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璃裹着厚厚的毛毯,整個人在馬背上縮成一團。
這天太冷了!西北風呼呼的吹過,刮在臉上如同刀割,生疼生疼的。啓程之前,祁進在她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羊脂,黏糊糊的,感覺有點噁心。不過她知道這是爲了她好,前幾天她嫌羊脂太膩,只肯塗一點從鎏玥帶來的香脂,結果一點沒用,臉上立刻被風颳開了一道口子,又疼又辣。
這北地的風,太恐怖了。
胯下的矮馬在寒風裡打了個噴嚏,冒出一團白霧。
末璃也跟着哆嗦了一下,眯着眼擡頭看去。
天蒼蒼野茫茫,冬季的草原一片蕭條。草木都已經枯萎,地上全是裸露着的石塊和沙地,唯一的綠色就是一點地衣,夾雜期間,越發顯得斑駁不堪。
矮馬走過,對此也是視若無睹,完全沒有下嘴的興趣。
她小口的呼吸,風太冷,一下大口吸氣能把肺都凍上。呼出的氣息在空中化成白霧,白霧又變成水滴,掛在毛毯上,被風一吹,就成了冰渣子。
怎麼能這麼冷喂!她心裡真有點後悔。
早知道這裡這麼冷,這麼苦,她就不該自作主張“以身誘敵”。此時此刻,清心殿裡早已經燒了地龍,屋子裡擺上一枝臘梅,手捧一杯熱茶,嗅着脈脈幽香,享受暖意融融,該有多愜意啊。
哪像這裡,天高地闊,風寒露重,分分鐘能把人凍成冰棍。
穿着厚厚的暖靴都沒用,她腳後跟已經起了凍瘡!冷了痛,熱了癢,一刻不得消停。
可後悔有什麼用?都已經出來一個多月了,再回頭已是不可能的事。只能鼓起勇氣,繼續前進啦!
嘆了口氣,她眯着眼看看前方,又回頭看看後方。長長的馬隊足有十多匹馬,馬匹全是適合北地行走坨物的矮腳長毛馬,別看腳矮,可是矮壯有力。身上的長毛也能抵禦寒風,最適合商隊在冬季使用。
不過一旦大雪隆冬時分,這樣的馬也不頂事了。因爲腳矮,很容易踩進厚厚的積雪裡,就再也爬不出。到時候想要行路坨物,只能用犛牛。可犛牛量少,一般商隊用不起。
冬天就不是行商的季節,這個商隊也是最後一批了。
祁進也坐在一匹矮馬上,一直走在前頭,偶爾會回頭看她一眼。她都低下頭,不搭理他。
他依然面白如玉,但眉毛卻染黑了,頭上戴着又大又厚的皮帽,把白髮也遮住。身上穿的也是北狄的衣服,窄袖收腰,明明穿得很厚,卻也掐出他一副修長挺拔的好身材,絲毫不顯臃腫。
哪像她,都裹成個球了。
然而即便如此喬裝改扮,他依然和衆人格格不入。當慣了高高在上的神仙,就算墜落凡塵,他也與衆不同。
商隊的領隊是個北狄小老頭,帶着四個夥計,管理馬匹。說是商隊,其實這十多匹矮馬身上坨地全不是貨物,而是一路的生活所需。吃的穿的裹的用的,甚至還有一頂帳篷。祁進住不慣北地蠻子粗陋的破屋,所以自己帶帳篷住。
矯情啊!真是太矯情了!此行是趕路,又不是郊遊!還自帶帳篷和生活用具,他怎麼不把長生觀拆了,整個帶上喂!
末璃對這“男神經病”的奢侈作風,表示強烈的鄙視。
不過這鄙視只維持了一個白天,等晚上入駐驛站,看着光禿禿的土炕,幾乎四面透風的土屋,她立刻掉轉頭,從善如流的爬進祁進的帳篷。
艾瑪,不愧是男神,深謀遠慮,高瞻遠矚。
“陛下,你還好吧?千萬別睡着!”趙曉樂騎着一匹黑底帶花的矮馬跟上來,即擔憂又小心翼翼的問道。
小姑娘穿了一身皮襖,臉紅撲撲的,眼睛亮亮的,精神十足。末璃有些羨慕。
“沒事!就是有點冷!”
說着,又哆嗦一下。
曉樂憂心忡忡的看着她,把自己的手套摘下來遞過去。
“換上我的,已經捂熱了。”
末璃看着手套,臉色微微一僵。
曉樂先是一愣,隨即尷尬起來,連忙道。
“我沒吃藥,真的是捂熱了。”
“不是,我是……”末璃也覺得很尷尬。
曉樂一把將手套塞她懷裡,一抽鞭子掉頭跑開。
握着手套,她嘆了口氣。自己剛纔的表現一定很過分吧,那件事也不能怪曉樂。都怪祁進,這個沒人性的凶神!
換上曉樂的手套,裡面果然暖烘烘的,頓時讓人舒了一口氣。
等下得跟曉樂道個歉,把事說開了。昨天晚上她把她趕出去,不是對她生氣,而是對祁進。
。出關以後因爲天氣冷,她晚上都是和曉樂一起睡。曉樂是個女兒身這件事,梅若華一開始就告訴她了,所以她並不介意。帳篷只有一個,毛毯數量也有限,大家一起睡,既可以互相取暖也節約用具。
曉樂的身體熱烘烘的,抱着一起睡可舒服了,她挺感激的。
但昨晚她才知道,曉樂之所以暖烘烘的,是因爲吃了藥,特意把體溫提高,當人體暖爐。
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人的體溫是恆定的,若是本身體溫比正常人高,那屬於自然。可故意去提高體溫,那可是非常傷身的。醫學上來說,長期的低燒,就是身體有重大危險的預警。
她怎麼能爲了一己之私,就讓曉樂天天低燒!
曉樂表示只要她能安全到達目的地,自己怎麼樣無所謂。
無所謂?她很有所謂啊!堅決不能接受!
所以當晚就把曉樂踢出被窩,不許她再和自己一起睡。趕走了曉樂還不夠,她氣頭上還跑去跟祁進大吵了一架,痛斥他毫無人性,凶神惡煞。
氣得祁進差點把她扔出帳篷。
她自己豪言壯語,當場表示沒有曉樂也沒問題。結果那個凍啊,半夜裡直接縮成個球。手是熱的,可腳冰冷冰冷,蓋多厚的毛毯都沒用。
夜裡祁進摸黑到她牀邊,伸手進被窩,給她捂腳。她還矯情的把他踢開,怒目相對。
氣得對方甩袖而去。
“凍死你算了!”
纔不會凍死呢!哼!她也不服氣。然而真冷啊,一宿沒睡好。天還沒亮,她就哆哆嗦嗦自己起來,穿上衣服,裹上毛毯,出去繞着帳篷跑步。
生命在於運動!運動起來人就會熱的!
外頭商隊的人已經起來了,梅若華也在,正看着他們做早飯。
看她吭哧吭哧繞着帳篷跑步,連忙過來問候。昨晚的鬧騰人盡皆知,得知她是凍得睡不着,梅公公特地拿了一碗滾燙的奶茶給她喝。
北狄蠻子的奶茶她是真喝不慣!商隊自己帶了兩頭下奶的母羊,供應每日所需的鮮奶。每日清晨都要擠奶,可正因爲新鮮,那個羶味濃郁啊。她是聞了就想吐,就別說喝了!
“這是用奶糕煮的,還加了點杏乾和杏仁,不羶。”梅若華把滾熱的奶茶塞她手裡。
末璃捧着奶茶,蹲在火堆前小口小口的抿着。奶茶燙,激得她雙脣越發鮮紅如血。
凍了一晚上,她心裡充滿了對祁進的怨恨。然而此刻喝着這一點也不羶,還加了佐料又香又甜的奶茶,她怨恨了一夜的心,漸漸融化了。
她還嫌棄他矯情,帶這麼多生活用品搞郊遊。可越是走下去才越發覺,之所以帶這麼多東西,完全是因爲她啊。
並不是祁進要住帳篷,是她要住。並不是祁進不能喝北地的奶茶,是她不能。這些杏幹杏仁之類的小點心,也是她要吃。乃至於那些厚厚的毛毯,鬆軟的氈墊,也是她需要的。
這十匹馬上託着的貨物,全是供應她一人所需,只是爲了讓她能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趕路。
所以,其實她纔是整個馬隊唯一的拖累啊。
真是令人沮喪呢!
因爲晚上沒有睡好,所以白天趕路末璃就昏昏沉沉的,在馬背上搖搖晃晃,怕她摔下馬去,祁進又叫人拿繩子給她捆在馬背上。
哎,她真覺得自己挺挫的。
回想起出發前,她還對展萬鈞和柳傲君兩個拍着胸脯表示,不怕艱辛,排除萬難,堅決完成任務。
現在想想,很傻很天真!
趕了半天路,馬隊就停下來駐紮,準備吃中飯。
其實北地商隊一天只吃兩頓正餐,早上起牀一頓,晚上睡前一頓。下午會補充一點食物,在基本是在馬上吃,不會停下來。
可祁進要求馬隊停下來,因爲再不停,矮腳馬上的小皇帝就要倒栽蔥似得摔下來了,繩子捆着也沒用。
馬隊的人自己煮茶吃點心,祁進和末璃的吃食則由自己人準備。
長生子在外也是因陋就簡,有什麼能吃的就吃什麼。唯獨末璃嬌貴脆弱,北地的牛羊太羶,麪餅太硬,她吃不慣。每次都只能單獨給她用帶來的肉乾燉點熱湯,再配上綿軟的糕餅吃,飯後還要喝一小杯的葡萄酒。
她知道這是補充維生素,防止敗血症。
喝了酒,她越發昏昏欲睡,這一回祁進把她裹成嬰兒一般,親自抱在懷裡同騎。
她心裡是有點抗拒的,可被人抱着既舒服又暖和,還能放心打盹,於是也就不掙扎了。
馬匹嘚嘚的走,她在他懷裡輕輕的晃,鼻間是脈脈的清香,很好聞。隔着毛毯,依然能聽到呼嘯的寒風。她把頭往他懷裡鑽,感覺安全又溫暖。
祁進拍了拍她的背,低頭看一眼。
因爲熟睡,她粉白的臉頰一片通紅,如同被人抹了兩團胭脂似得,樣子有點可笑。
裹着頭巾,看不到頭髮,但他閉上眼也能想象出她那頭狗啃過似得短髮。
他冷哼一聲!
真是任性啊!那麼好的頭髮,說剪她就剪了,一點也不心疼。
手起刀落,青絲斷!她就是這樣,看似弱不禁風,其實心硬如鐵,狠心的很。
縱然千萬情絲,她也能說斷就斷,毫不猶豫!
把懷中的小人緊摟一把,他低頭用臉頰在她額前摩挲。
熱熱的呼吸吹拂過鬢角,他眯起眼,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
他曾經以爲那麼多年的相處,她留給自己的回憶應該足夠支撐他走完一生。但他想錯了!他的一生太漫長,那短短十幾年的回憶怎麼夠!
回憶這東西,也是個損耗品。每回憶一遍,記憶就損耗一些。漸漸的,他都快要分不清,那些回憶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僞造虛構的。
要不然,爲什麼他連她的容顏,都已經快要想不起。
一遍一遍,回憶褪色,不斷消失,只剩下刻骨銘心的感覺。可感覺到底是什麼?摸不着看不見,說不明道不清!他自己都糊塗了!
直到……
他在她額前輕輕一吻。
懷裡的人掙扎了一下,隨即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在他臂彎裡繼續沉睡。
熱的,香的,會動的,會吵的,會鬧的,會跟他擠眉弄眼,會跟他吹鬍瞪眼,活生生的,可以證明他的回憶,他的感覺,他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氣,仰起頭,看向前方。
寒風凌厲,刮在臉上又冷又疼。然而他不懼這些,這寒風哪裡比得過他百年的孤寒。但現在他已經不再懼怕孤寒,因爲他已經抓住了足矣取暖的火焰。
直至天黑,他們終於到底下一個驛站——木那坨。
木那坨其實並不是一個固定的驛站,而是一個族羣。這個族羣在兩座山峰之間來回穿梭,放牧牛羊,同時爲來往的商隊提供一些補給和照顧。
馬隊雖然帶了很多人的生活所需,但馬匹的草料和鹽巴,還是需要沿途像牧民們購買。
本來預計是天黑之前就能找到木那坨,但沒想到今年冰凍早,木那坨遷徙了一段路,這才又費了些時候。
能在天黑找到,也算運氣了。
木那坨的牧民都很好客,尤其歡迎商隊。這裡人煙稀少,只有等商隊來了,牧民們才能換到一些生活所需。
睡了一整個白天,晚上末璃精神十足。
雖然牧民準備了帳篷給客人住,但祁進嫌他們的帳篷羶氣,仍舊住自己的。好在還有商隊的人願意住,又給牧民們交換了許多外面帶來的商品。心情豁達的木那坨牧民也就沒計較客人的矯情,還拿出酒肉奶茶,殷勤的招待來客。
末璃吃不慣這些,就不去湊熱鬧,結果族長的小妾還特意端了一大盆乾果和肉乾過來,供奉給她。
她嚐了點肉乾,覺得和現代的牛肉乾有點類似,嚼着還行。
得知她喜歡吃牛肉乾,祁進就提出要買一些,留着讓她路上當零嘴嚼。
剛得了他一把鎏金小刀的族長當即表態,買什麼買,送你們十斤,隨便吃。還笑着誇他是個疼愛妻子的好男人,把祁進給窘的,難得的神仙也臉紅。
末璃是一點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拿肉乾來的小妾老是看着自己笑,還總叫她“西麗果”。她以爲就是小姑娘的意思,後來才知道是“小太太”的意思。
媽呀!把她和長生子拉郎配,嚇死人有木有!
她睡飽了精神足,又吃了一頓熱湯熱飯,就索性一邊嚼肉乾一邊出去逛。族長的小妾怕她走丟,就牽了一條狗陪着她。
狗是條好狗,捲毛的牧羊犬,眼睛大大的,忠心耿耿的跟在主人身邊,絕不亂叫狂吠。
也不敢走遠,就繞着帳篷走。小妾還帶她去看了羊圈,族長家的羊又上千頭,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羊圈很臭,薰得她差點把吃下去的肉乾吐出來。
旁邊還有小圈,圈的是剛下仔的母羊和羊羔們。母羊都很溫順,窩在圈裡吃着草。小羊羔們吃飽了奶,一個個蹦跳着,十分活潑。
夜裡風冷,見她有些哆嗦,那小妾就順手拎起一隻羊羔塞進她懷裡,讓她抱着。
末璃嚇了一跳,可把這羊羔抱住,頓時覺得懷裡暖烘烘的。小羊羔咩咩叫,扭頭用大眼睛看她,把她心都看軟了。
而且羊羔並不羶氣,雪白的絨毛微微打卷,跟玩具似得可愛。
她抱着就不撒手,結果就被小羊羔用舌頭舔了臉,嚇得她閉上眼。
小妾在旁邊哈哈笑,是個很爽朗的一個年輕姑娘。
就在此時,羊圈突然騷動起來,原本匍匐下的羊兒們紛紛站起來,咩咩直叫。連她們腳邊一直安靜守護的牧羊犬也突然衝出去,對着前方汪汪叫。
怎麼回事?
末璃看看身邊的小妾,那姑娘把手指伸嘴裡吹了個長長的口哨,隨即幾個牧民從帳篷裡轉出,點手中的火把,走出去查看。
不多時,一支龐大的馬隊就疾馳而來。瞭望的牧民們嘰裡呱啦的呼喊着,搖晃着這裡的火把狂奔過來。
小妾聽到呼喊,立刻把牧羊犬召回,讓它守在末璃腳邊,自己則扭頭就往最大的帳篷跑去。
末璃整個人都傻了,蹲下,一手抱着羊羔,一手牽着狗,一動也不敢動。
那疾馳而來的馬隊很快就到了跟前,她定睛一瞧,頓時瞪大眼。
阿勒!打頭的高頭大馬上騎着的人,不正是在鎏玥惹出風流賬的大齊第一名將,蕭繼遠蕭大人麼!
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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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巷妹妹(鑽石3,鮮花5)sdidg(鑽石1,鮮花1)
感謝美人們的各種支持!第二捲開始,也請大家多多關照!
蕭大人依然強勢刷臉!只不過這一回他的對手是男神,哦呵呵呵,祝福蕭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