他笑完。
緋玉像是被人點了笑穴,笑了好一會兒才消停,一拍她的肩,大聲說:“夫子,我喜歡你,走吧,請你喝酒去。”
漁嫣看得出來,他的笑裡沒一點快樂,全是失落。
身爲男人,做這一行,是恥辱的,尤其是像他這樣長得漂亮的,一定有不少權貴趨之若鶩,尊嚴於他來說,只是一紙皺掉的紙,誰都能用力揉上一把。
他剛剛笑得厲害了,眼角還有眼淚,就像從冰涼的墨玉里滲出的一點玉髓,映着從酒館裡透出來的一縷暗光,閃着詭譎的豔光。
“走了,我最愛在這家吃火鍋,他家的酒也好,今日正好我心情好,我作東,便宜你這迂腐的小夫子了。”他一攬漁嫣,帶着她大步進了酒館。
這酒館屬於極普通的,裡面三教九流,販夫走卒,什麼人都有,而且多是些粗人,大碗喝酒,大聲談笑,隨手能摸前來倒酒的胡姬的屁|股的人,酒興將致,衣衫大敞,露着長着黑|毛的胸膛。這一切,與穿着華麗的緋衣的他格格不入。
“哎喲,緋公子來了,快請。”掌櫃的認得他,趕緊過來相迎,“今兒還帶了個朋友呀,這是第一回呢。”
“我剛撿的,他是一個夫子,我也是第一次認識一個夫子。”緋玉笑嘻嘻地,大步往裡面走。
這裡還有一個小間,比外面人少些,也有十幾個,分三桌坐着,正在吃火鍋。
“晚上宰的羊,很新鮮。”掌櫃親手把大鍋端上來,上面漂着一層辣辣的紅油,香味兒十足,一聞就讓人食指大動。
“再來兩罈好酒,要好的。”緋玉大大咧咧地坐下去,又一拽漁嫣,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指着火鍋說:“我一個人能吃一鍋,你能吃多少?”
“那你好好吃。”漁嫣乾巴巴地回話。
“夫人果然迂腐,你應當說,陪我吃,吃兩鍋。”緋玉冷笑,抓起筷子就開始撈羊肉。
掌櫃很快就抱來了兩壇酒,給二人滿滿地倒上十幾碗,沒錯,是十幾碗!依次排開,緋玉一碗一碗地喝,每次都是一口飲盡。
烈酒從他的嘴角流出來,順着他雪色的脖子往下,淌在緋色薄衣上。緋衣前襟沒一會兒就浸透了,緊貼着他削瘦的胸膛,隨着他劇烈的呼吸,不停起伏顫抖。
漁嫣想了想,也抓起筷子,與人拉近關係最好的辦法,就是和他做一樣的事。這東西辣啊!她當時就嗆得說不出話來,眼淚直流。
“哈哈,真沒用的夫子。”緋玉又笑,手指往她腦門戳,“你說,你一個男人,你這麼秀氣幹什麼?”
“你心情不好。”漁嫣按住了他端起的第九碗酒,小聲說:“喝太多,只會更加心情不好。”
“誰說我心情不好?”緋玉掀開她的手,不耐煩地說。
“教你一個辦法吧,我從小就這樣。”漁嫣端起了酒碗,走到窗邊,然後仰頭喝了一口,腮幫子鼓鼓的,用力仰着脖子,在心裡默唸,我的小肉團兒一定要好好的……,她在心裡唸完了,脖子往前一伸,用力把酒吐出去,大聲說:“妖魔鬼怪,我一口烈酒噴死你——”
身後又是爆笑聲,緋玉端着酒碗過來了,喝了一口酒,學着她的樣子噴出去,大聲說:“行,我今兒心情好,我幫你噴。噴死妖魔鬼怪……噴死那些娘|們……”
漁嫣扭頭看他,他肩膀亂抖着,眼睛卻紅了,赤紅赤紅的,帶着幾許狠戾和絕情。而他身上那股香,在酒精的燃燒下,更濃了!
漁嫣咬牙,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放倒了,抓回去審了再說!心思一動,手指暗中扣了一枚銀針,暗自往他背上尾椎骨處扎去。
快扎到他的衣衫時,他突然轉過頭來,冰涼的眼神讓她的動作僵住,冷汗直冒。
“你愛過人嗎?”
出乎漁嫣的意料,他居然問她,愛過別人沒有?
“愛過。”
漁嫣輕輕點頭。
“他愛你嗎?”他又問。
漁嫣又點頭,“是。”
“那她一定是個賢惠的女人吧。”
他把酒碗用力丟出去,遠遠的,傳來一聲慘叫——
“哪個該死的用碗丟老子的腦殼!”
他又笑了起來,指着慘叫聲傳來的地方大聲說:“你看,這就是人生。”
漁嫣沒笑,他說得很對,這就是人生,有時候走着走着,就會倒黴。但要看你,怎麼從這挫折裡走出去。
“你和你的戀人……有矛盾了?”漁嫣又悄悄伸手去刺他。
他轉過身來,又讓她的動作僵住。但他沒看她,只一字一頓地說:“沒有矛盾,我能爲了他,作一切的事,傷天害理,以後進地獄也不怕……”
漁嫣收回了手,認真打量這男人。
“緋玉,你怎麼又喝這麼多!”怒斥聲從窗外傳進來,漁嫣往外看,一輛小馬車停在外面,一個高大的男子跳下來,快步往這邊走。
漸近了,她楞在當場,這人的臉和緋玉的臉,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