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緩過神來,今日我在酒樓聽到楚戰自戕之事楚炎已經知道了,他怕我率先發難,索性先承認了,態度懇切地認了錯,我也就不好再揪着不放了。
要做戲是麼?那好啊,本王奉陪到底!
我無所謂地笑笑,道:“自古皇位之爭都是這樣的,我不害你,你就會來害我,先下手爲強,我懂得。”
楚炎凝目看着我,半晌,才神色黯然地說:“華兒,你還是怨我的。”
我垂眸看着桌子上朱漆的暗紋,淡淡道:“說不怨那是假的,你如此待我,我心裡終歸是難以釋懷的。”
楚炎伸過手來,隔着桌子握住我的手,輕輕地用大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背,嘆道:“沒想過這輩子還能遇上一個像你這樣的人,說好不好,說壞不壞,說沒原則吧,偏偏又有自己所拼命堅持的,可要說有原則,貪生怕死,貪財好色,欺善怕惡,欺男霸女……雖則五年相伴,朝夕不離,我卻覺得始終看不透你。”
我衝他彎彎眼眸,淡淡一笑,略有些惆悵,道:“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片子而已,哪裡就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了?”
楚炎搖了搖頭,目光深邃如潭:“的確是個小丫頭片子,可卻是個天下僅有、地上無雙的小丫頭片子。華兒,黎錚爲你癡迷,那是他有眼光,你合該讓人慾、罷不能的。”
我臉一紅,不勝嬌羞地低下頭,羞澀道:“好端端的說這個做什麼,好羞人呢!”
楚炎握緊了我的手,嘆道:“五年相伴,我知你素來懵懂,還是個不開竅的小丫頭,因此只是單純地保護你,可我沒想到,豐城一行,你居然會動了情絲。好在安若素死了,短時間內,你不會再愛上其他人。可令我措手不及的是,黎錚他居然……我以爲你不願的。”
楚炎的目光由柔和漸漸轉爲暗沉,語聲也沉重起來。
我心頭猛的一跳,抽回手,冷着臉說道:“我的確不願,可我無力反抗。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初、夜,是被黎錚綁在牀上……罷了,不說這些了。”
楚炎臉一僵,起身將我擁進懷中,讓我整個上半身靠在他懷裡,幽然嘆道:“總是我保護不力,害你受了那麼多委屈。倘若那時我察覺到了,興許也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這事怨不得楚炎,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蠢,忘記了帝王之心有多強勢,那可是容不得分毫違拗的啊!
想到第一次被黎錚綁在牀上折磨,被撕裂的痛楚彷彿再一次席捲全身,他曾經那般兇悍地對待我,他說怕我痛,卻又想我痛,我身上越痛,心裡就記得越牢。
他做到了,的確如他所說,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曾經有一個人,寵我,護我,愛我,傷我,強勢霸道地要我從身到心都屬於他。
身上驀地一緊,我回過神來,仰臉望去,就見楚炎微微垂着頭,柔情萬種地看着我,說:“華兒別怕,有我在,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了!”
我柔順地應下,靠在他懷裡,心裡默默嘆一聲,對不起,輕寒,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輕寒了。
五年生死相護的情分,到此徹底終結,自今日起,你我各爲其主,各爲其國,我韶華,是東黎襄王,是黎錚的女人,是不論生死,都不會留在你身邊的浮雲。
默默地相護依偎了許久,我打了個哈欠,懨懨地說:“我困了,想睡了。”
楚炎溫柔地扶我起身,攙着我到牀邊坐下,道:“先撐一會兒,我去叫人打水來給你洗漱。”
“不要!”我上半身往牀上一倒,翹着腿往牀上蹭,哼哼唧唧地說,“人家剛剛洗完澡,纔不要洗漱呢!”
楚炎笑罵一句“懶蟲”,也就由了我,徑自洗漱,很快就收拾停當,過來陪着我入睡。
白天逛街逛得很累,又泡了個澡,這會兒往牀上一癱,身子很快就軟了,睡意如潮水一般上涌,我主動勾住楚炎的脖子,往他懷裡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悶聲道:“明天早晨我要吃人蔘雞湯麪,要你親手煮的。”
“好。”楚炎的聲音一如連日來的溫柔,小心翼翼地摟着我,既不太鬆,也不太緊,強壯有力的手臂避開腰肋,沒給我帶來半分壓迫感。
一夜無夢,早晨醒來時,楚炎已經不在了,半邊牀榻還溫着,想來,他剛走沒多久。
我單手撐着牀榻坐起身來,揉揉朦朧的睡眼,撥撥亂成雞窩的頭髮,再捂着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發了好一會子呆,正要叫婢女進來服侍我起身,楚炎端着碗進來了。
一聞見那熟悉的香氣,我就知道他果然給我做了人蔘雞湯麪,衝着他呵呵一笑,就要伸手去端碗。
楚炎徑直走到桌邊,將碗放下了,這才走過來,撇着嘴一臉嫌棄地說:“沒洗臉沒漱口沒梳頭,就這麼吃麼?”
我理所當然地“啊”了一聲,卻見楚炎翻了個白眼,緩步走到牀邊,這時,錦兒繡兒端着水盆杯盞進來了。
楚炎接過帕子,在水盆裡浸溼了,一把捂在我臉上,嫌棄道:“自己把臉擦乾淨。”
我仍舊撐着身子不動彈,悶悶地說:“你來擦。”
“你手斷了麼?”話雖如此,楚炎還是依言抓起帕子,很不溫柔地在我臉上抹了幾下,跟抹桌子似的。接着,他又接過漱口杯,遞到我脣邊,我含了一大口,漱罷口,他又拿青瓷盞來接我吐出來的漱口水。
這些功夫他從前也常做,分別半年,如今他貴爲一國太子,做起這些服侍人的功夫,也沒見半分生疏。
邊上的錦兒繡兒都低垂着頭不敢看,我猜想,楚炎今日如此服侍我,大約也能在這兩個小丫頭眼裡形成一種無聲的威懾吧!
用罷早膳,楚炎就帶着我去逛園子。我原本沒什麼興致的,但是一想到要先穩住他以求脫身,便強撐着一張笑臉陪他去。
園中百花盛開,燦爛如霞海,楚炎笑如春花,道:“都是你喜歡的花,很多都是北地名品,在南方難以成活,爲了這些個嬌嬌弱弱的小祖宗,太子府的花匠都換了好幾批了呢!”
呀呵,敢情這廝一回到南楚,就打定了主意要將我騙過來了!謀劃了那麼長時間,本王這個跟頭栽得不虧!
我和楚炎在涼亭裡坐着,我掐了一大把花往他腦袋上別,他哭喪着臉,搖頭晃腦地不讓我別,嘴裡無奈地叫我“別鬧”,我卻越發來勁,將一朵大紅的牡丹端端正正地插在他髮髻上,並且還在牡丹邊上插了一溜杜鵑。
這時,我聽見一串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小荷那熟悉的嬌俏軟糯的聲音傳來:“園子裡的花開得真好!我記得太子殿下最喜歡牡丹花,說是牡丹花做出來的糕點香味既清新醇厚又幽遠綿長,近日正是頭茬花盛開,這時候的牡丹最好,拿來做糕點剛剛好。”
聽着那般歡欣雀躍的聲音,我彷彿能想象得到天真爛漫的小荷素手羹湯的場景,帶着那般嬌羞欣喜的女兒情懷,爲心上人做一塊他最愛吃的糕點。
可是小荷卻不知道,楚炎是從來不吃那些甜膩軟糯的東西的,真正愛吃牡丹卷的人,是我。
我本無意傷她,可此時看來,我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傷她很深很深了。
我必須儘快離開,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
我回過神來,立刻去拔楚炎頭上的花兒朵兒,可我還沒碰到那朵招搖可笑的牡丹花,小荷就已經站在涼亭外,歪着腦袋看着我們了。
我的手頓時僵住了,楚炎卻神色不變,淡定自如的目光掃過小荷,分毫沒有停留,轉臉向我埋怨道:“瞧你,非要將我弄成這副鬼樣子,這下好了,要被小荷笑話了!”
我訕訕地拔下那些花,往亭子後面一丟,強扯出一副笑臉,道:“小荷來啦!我聽見你說要採牡丹花做糕點,剛巧,這個傢伙最會做糕點,你可以跟他一起探討探討。”
楚炎橫我一眼,低低斥道:“我好歹也是一國太子,窩在廚房裡做那些女人家的功夫成何體統?”
我一愣,他竟這般拒絕小荷麼?
小荷眼裡哀傷之色一閃而逝,撐着一張瞎子都能看出來有多勉強的笑臉走過來,將剛剛盛了幾朵牡丹花的籃子往石桌上一放,撅着嘴說道:“好啊!原來太子殿下還是個精通廚藝的高手呢!這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我可分毫沒看出來呢!不行,你得露一手,好讓我也學習學習。”
楚炎臉色微寒,剛要駁斥回去,小荷轉臉向我,甜甜地笑道:“王爺,你說對吧?”
我只得硬着頭皮接口:“是啊,很久沒吃你做的糕點了,太子殿下,勞您貴手,也讓咱們解解饞成麼?”
楚炎橫我一眼,卻沒說什麼,算是應了。
我偷眼打量小荷,卻見她神色一鬆,眼裡再次浮現哀傷之色,然而那抹哀傷只停留了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見了。
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小荷就說要去多采些牡丹花,我連忙自告奮勇要去幫忙,她卻微微一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事,哪裡就用得了這麼多人了?王爺還是在這兒等着吧,我一個人去就成了。”
小荷話未說完,就穿過亭子,沿着另一側的石階下去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只覺得分外落寞,有淡淡的哀傷縈繞,令人心裡沉沉的。一低頭,卻見石階上橫躺着一片花,都是我從楚炎頭上拔下來的,最大最嬌豔的那朵牡丹上,留了一個帶着塵泥的腳印。
小荷的心,大約也如同這朵染了塵泥的牡丹吧,就這麼零落了,半分憐惜也沒有。
“你該對她好點的,她對你是真心的。”我看着楚炎,惋惜地說。
楚炎回望着我,語聲同樣惋惜:“你該對我好點的,我對你是真心的。”
我淡淡一笑,道:“你知道爲什麼我不願接受黎錚麼?以我的身份地位,手段智謀,慢說是入宮爲妃,就是將皇后拉下馬取而代之,都不是什麼難事,可黎錚卻遲遲不敢召我入宮,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楚炎疑惑地問道,“你自己說的,你已經愛上他了,爲什麼不願意入宮陪伴他?”
我勾脣一笑,緩慢而認真地說:“娶我韶華的人,這一輩子都只能有我一個女人,我韶華此生誓不爲妾,誓不容妾。黎錚即便是皇帝,也只能強迫得了我的身體,強迫不了我的內心。我對他說,他若是敢強行召我入宮爲妃,我就將他的妃嬪們一一害死,要他後宮不穩,血雨腥風。”
楚炎凝視着我,片刻,才道:“你不願嫁給他,就是因爲他不願意爲你放棄後宮那些女人麼?”
我點點頭,道:“他是皇帝,他有他的責任,他必須爲東黎的江山社稷着想,只有多多納妃,多多生子,才能爲江山的承繼選出一名優異的繼承人。我身爲王爺,自然明白這一點。但是,我可以理解,卻無法接受。他既然選擇了江山,那便不是我韶華所要的良人。”
楚炎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然而眼波流轉之間,卻彷彿有什麼主意悄悄拿定了。
我看着楚炎,鄭重道:“你是南楚太子,日後會是南楚皇帝,總有一天,你也會三宮六院,妃嬪無數。所以,我也決不會嫁給你,成爲你後宮滿園春色中的一枝凡花。我韶華要麼就一枝獨秀,佔盡春、色,要麼就孤獨終老,決不會淪爲與人爭寵的深閨怨婦!”
楚炎突然就笑了,好一會子,才止住朗朗的笑聲,道:“說完了麼?”
我有些奇怪,有這麼好笑麼?我又不是尋常女子,不肯爲妾,也容不得夫君納妾,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
楚炎站起身,緩步走到我面前,雙手扶住我的肩膀,鄭重其事道:“不愧是我尊奉五年的少主,果然非凡俗女子可比!”
我嗤笑一聲:“這是諷刺麼?也是,像我這般悍妒的女子,這世上的確不多見。”
楚炎溫柔地捧起我的臉,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鄭重道:“我不納妾,只娶你,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都只要你一人,如果我對其他女人多看一眼,就叫我天打五雷轟,黃沙蓋臉,死無全屍。”
我頓時渾身一顫,猛然僵住了。
他是太子啊!日後的萬乘之尊啊!他居然爲我發這樣的毒誓!
如果黎錚肯爲我發這樣的毒誓,我大概早就徹底淪陷了吧!
我苦澀一笑,搖搖頭,嘆道:“如今你屬意於我,爲了討我歡心,自然什麼事情都願意爲我做,可來日登基爲帝,肩上壓着江山社稷的千斤重擔,哪裡還會在意今日所說?況且,我總有年老色衰的時候,如今你對我柔情蜜意,總有一天,你會對更年輕、更貌美的女子動心,那時,我就什麼都不是了。”
楚炎的雙眸頓時眯了起來,不悅地瞪着我,冷聲道:“我都已經發了這樣的毒誓了,你還不肯相信,我也沒法子了。”
我淡淡一笑,道:“人心總是多變的,不信那就對了。”
“那麼……”楚炎猶豫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欣然道,“等國師回來了,我去向他求一劑情蠱,只要給你我二人下了情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碰任何除你之外的女子,否則就會暴斃而亡,這樣你信了麼?”
我頓時毛骨悚然,我的娘哎!情蠱這玩意兒可不是鬧着玩的!被下了情蠱的男女雙方一生一世只能與對方親熱,倘若碰了別人,就會被蠱蟲吞噬肺腑,最終內臟被啃食得支離破碎,人會死得悽慘無比。
我煞白着臉,哆哆嗦嗦道:“不不不不要了吧?”
楚炎擰着眉頭看着我,冷聲道:“怎麼,你不肯?”
“當然不肯了!萬一你以後來個酒後亂、性啊什麼的,我豈不是要陪你一起死?我纔不要呢!”我一扭臉,將後腦勺對着他,以掩飾我嚇得神魂俱散的慫樣兒。
楚炎越發惱了,咬牙切齒地恨聲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韶華,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立刻轉回臉,蹭的一下站起身來,仰着臉瞪着眼睛怒視他,用比他更冷的聲音說道:“呀呵!膽子越發大了!不愧是南楚太子,如今敢連名帶姓地叫我了!”
楚炎頓時慫了,一把將我摟進懷裡,軟着聲兒安撫:“華兒,我這不是着急麼?你不肯信我,我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讓我相信你,你總得做出些值得我信任的事情吧?”我一個接一個地翻白眼。
楚炎悶悶道:“那我要怎麼做你才肯信我?”
我故作沉思,片刻,纔打着哈哈答道:“看情況嘍!你自己想去!”
一擡眼,就見小荷孤零零地立在一大片迎風搖曳的牡丹花叢中,哀切切地看着我們。我連忙掙開楚炎的懷抱,打定了主意今天就去找小荷。
小荷見我倆分開了,這才提着籃子回到亭子裡,強笑道:“花兒摘好了,太子殿下,勞您貴手,爲咱們一展高藝吧!”
楚炎看看小荷,再看看我,我衝他笑了笑,他無比鬱悶地接過籃子,認命一嘆:“是,兩位小姑奶奶,小的樂意效勞,請兩位小姑奶奶稍等!”
打發走楚炎,我立刻屏退婢女,拉着小荷的手,輕聲嘆道:“真是苦了你了!”
小荷手一僵,隨即笑道:“不苦,能爲他盡些力,我很開心。”
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見原先如兩顆黑葡萄似的眼珠兒如今有些暗淡,應該是含了太多悲哀與無力吧!
“傻丫頭,你只想着他,怎麼就不想想你自己呢?你那麼愛他,怎麼就不懂得爭取呢?”
小荷哀傷地看着我,沉默片刻,才緩聲道:“我爭取過,可是王爺,他愛的人是你,我……我無能爲力。”
我拍拍她的手背,嘆道:“傻丫頭,喜歡一個人,不能傻乎乎地一味付出,你要用些小心機,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小荷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不可思議道:“喜歡一個人不就是要對他好嗎?看到他開心,我就很開心了。”
我苦澀地笑笑,道:“那你告訴我,你現在開心嗎?”
小荷的眼神越發悲傷,黯然搖了搖頭。
我摸摸她的腦袋,憐愛地說:“他跟隨我五年,幾番出生入死,捨命相護,自然是有幾分情意的。可是小荷,你同樣與他生死患難,千里相隨,你們之間也有情意。只是有我在,他就看不到你的情意,但是如果我走了,那麼,你們之間就可以有一個很好的結果。”
小荷的眼睛猛地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清秀的小臉上佈滿悲哀之色:“不可能的,他千方百計地將你騙了來,又怎麼會再放你回去?”
我抓着小荷的手,懇切地說:“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啊!現在只有你能幫我,只要你肯幫我逃離這裡,我保證,這一輩子楚炎都不會再見到我,也就沒有任何人能夠打擾你們的幸福了。”
小荷明顯很心動,卻又很茫然,低聲道:“會嗎?他根本不喜歡我,我們會幸福嗎?”
我赧然一笑,不禁紅了臉頰:“先時我愛的人是素素,這你是知道的,可如今,我……我已經是皇上的女人了。”
小荷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小嘴張得能塞下一個大大的雙黃蛋:“你……你是說……你跟皇上……你們……”
我頭低得越發狠了,根本沒臉看小荷,聲音低啞,羞不自勝:“所以,我不可能嫁給楚炎的,不論他如何急切地想要留住我,我終歸是要走的。小荷,幫幫我,也幫幫你自己。”
小荷定定地看了我許久,忽然搖了搖頭,黯然道:“你走了,他會不開心的。王爺,對不起,我想要他開心。”
我頓時急了,抓着她的肩膀,恨鐵不成鋼地說:“可是我在這裡,他永遠不會喜歡你的,你難道不希望他喜歡你嗎?”
小荷搖搖頭,眼圈有些紅了:“我希望他喜歡我,可是我更希望他能夠幸福。王爺,我不管你是誰的女人,我只知道,你是他要的女人。”
我越發急了,抓着她的肩膀一陣猛搖,低聲斥道:“小荷,你爭點氣行不行?你只希望他能夠幸福,難道你不希望他的幸福是你親手給的麼?”
小荷冷冷地拂開我的手,道:“對不起,王爺,我不是那個給得起他幸福的人,你纔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珍惜他對你的情意,否則的話……”
後面的話小荷沒有說出來,可她的語氣越來越冷,眸光也越來越沉,我心裡撲通一下,頓時蔫了。
得,小荷這條路,算是堵死了!
唯一的救兵不肯幫我也就罷了,她還知道了我的心思,我的處境頓時艱險無比,如果小荷將我這番話告訴楚炎,我保證,楚炎一定會弄根繩子將我別在他褲腰帶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小荷冷冷地看我一眼,又道:“剛纔這番話,我就當沒聽見,但是王爺,如今你既然已經是南楚太子妃了,便請你安於太子妃的本分,盡職盡責地做好爲人、妻子應該做的事情,否則,我會告訴太子殿下,他心心念唸的女人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如何逃離。”
瞧着小荷冰冷的雙眸,我頓時渾身無力,雙腿一軟,跌坐在石凳上,喃喃道:“小荷,你知道嗎?倘若不是我,即便他不會娶你爲妻,總也會納你爲妾,許你留在他身邊陪伴他。可若是我,我是萬萬不會容許他納妾的,你以後的命運,必然是配個人家嫁出去。看在你救過他的份上,並且與我也算得同生共死過,我會爲你尋個好人家的。”
小荷身子一顫,臉色越發白了,低着頭沉默了許久,突然捂着嘴跑開了。
我聽見小荷抑制不住的低泣聲,心裡突然亂了起來。我這麼逼迫她是不是太過分了?她只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不愛她的人啊!
可我呢?我又犯了什麼錯?我只不過是沒有愛楚炎而已。
我失魂落魄地往新房走,一路耷拉着腦袋,暗暗嘆息着,既爲小荷,也爲楚炎,更爲我自己。
算來,還是十五歲之前的日子最爲快、活,雖則天天受黎錚的欺壓,可畢竟沒有爲任何人動過心,沒有牽腸掛肚,沒有情絲百結,更沒有如今這種進退維谷的難堪。
走着走着,等我擡頭的時候,就發現眼前的一切都不對勁了,放眼一看,這裡是一處極空落的院子,很陌生,我從沒來過。
附近一個奴才婢女都沒有,我傻愣愣地站着,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又不想扯着嗓子嚎,於是尋了處乾淨的地面坐着,等着楚炎發現我不見了派人來尋。
這一等,就等到日上中天,我都靠着牆根睡了一覺了,尋我的人還沒來。我等得不耐煩了,就滿院子亂竄,竄着竄着,突然發覺院子裡那座假山很不對勁。
假山朝北的那一面長滿了青苔,但有卻有一溜野草,成線狀分佈,仔細一瞧,這線連成了一道小門的形狀。
我頓時警覺起來,這假山有貓膩!
山石上只有一點點灰塵,勉強能生長苔蘚,而野草需要一定厚度的土壤,這野草下面,一定是一條縫隙,長年累月的積存下來,纔有了足夠野草生長的土壤。
這裡就是一道門,而生長着雜草的那一道線,就是門縫!
皇宮裡機關暗道什麼的不少,我又是專門帶殺手的,對於這一套雖然算不上精通,但皮毛還是知道些的。門在這裡,機關一定就在這裡!
我頓時來了精神,繞着假山查看一圈,又將正對着門的那一塊地方查看了一遍,最終找到一個凹陷下去的圓圓的小洞。
我嘗試着將手指伸進去,用力一按,只聽沉悶的吱嘎聲響過,果然,石門移開,露出一條烏漆麻黑的甬道。
我連忙將機關關上,將被震落的泥土踩實,雜草照原樣摁進門縫中,然後拔腿跑出了院子。
我記牢了院子的方位,跑到一處碧青的草地上,往上面一躺,嘴裡叼了一根狗尾巴草,翹着二郎腿哼着不着調豔曲兒。
楚炎尋來的時候,我已經曬太陽曬得再次睡着了。他也沒叫醒我,只是將我抱了起來。我感受到身子騰空,睜開眼睛一看,正對上楚炎無奈的眼眸。
我埋怨道:“總算是找來了,嘖嘖,你要是再不找來,我八成是要餓死了。”
楚炎聞言,回頭怒聲道:“將當值婢女杖責二十!”
我只作未聞,攬着他的脖子,慵懶道:“我還沒睡夠呢,你抱我走,走慢點,我還要再睡會兒。”
回到膳堂的時候,楚炎纔將我放下,我揉着眼睛,由着他扶着我坐下,待到清醒過來,我纔看見小荷在我對面坐着,小臉煞白,眼圈通紅,顯然哭過了。
桌子上擺着一大盤牡丹卷並各色酒菜,我伸手就拿,楚炎突然一巴掌拍了過來:“滿手泥巴,去淨了手再來!”
我聳聳肩,抽抽鼻子,尷尬道:“去就去,幹嘛動手啊!”
淨了手,回到餐桌前,楚炎已經倒了三杯酒,笑道:“算來,咱們三人還從沒一同飲過酒,今日這還是頭一次呢!”
我將酒杯一推,捏起一塊牡丹卷,剛拿起來就放下了,撇着嘴叫道:“都涼了,我不要吃了!”
楚炎沒好氣道:“還不都是你,不認得路還亂跑,要不是爲了找你耽擱了這許多功夫,這牡丹卷能涼麼?”
我高傲地一揚臉,叫道:“我不管,反正涼了我就不要吃了!”
楚炎哼了一聲,悶悶道:“不吃拉倒,別指望我再給你做了!”
“不做就不做!嚇着我了是不?”我毫不客氣地頂回去。
眼角餘光掃到小荷的臉又白了幾分,我心裡有些竊喜,如此,她深切地體會到有我在,她會徹徹底底地被無視,那麼她十有八九會選擇幫助我逃走。
我果然沒有猜錯。
一頓飯剛吃完,楚炎要送我回去睡午覺,小荷主動拉着我的手,笑着說與我許久未見,想同我說說話。
我巴不得她要跟我說話,沒等楚炎開口就應下了,拉着她撒丫子就跑。
到了小荷房裡,屏退下人,小荷猶豫了片刻,就主動提出願意幫助我逃跑之事。於是我將楚炎要伏擊送嫁隊伍,造成我被西樑人殺害的假象這一計劃告訴小荷,讓她幫我去找夜雪。
小荷很爽快地應下了,約定了今夜她就啓程去追送嫁隊伍。送嫁隊伍是大隊人馬,走不快,她最多一天一夜就能追上。
一想到最晚明天日落前我就能逃出去,我就激動得不能自已,於是暗暗下決心明天探一探密道,最好是能夠我自己走出密道,讓夜雪在密道出口接應我,這樣可以不與楚炎起正面衝突。畢竟,如果真起了衝突,我與夜雪兩個人肯定沒辦法全部安然脫身。
當然,在這之前,我要先儘可能確定瓊姿在哪裡,但如果真的打聽不到,那也無妨,只要我成功逃脫,楚炎就不敢動瓊姿。
我差人傳了話給楚炎,說是今晚要與小荷聯牀夜話,不回新房了,他也沒說什麼,只囑咐我倆別聊得太晚,記得早點睡。
我當然是早早地就睡了,小荷卻是一夜無眠。剛打發侍女去睡覺,小荷就悄沒聲地潛了出去。
我美美地睡了一覺,算着時辰,楚炎剛去上朝,我就起來了,藉着要去院子裡蒐集花、露的由頭,帶着侍女進了園子,再借口晨起風冷,讓她去取件袍子來,支開隨從,按着昨日的記憶往有密道的院子走去。
這會兒時辰還早,路上沒幾個下人,即便碰見了,也沒人敢問我的去處。
那院子很偏僻,空空落落的,看起來像是荒廢已久的樣子。我摸到院子附近,瞅着四下無人,一溜煙衝了進去,打開暗門,摸出火摺子與半截蠟燭,點燃了壯着膽子往裡走。
這密道很深很長,蜿蜒曲折,轉了很多彎。我繞得頭都暈了,終於走到了盡頭,可到了盡頭一看,我頓時傻眼了。
出口處居然還有一道石門,石門上有一個半月形凹陷,上面鏤着奇怪的紋路。我伸手使勁摁,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半月形凹陷是放鑰匙的地方!
得,發現了密道也白搭,沒有鑰匙,根本就出不去!
我轉念一想,沒有鑰匙,可以做一把啊,這裡不是有鑰匙的形狀和圖案麼?
我盯着半月形凹陷研究了許久,還撕下一幅裡衣,量了長短寬窄,又往半月形凹陷裡面撒了很多灰塵,將裡衣平鋪進去,用手一點一點壓實,好讓灰塵粘在布料上,形成如同拓印一般的紋樣。
做完這一切,我不禁有些得意,嘿嘿一笑,自誇道:“嘖嘖,不愧是天下第一聰明人,本王這腦袋瓜子,一般人就是比不上!”
“聰明是夠聰明,可惜有些大意。”楚炎的聲音驀地在耳邊響起,陰森可怖,在狹窄的甬道里激起層層迴音,連綿不絕,跟鬼聲似的,激得我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頓時嚇得打了老大一個哆嗦,手裡的布料也拿不牢了,手一鬆,就掉下去了。
我不敢轉身,無法想象楚炎知道我這些天的柔順都是假裝的會是什麼反應。
一隻手橫斜伸出,接過飄落的衣角,只輕輕一捻,完整的衣角就成了一團碎布片,那隻手一鬆,潔白的碎布片如一隻只蝴蝶一般,盤旋幾下就落地了。
我頓時兩腿一軟,身子一晃,真想就這樣暈過去。楚炎卻不給我機會,大手一揮,將我攔腰一抄,扔麻袋一般扔在肩膀上,扛起來就大踏步地往外走。
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逃跑被抓,這下死定了!
我已經顧不得去想自己究竟又有哪一步走錯了,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頭朝下好難受,腦子都快炸了,只能哀聲求道:“放我下來!楚炎,快放我下來!我頭好疼!”
楚炎恍若未聞,腳下一步不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對於我的哀嚎充耳不聞。
頭朝下時間久了,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進了腦子裡,我的眼淚嘩嘩地流,鼻涕一大把一大把的,只能抓着楚炎的衣裳擦拭。
我死命踢打楚炎,一邊打一邊叫罵:“該死的!放我下來!我叫你放我下來!”
從始至終,楚炎一個字都沒說,只是冷冷地扛着我往外走,走出暗道之後,他還是沒將我放下來,就這般顛顛簸簸的,一直到回了房,他纔將我重重地扔進牀榻,動作粗魯,毫不憐惜。
我怯怯地往裡縮,楚炎寒着臉,兩眼噴火地看着我,欺身壓了過來。
他一手扣着我的脖子,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不鬆不緊,卻讓我無法動彈。
“說,爲什麼要逃走?!”楚炎怒不可遏,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帶着要將我撕成碎片的怒意。
我怯怯地縮了縮身子,卻被他壓制得死死的,根本動不了半分。
“說啊!爲什麼要逃走?!”楚炎的音調驀地拔高,整張臉都扭曲了。
我不敢回答,顫抖着看着他,上下牙關直打架,發出跟嚼炒豆子似的得得聲。
“爲什麼?爲什麼要逃走?爲什麼要離開我?難道我對你不夠好嗎?”楚炎雙眼通紅,語氣狂亂,十分嚇人。
我越發不敢做聲,這種情形下,不論我說什麼都是錯的,一個弄不好,刺激着他了,那我可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爲什麼?我那麼愛你,什麼都依着你,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他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爲什麼你還是要逃走?!”楚炎越發狂亂,眼睛越來越紅,臉扭曲得不成樣子,跟話本子裡的走火入魔似的。
“既然如此,那麼,韶華,別怪我,是你逼我的!”楚炎厲聲狂喝,大叫一聲,突然低頭攫住我的嘴脣,狠狠地啃了下來。
我肝膽俱裂,心知在劫難逃,又急又怕,兩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