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已經下了,效果如何,就只能慢慢等了。
從華清池出來之後,一路上阿蘅都沒說話,瞧她那凝重而又憂鬱的神色,我就知道她在做抉擇。
老實說,我並沒有把握阿蘅到底會怎麼做,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個字——等。
一路走過去,路過芳林苑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很久沒有來看過良妃了,於是拐了進去。阿蘅因爲滿腹心事,只顧悶頭走路,居然連我走了也沒發覺。我知道她沒心思應酬,也就沒叫住她。
進了芳林苑,就見良妃正陪着大皇子在樹蔭下納涼,大皇子已經八個多月了,會滿地亂爬了。
地上鋪着細篾席,大皇子爬得很歡快,肥肥胖胖的小手小腳在席上撐着,嘴裡咿咿呀呀地叫個不停。
我停下步子,蹲着身子笑看着他。這樣可愛的小娃娃,真的很討人喜歡呢!
突然就想起黎錚說的生個孩子的事情,看着大皇子,突然覺得生個孩子其實也不錯呢!
“王爺來啦!”良妃見我來了,連忙站起身來,笑吟吟道,“快給王爺看茶!”
“不必了,本王只是來看看大皇子,一會兒就走。”我笑笑,抱起大皇子,這粉嫩嫩的糰子抱着還挺沉。
大皇子眨着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着我,抓着我一根手指就往嘴裡塞,他已經長了四顆牙,嫩嫩的小牙齒磨着我的手指,蹭了我滿手的口水。
“虔兒正是出牙的時候,見着什麼都想咬咬,王爺別見怪。”良妃笑看着大皇子,眼裡閃爍着柔和的母性光輝。
我任由大皇子啃着我的手指頭,笑道:“大皇子長得真可愛,眉眼像極了皇上呢!”
良妃聞言,越發歡喜,小臉神采飛揚,道:“是呢,老祖宗也可喜歡虔兒了呢,昨日還召了本宮帶着大皇子去陪着說話呢!”
後宮裡就是這樣,母以子貴,從前良妃挺招老祖宗煩的,老祖宗可是親口下令保小來着,如今爲着大皇子,連老祖宗的召見都頻繁起來了。
良妃如今有子萬事足,一個兒子花去了她全部的心思,她滿心裡只想着如何保護大皇子平安長大,根本沒有時間與精力去興風作浪,我在芳林苑待了一會兒,就告辭了。
良妃的孩子健康活潑,但不知皇后的孩子如今怎麼樣了。算起來,也快八個月了吧,再有一個多月就該臨盆了。
良妃的孩子是在我之前懷上的,又是因爲我的堅持而能平安來到世上的,對於他,我是喜愛的感情居多的。
可是皇后卻不同,她這個孩子是鑽了空子得來的,又是在我之後,可以說,這個孩子是紮在我心口的一根刺,要命的是,這根刺是我親手紮上去的,怪不得別人。
老話說得好,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這就是不折不扣的自作孽啊!
朝政的事情,我能插得上手的都已經收拾停當,宮裡暫時沒我什麼事了。泡過溫泉,身子疲憊得緊,索性回王府睡覺去。
昨夜出了那麼大的事情,震驚朝野,我一回去,就先去見了爹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述說一遍,老爹氣得當場要將韶芳逐出家門,虧得娘攔得快,要不敬安王府又要丟人了。
回到天恩閣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快黃昏了,我想了想,還是去了一趟流光閣。
韶芳的臥室窗戶全部被釘死了,門上掛着一把老大的銅鎖,還守着兩個丫環。我示意底下人開了鎖,站在門口往裡看了看。
韶芳就在隔斷下席地而坐,背倚着牆壁,珠簾散落在她身上,連一絲晃盪都沒有,可見她已經這麼默默地坐了很久了。
聽見門開的聲音,韶芳一動都沒動,只是淡淡地說:“你來了。”
她好像早就知道我會來似的,分明連眼角餘光都沒往這兒瞟,兀自淡聲道:“想不到,唯一願意來看我的,居然是你。”
我想了一路該如何勸導她,可見了她,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看得出,韶芳徹底死心了,可一個人如果真正死心了,那麼活着跟死也就沒什麼區別了。
“華兒,幫我安排婚事吧,我想成親了。”韶芳還是沒看我,目光飄落在珠簾上,淡笑着說,“我累了,不想再折騰了。”
老實說,我比她還累,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根本就無法收場了。韶芳沒有傾心相戀的愛人,這個當口,除了想要依附敬安王府權勢富貴的人,誰還願意娶她?可是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能嫁啊!
“讓你爲難了,是麼?”韶芳淡淡一笑,微微側首,淡淡地看着我,“華兒,我是不是很該死?”
我心裡猛的一驚,以前的韶芳不是這樣的,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成如今這副陌生到除了臉面,完全找不到一絲從前的痕跡的樣子了?
“你只是太傻。”我想不出來該如何寬慰她,從前那樣討厭她,可她真的落了難,我還是忍不住會心疼。
“是啊,太傻……”韶芳微微勾脣,自嘲地笑道,“只怪年少太輕狂,錯把糟糠當成糧。華兒,我這一生,算是毀了……”
“你才十七歲,就算活到七十歲,還有五十三年呢,四成中才過了一成,現在說毀,爲時尚早。”我輕笑,倚着門框袖着手看着她,道,“我覺得你應該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侷限在閨房繡閣中,心胸就狹窄了。”
韶芳回眸看着我,苦笑道:“華兒,我不是你,我做不來。”
我淡淡一笑,格局這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勉強不來。
“我會派人送些經書來,你閒着也是閒着,就當練字吧。”我衝她笑笑,道,“若有什麼需要,派人傳個話就好。”
韶芳怔怔地看着我,半晌,輕嘆一聲,道:“連我娘如今都不願理會我了,華兒,你這又是何必?我與你一向不和,你本該落井下石的。”
都說了格局不一樣,我堂堂正一品的王爺,會跟她一個小女子計較?
我笑笑,並不答話,轉身就走了,吩咐了看守的丫環不必鎖着韶芳,只要她不出院子就好。
我相信,一個已經死了心的人,除了尋死,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而韶芳,她沒有尋死的勇氣。
韶芳的婚事算是擱置下來了,如今只能慢慢拖着,等到京中關於韶芳的流言平息了再說,況且如今她的狀態實在不適合成親。
一回到天恩閣,就見夜雪在門口站着等着我,見我回來,舒了一口氣,迎上來切切地看着我,卻沒開口。
“我沒事,皇上沒有難爲我。”我衝他淡淡一笑,“哥哥別擔心。”
其實我覺得夜雪應該把精力放在別人家的姑娘身上,最好是能拐一個回來。話說,當初我可是打算將阿蘅介紹給夜雪來着,只可惜阿蘅不但心裡只有一個楚炎,還入了宮當了貴妃。
不過,如果阿蘅最終決定要去南楚,夜雪倒是護送的不二人選,畢竟這種欺君之罪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
接下來的幾天都沒發生什麼大事,黎錚召了安貴嬪侍寢,派了安遠侯和護國公爲欽差,分別南下北上,打着代天子出巡,查看民生、考覈官員政績的名號處理那些早已被列爲目標的貪官污吏。
黎錚一連三夜宣召安貴嬪侍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後宮的風向轉了,安貴嬪迅速上位,成爲新寵。
熬了半年,一朝得寵,出盡了風頭,安貴嬪簡直要邁上人生巔峰之路了。就在這個時候,何嬪中毒死了。
來了!後宮的暴風雨終於來了!
妃嬪自戕是要誅滅九族的大罪,何家雖然遭到了流放,畢竟滿門性命還在,何嬪再怎麼心灰意冷,也不敢自盡,那麼這樁命案就是他殺。
宮裡的事情都是皇后做主的,但如今皇后的月份大了,見不得這些血腥之事,也受不得勞累,事情就落到了阿蘅頭上。阿蘅素來膽小柔弱,不過是聽說死了人,都嚇得大病一場,哪有那個本事去審查人命大案!
黎錚的意思,是將這件事交給我來辦,但我實在是不想再給自己攬活了,又想着良妃如今是妃位主子,卻沒做出過什麼大事來立威,索性送她一個順水人情,舉薦了她。
黎錚狠狠地瞪我一眼,依從了我的建議,但那臉色卻是陰陰的。他好像有一種天生的異能,能夠看透我心裡所有的小算盤,好在他願意寵着我,否則就憑我這麼點兒手腕,早就被他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皇后有孕,貴妃懦弱,如今最尊貴的就屬誕下大皇子的良妃了,她來處置這件事情,合情合理。
良妃入宮六年,在後宮裡除了生孩子、死孩子、再生孩子、再死孩子之外,從來沒有過什麼作爲,對於我的舉薦,她十分感恩,加上原本我對她與大皇子的救命之恩,即便日後有什麼利益衝突,她也不至於一朝一夕就與我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