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錚微微皺眉,道:“盧忠平?那不是皇后宮裡的掌事太監麼?”
溫如玉朗聲道:“回皇上的話,正是此人。”
我凝目看去,只見護國公杜綸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是皇后的親爹,皇后宮裡出了這樣的事,他這個當爹的比誰都丟臉,更比誰都着急。
溫如玉又道:“因着此案,襄王爺中了邪,惡鬼纏身,幾乎喪命。而護國公府的二小姐也因此受了驚嚇,已經臥病數日了,此案公主也受了牽累,但不知公主玉體可安?”
溫如玉這句話說得真是太棒了!
案子雖是黎錚下令查的,可畢竟是溫如玉查出來的,護國公和皇后總是要記他一筆的,但他把我、杜蘅、瓊姿一道搬出來,三個大人物往那兒一站,明擺着任誰去辦,都得秉公辦理,他也是無可奈何,護國公吃了這個啞巴虧,就算是心裡再記恨,面上也不能使出來。
不過這事也透出了一個訊息——皇上對皇后並沒有一絲迴護之意。
我已經清楚明白地交代了此案的原委,黎錚早就知道最終會揪出盧忠平來,他若是有一絲迴護皇后的意味,必定會將這事壓下來,暗地裡悄沒聲地辦了,左右盧紳已經抓捕歸案,案子完全可以了結。
可是他卻選擇在朝堂上公開此事,讓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宮裡出了污穢的奴才,這無異於當衆狠狠扇了皇后的臉。
盧忠平雖說原先是太后宮裡的人,可他畢竟是在皇后宮裡出的事,真要論起來,那是皇后治下不嚴,沒管教好自己的奴才。她是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自己宮裡卻出了這樣的事情,黎錚這一巴掌扇得可真是夠狠的。
當然,此事如今已經與我無關了。
刑部判了盧紳斬立決,這樁人命官司算是了結了,我也就不必再中邪了。下了朝,我就回王府了,請了靜方老和尚來做了一場法事,唸經超度了亡魂,中邪一事至此了結。
宮裡的事情我懶得多問,只知道盧忠平被杖殺了,抄了家,他族中本就只剩下他們叔侄倆,這一下死了個乾淨,不必再滅族了。
皇后爲此大受牽連,被黎錚狠狠斥責了一頓,禁足半月,罰抄經書,爲亡靈超度祈福。
一國之母,只因爲手下出了個不爭氣的奴才,就受了這樣大的屈辱,想想也真是怪可憐的。
太后那兒倒沒什麼動靜,一來是我中邪了,她心疼得不行,幾次三番要召我進宮,都被黎錚攔住了。二來是瓊姿也嚇得不輕,悶在宮裡幾天沒出去了,活潑潑的小丫頭,一下子變成了疑神疑鬼、悶不吭聲的鋸嘴葫蘆,太后就越發惱了。
因着此事,怕是連太后都對皇后不滿了,可以說,皇后纔是真正的受害者,莫名其妙遭了連累,威風掃地不說,親妹子還在牀上躺着呢。
等王府這邊一切都安置停當,我就去了護國公府。不論怎麼說,杜蘅都是我帶出去的,害她平白無故遭了這樣的驚嚇,我心裡也十分過意不去。
護國公府愁雲慘霧,空氣裡瀰漫着一股子濃濃的晦氣。
我心裡突地一跳,別是杜蘅撐不過去,不行了吧?
沒等通報,我就自己跑進了後院,一進杜蘅的汀蘭園,便聞見了沖鼻的藥草味兒。
有個丫頭正端着一碗湯藥要往繡樓上走,見我過去,連忙停步,把住樓梯口,問了一聲:“你是誰?怎麼闖到後院來了?”
我揚聲答道:“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來瞧瞧她,她的病好些了麼?”
那丫頭不悅地一皺眉,惱怒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知道我家小姐病着,你還這麼大聲嚷嚷!”
我見她不肯讓開,有些急了,正要表明身份,卻聽二樓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是襄王爺麼?我家小姐請王爺上來。”
那丫頭這才讓開,我上了樓,就見杜蘅正在牀上躺着,一個青衣青裙的小丫頭正拿着軟枕給她往背後墊。
我走過去,剛在牀頭的凳子上坐下,就讓屋子裡的藥味薰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王爺來了?請恕我不能起身……”杜蘅的聲音越發柔弱,中氣明顯不足,臉色慘白慘白的,令人瞧一眼就忍不住心酸。
我連忙截住她,微帶責備道:“說得什麼話!我若要聽人請安問禮,也就不上你的門了。”
杜蘅勉強笑笑,道:“那日聽說你中了邪,本打算去看望你,沒想到我這身子骨太不爭氣,竟連牀也下不得了,你可好了麼?”
我苦笑道:“這不,好生生地坐在你面前呢!你呢,好些了麼?”
杜蘅搖搖頭,眼圈一紅:“我這身子,是胎裡帶來的毛病,好不好的,也就這樣了。”
我心裡一苦,拍拍她的手,道:“別瞎說,宮裡有那樣多的御醫,總能瞧得好的,你只管放寬了心,聽御醫的吩咐,沒什麼大礙的。”
杜蘅的眼圈越發紅了,反握住我的手,動容道:“這麼多年來,你還是第一個來探病的人呢!華兒,謝謝你!”
她的手冰涼溼黏,許是出了滿手心的冷汗。我心裡一疼,溫言安慰:“在人前,我是風光無限的襄王爺,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巴結我,討好我。可真說到朋友,我居然只有瓊姿這麼一個朋友。阿蘅,你是第二個,我喜歡你,希望你好,真的。”
杜蘅垂下眼簾,輕輕地抽泣兩聲,擡起臉來,笑中帶淚:“你是我第一個朋友,我希望我們都好,一輩子都好。”
杜蘅的身子太虛弱,我不敢逗留太久,於是抽出手,溫聲安慰道:“你好生歇息吧,我等你精神好些了再來看你。”
出汀蘭院的時候,有個胖胖的穿着團花綢衫、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在門口等我,見我出來,陪着笑臉行了一禮,道:“我家老爺聽說王爺來了,迎到門口卻沒見着王爺,想來是見二小姐來了。王爺請到客廳用茶,我家老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進了客廳,果然見到杜綸在主位上坐着,見我過去,連忙笑着迎了過來,相互見禮,分了賓主落座,之後,就開始聯絡感情了。
杜綸原本與我是沒多大牽扯的,他是名正言順的國丈,我是靠着溜鬚拍馬上位的王爺,於公務上沒什麼來往,私底下也沒什麼交情。
杜綸笑得十分客氣有禮,還有那麼幾絲顯而易見的愧疚:“王爺這幾日真是受苦了,實在是對不住王爺!”
我虛笑了笑,道:“護國公說得哪裡話!是本王自己倒黴,怨不得旁人。說起來,還是本王對不住國公,那日要不是本王帶着阿蘅去東郊遊玩,阿蘅也不會受了驚嚇……唉!”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於杜蘅,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
杜綸的神色也黯了黯,道:“王爺所受的苦楚不比小女少,說到底,都怪那幫該死的奴才,盡做些混賬事!”
“就是,真是太可惡了!”我握着拳,一臉憤懣,“京兆府尹也是活膩歪了,居然把本王抓進京兆尹衙門,關在了大牢裡!要不是本王和那苦主被關在同一間牢房裡,本王至於被惡鬼纏身,險些丟了性命麼!”
杜綸吃驚地說道:“王爺您……您竟然……”隨即話鋒一轉,怒道,“京兆府尹如此犯上,真是死有餘辜!”
哦,差點忘了,京兆府尹貌似是杜綸的門生,官位雖不高,卻是金麟的父母官,我辦了京兆府尹,杜綸多半是給我記了一筆了。
但這一筆,即便他不給我記,我也是要給他記的。瞧瞧,他當年都提拔了些什麼廢料!
這麼雜七雜八地扯了幾句,杜綸隨着我將京兆尹罵了個體無完膚,從情感上引起共鳴之後,才陪着笑臉說道:“下官有一事相求,還請王爺仗義援手。”
護國公是從一品的公爺,我是正一品的王爺,他雖是國丈,品級卻比我低了那麼半分,再配上這樣的笑臉,本王心裡那個樂啊,怎一個心花怒放了得!
我心裡雖得意,嘴上卻客氣:“國公說得哪裡話!皇后娘娘對本王多有照拂,令千金杜蘅又是本王的閨中密友,有什麼事情國公但說無妨,本王只要能幫得上忙的,絕不會含糊。”
杜綸一連聲地道謝,這才說道:“皇后宮中出了此事,皇上龍顏一怒,皇后娘娘定然會遭受連累,下官是外臣,內子又不得隨意進宮,煩請王爺多多幫襯一二,下官感激不盡!”
杜綸說着,從廣袖裡摸出個小盒子,按在掌心裡緩緩推了過來。
我心裡一喜,又有禮收了!於是不動聲色地說道:“皇上天威難測,本王怕是幫不了娘娘什麼。但國公既然吩咐了,本王自當盡力而爲,只是成與不成,卻是不好說了。”
杜綸連忙笑道:“王爺肯答應下官的不情之請,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下官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我擡頭往窗外看看,笑道:“這時辰,太后老祖宗午睡該醒了,本王有些日子沒去給老祖宗請安了,就不叨擾國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