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眼尖的人早已經瞧見冒出頭的攝政王和小皇帝,得知這兩尊大神都還好好的,季顯亭和唐重天都差點喜極而泣。
許多會水的侍從紛紛下河去迎接聖駕,然而攝政王卻不許別人靠近,一個人扛着小皇帝游到岸邊。
岸邊上的人也早已經伸出手準備拉小皇帝上來,可攝政王就跟護崽的母雞似得,揮手就把他們趕開。喘着氣從肩頭卸下小皇帝,讓末璃自己伸手扶住碼頭上的石塊。
在他肩頭歇着,末璃總算是緩過一口氣,然而碼頭邊的石頭又硬又冷還滑溜溜的,她手指跟雞爪似得扒拉着,才勉強抓住。
見她抓住了,展萬鈞就把她放在水裡。她一動也不敢動,手指緊緊抓着石頭,簌簌發抖。
在她頭上拍了拍,他雙臂一撐,縱身一躍,翻上了岸。這才伸手把小皇帝跟拔蘿蔔似得從水裡拽起。
一出水,末璃就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
她還是怕,在水裡就怕,怕他放棄她。
起初是怕,接着是冷,此刻風大雨大,過了水的涼風一吹,能冷到骨頭裡去。
她哆嗦不停,牙齒也開始打顫,展萬鈞伸手抓過侍從遞過來的毛毯,把她從頭到腳裹住,然後仍舊緊緊把這一大坨抱在懷裡,如同抱着一個大寶貝。
她是天子,是聖駕,也確實算得上一個大寶貝。
季顯亭帶着人圍上來,看着溼漉漉的攝政王和裹成一團的小皇帝,膝蓋骨就軟的跟麪條似得,哆哆嗦嗦就往下跪。
“王……王爺……皇……皇上……下官……”
展萬鈞緩了緩神,喘過一口氣,就抱着末璃蹭的站起。
“不必多言。趕緊準備好地方,聖駕安穩要緊。”
“是,是。”季顯亭急忙哆哆嗦嗦起來,仍是手足無措,惶恐不安。
身後的唐重天急忙上前一步。
“王爺,這邊請。”
他已經準備好了轎子,可以擡着走。
展萬鈞把末璃扶上轎子,還沒鬆手就被她一把抓住胳膊。小傢伙可憐巴巴的看着他,一邊喘氣一邊咳嗽。
“別,別走。”
他伸手在她手背上按了按。
“別怕,我陪着你。”
她這才安心,放開了手。
爲了讓小皇帝儘快到乾燥溫暖的地方,也爲了她儘快能獲得救治,擡轎子的人恨不得雙腳踩風火輪,一溜煙就跑到。然而他們是跑得快,轎子上的末璃可遭了罪。
她就是個水晶玻璃人,別說剛剛在水裡遭了一場大罪,就是平時也是個碰不得的。這一路顛騰,半路就遭不住,哇哇大吐不說,還差點從轎子上翻下來。
得虧旁邊還有攝政王,一下把她給拽住了。
兩個擡轎的都差點給她跪了,這要是摔着了小天子,他們可就是掉腦袋的大罪。
展萬鈞一看這架勢,也就顧不得了,再次將她摟進懷裡抱着,一路飛奔。
聽着耳邊他因爲奔跑而喘息的聲音,感受着他的體溫和心跳,她忽然覺得也許被對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也沒什麼。
這又不是她的錯,他一個頂天立地要當皇帝的男子漢,總不會爲難她一個弱女子吧。
何況,他此時此刻的所作所爲,都是對她有善意的。
他是在保護她,甚至保護她的秘密,所以纔不讓別人碰她,一路都跟着她,護着她。
想到此處,她在暈眩中抱緊他。
無論如何,這一次,她也只能選擇去相信他。
對末璃來說,身上的西洋鏡就是吊在她頭頂的巨石,總有一天這巨石會落下來,不是壓死自己就是砸死別人。怎麼也沒有想也沒有料到這“西洋鏡”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揭穿,而是還是當着攝政王的面。
老天爺簡直是跟她一路開玩笑,從不按牌理出牌。
她這一陣大概是五行犯雷,到處挨雷劈!
事到如今,她也認命了。這男人太聰明,從他在岸邊不許任何人接觸她那時起,就應該已經察覺到了她身上的不妥。
啊,不是她不努力,實在是對手太強大呀。
然而“西洋鏡”破了,在最初的惶恐之後,她卻感受了一種無比的輕鬆。
終於,不必在自己最害怕的人面前提心吊膽的藏着這個秘密了。
終於,可以有一個了結了。
雖然可能結果會很糟糕。但也許,不是呢?
人間處處有希望,不是麼!畢竟攝政王沒有讓唐家準備的大夫給她看病,他不許任何人靠近她,連衣服也是他親自送到她跟前,讓她自己換的。
他選擇保護她的秘密。
那是不是說明,她暫時不會有事。
但也只是暫時呀。今天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他也不能發難。何況又遠離京城,換天子可不是換燈泡,分分鐘就動搖國本。
雖然她選擇相信他,可是把命運交到別人手裡,還是令人不安。
然而當務之急是保重身體,她這破身子,又是溺水又是受風,還一路顛簸又吐又咳,這要是落個不好,那就不勞攝政王操心,她就自己麻利的給他省事咯。
雖然,這大概纔是他樂見的結果吧。
可她,還不想死呢。
把所有的愁緒壓下,她乖乖喝了兩碗藥,倒頭就睡。
萬幸,溫子言沒事,梅若華和趙曉樂也沒事。有他們在,她總還是有人可以依靠的吧。
但願!
帶着解不開的憂愁,她一頭扎進昏睡之中,所以也就沒看到步入而來的展萬鈞。
他也是挑着她睡着的時候纔過來看她。
陷在棉被裡的她顯得格外嬌小,彷彿經過這一場,她身上就又掉了十斤肉,臉蛋都削下去了。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千算萬算,糾結來糾結去,最後是這麼一個結果。
這下,所有的疑點都解開了,所有的不解也都有了解釋。
他親手扶上龍椅的小皇帝,是個以假亂真,虛鳳假凰的小丫頭。
哈哈,說出去,大概是會被天下人恥笑吧。
一個小丫頭,竟然愚弄了整個鎏玥。把死去的先帝,長生觀的祁進,還有他這個攝政王,都騙的團團轉。
好本事!不服都不行!
他不怒反笑,笑意自薄脣傳到臉頰,卻無法到達眼睛,只是一個轉瞬而逝的冷笑。一屁股坐在牀頭,展萬鈞側頭看着末璃那那巴掌大的小臉。
這麼小的臉,這麼瘦的人,竟然藏着這麼大個秘密,也真虧她藏得住。
她身邊這些人,應該是知道的。奴才護着主子,倒也是應該。否則欺君之罪,那可是誅九族的。
溫子言一定也知道,哈,這小太醫一定在心裡笑話他吧。真是可惡的很呢!
祁進知道嗎?
想到這裡,他臉上的冷意又深了幾分,微微皺眉。
依照常理,祁進選了十七皇子登基,應該是認爲這是個貨真價實的小皇子。但是憑着直覺,他覺得這個妖道就是個瘋子,恐怕是明知小傢伙是個假皇子,故意要扶上一個假的,愚弄世人。
順便也愚弄他。
哈,所以說,祁進應該是知道的。
這就令他心裡很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又着了這妖道的道。指不定這妖道在背後怎麼笑話他,自詡真龍降世,絕冠無雙,卻原來就是個挨人騙遭人蒙的蠢貨。
自欺欺人,笑掉人大牙!
想着自己對着一個小丫頭片子稱臣行禮,還被祁進這個妖道笑話,他的氣得牙癢癢,怒意滔天,連帶着看小傢伙的眼神都開始不善起來。
三年!祁進要他稱臣三年,對着一個小丫頭片子。
既然這妖道不義,也就別怪他不仁。
愚弄別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彷彿是捏着祁進的脖子。
那麼她呢?她是那妖道的同謀嗎?他放下拳頭,冷冷的看着末璃。
似乎是感受到來自他的怒意,末璃在昏睡中被夢魘住,額頭沁出一層冷汗,開始皺着眉細細碎碎的呻吟。
這樣子看起來,也不是不可憐的。
他嘴角一撩,伸出手,指尖撫過她的髮際。動作很輕,彷彿她真是一個水晶玻璃人,輕輕一碰都會碎。
指腹沾上一層薄薄的汗,她的汗,潮溼而微涼。
把手指湊到鼻前輕嗅,他垂下眼皮,伸出舌頭舔了舔。
真是好命!兩眼一翻,兩腿一伸,她就可以直接暈倒,什麼都不管了。把這爛攤子就砸給他,連個解釋都沒有。
早就該明白,這小東西就是個惹事精,麻煩鬼。可他是真沒料到,她還能惹出這樣的麻煩,這叫人如何收場?
若是由着他選,還不如不知道這秘密。
可笑他還爲了她去跟老天爺叫板,還真以爲自己做錯了事,愛錯了人,要受到天罰。
愛?展萬鈞哼笑一聲,從鼻子裡噴出兩管怒氣。
她也配他的愛?瞧瞧她把他騙得多苦多慘!爲了接受她是個“男孩子”這個事實,他糾結不已,甚至都懷疑起了自己。
回頭想想自己在船上的所作所爲,都能活活臊死!
老天爺砸下來的兇星,就該是罰她。砸死她算了!也省的人心煩意亂!
然而想到她死,他又不忍了。
憑什麼死?死了多輕巧?兩眼一閉,兩腿一蹬,真是什麼都不用管了。可他還找誰說理去?
不能死!她得好好得活着!
活着,才能把問題交代清楚。活着,他才能冤有頭債有主。
活着……
他把脣邊的手放下,斂下眉,附身輕輕在她頰邊一吻。
這磨人的小東西,得好好活着!
末璃昏睡了兩天,醒來時一睜眼就看到趴在牀頭熟睡的趙曉樂,因爲睡姿不良,這孩子都裂開嘴淌口水,糊的半張小臉都溼噠噠的。
樣子實在不怎麼好看,但末璃還是覺得心頭一暖。
一定是爲了保護她所以一直守在牀頭的吧。辛苦這孩子了。
也許是死而復生的喜悅,讓她變得越發軟弱敏感,此刻末璃內心激盪,張嘴想要叫醒曉樂,讓這孩子到牀上去好好休息。
然而一開口,她就感到喉嚨裡火燒刀割似得疼痛,情不自禁就咳嗽起來。
這一咳,趙曉樂就被驚醒了。蹭的擡起頭,眨巴着眼睛看住她,叫起來。
“呀!陛下你醒了!別說話,快躺着。我,我去叫梅公公和溫太醫。”
小孩子顧不得自己溼噠噠的臉頰,一撅屁股跳起來,撒腿就跑出去。
一邊跑一邊還喊。
“梅公公,快來,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不一會,梅若華就小跑着進來,手裡還拿着一把蒲扇,帶着一身的苦澀藥味。一看就是在熬藥。
末璃躺在牀上直喘氣,因爲咳嗽臉漲得通紅。
梅若華心中懊惱趙曉樂這孩子不懂事,只顧着跑來叫他,也不給小皇帝捶個背遞碗水。可心裡也明白,這孩子守了一夜也夠辛苦了,況且也是急糊塗了。
他趕緊上前一步,扶起末璃,一面用手拍背,一面遞上溫水。
末璃咳得驚天動地,感覺自己肺都要咳出來,喘氣就跟拉風箱似得,胸口漲得要爆炸。
這溺水後的痛苦,可真是難受。她以後絕對絕對不要再下水!
好容易喘勻了氣,她就伸手捧住遞到嘴邊的溫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總算是又活過來了。
長吁一口氣,扭頭就看大梅若華擔心又關切的眼神,以及黑眼圈。
啊,爲了她,身邊的人肯定都操碎了心吧。
唉!這些人……叫她一言難盡!不管是老的小的,都是一會鬼,一會神,一會人,她都看不透他們。
但所謂人性複雜,大概就是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會說謊,都會作假,都會爾虞我詐。但那些日夜相處所累積下的感情,卻也不全是假的。尤其是這偶然間流露的,絕對都是真情。
曉樂如此,梅若華如此,可能溫子言也如此,而攝政王更如此。
想到展萬鈞,她的心就沉的如同墜着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壓力山大。
然而還沒來得及憂鬱,溫子言也趕到了。被這兩大一小團團圍住,一人一嘴的問她,她就不得閒了。
號了脈,喝了藥,她躺夠了,就坐在牀頭歇着。心裡惴惴不安的等着,等着展萬鈞過來收拾自己。
欺君大罪,驚天秘聞,攝政王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她懂!
然而從天明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天明,還是沒有等到這位煞星爺爺。
她就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這真是不按牌理出牌!她這頭提心吊膽,七上八下。就等着他給她一個痛快,是狂風驟雨也罷,是山崩地裂也罷,總之這事得有個結果。
可現在倒好,他不見蹤影了。而她,終歸也還是怕,不敢主動去找他。
莫非,對方是在故意晾着自己,好讓她好好反省,自己主動揭發彙報,頂好整出個十萬字檢討材料。
她真是猜不透這老男人的心。
其實末璃猜錯了。展萬鈞並非故意晾着她,實在是被俗務纏住,分身乏術。
當日車隊到達晉城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好的。可眨眼間天地變色,陡現異象,叫人措手不及。
情急之下他抱着小皇帝跳水,結果這一跳又扯出“西洋鏡”,給了他好大一個“驚喜”。
而還沒等他抽出時間好好處理這個“驚喜”,晉城裡就出了不得了的“謠言”。
天降“兇星”,引動天雷轟擊,“兇星”四散,最大那塊擊中龍船,打翻了龍船,造成十數人死,數十人傷,現場可謂慘烈。
“兇星”現世,肯定是意有所指。出事才一天不到,這晉城裡就已經有了流言。說這“兇星”就是攝政王的本命星。
因爲攝政王擁兵自重,扶持兒皇帝登基,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當上了不是皇帝的皇帝。他乃是一個篡國奪位的逆臣。
這展逆又一貫“欺凌皇室,有辱聖駕”,導致鎏玥臣強而主弱,綱常顛倒。
此等逆天之行,爲天下人不齒。故而老天爺用天雷打落“兇星”,砸向龍船,就是要取這逆臣的狗命。
可沒曾想這逆臣竟裹了天子一起落水,用小皇帝擋駕。上天有好生之德,只好留他一條狗命。
這真叫人扼腕長嘆!難道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天下有識之士,自當憤而起身,擁君除逆。
這謠言也不知從哪兒起的,總之傳出來就已經人盡皆知。季顯亭被嚇得半死,連夜跪倒攝政王面前請罪。就連唐重天也不能豁免,帶着唐家嫡子嫡孫都跪在門外,自請降罪。
官府的人和唐家的人也都派出去,調查到底是誰在傳謠言,務必要給攝政王一個交代。
展萬鈞坐在太師椅裡,喝着驅寒暖身的湯藥,心裡只剩下呵呵。
查?怎麼查?一步慢,步步慢。他又不是傻子,這白天才出的事,夜裡就謠言滿城,這哪裡是謠言,這是有人等着給他下套子使絆子。
白天的異象,自然不可能是人爲。天打雷劈,還掉下一顆“飛星”,就是神仙也做不出來。
說到神仙,他就更呵呵了。
都不用猜,他心裡已經有底。
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就把流言散步到整個晉城,而且還讓人查不出來,這份本事,只怕整個鎏玥也只有一人能做到。
長生觀,祁進!
很好!他就沒把對方當成普通人看待過。
祁進手裡要是沒點真本事,也不可能裝神弄鬼那麼多年。
只是他自以爲這晉城是自己手心裡的東西,銅牆鐵壁,滴水不漏。卻原來這妖道的手,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悄伸進了晉城。而且,埋得還挺深。
這份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叫他不由佩服起這妖道來。真是好本事,好手段!
不過這樣的對手,才稱得上是對手。否則,都叫他提不起鬥一場的興趣。
得,既然長生子劃下道來,那他攝政王總也得“投李報桃”。
脖子一仰,把玉碗裡的湯藥一氣喝光,他不動聲色的把手裡的碗放下。眼睛也不看跪在跟前的季顯亭,而是越過他,看向跪在門外的唐重天。
白天的大風大雨,把廊下的石階都打溼了,此刻唐家人就以唐重天爲首,依次跪在這溼漉漉的石階上,老老少少有個十來號。
爲首的唐重天和緊跟着跪在後面的唐天霄,唐天理,連衣服都沒顧得上換,仍舊是原來那一身。溼透了,沉甸甸冷冰冰的裹在身上,別提多難受。
可再難受也比不上此刻落在他們頭頂上,來自攝政王的視線。
王爺纔到晉城,就接二連三的出大事,這趟差事,他們真是辦砸了。
露臉討好的心思,都可以趁早收起來了。王爺此番來,就是興師問罪來的。先前的罪都還沒交代清楚,又添上眼前這些罪。唐家這下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王爺把晉城交給唐家,唐重天自認謹慎行事,悉心經營,面面俱到。卻原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隻如此厲害的黑手。
此刻這黑手翻手是雲覆手是雨,把晉城內外攪合成了一團漿糊,而他這個唐門家主竟然還一點舉措都拿不出。也是罪該萬死!
現在他帶着全族嫡男跪在這裡,只求王爺還有一念之仁,給唐家最後一次機會。
攝政王一直不說話,以及站着守衛的金羽衛,也都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從屋裡到屋外,空氣就彷彿凝結成塊,叫人連呼吸都要被凝住了。
唐重天滿頭是汗,順着脖子往下流,等得身上是一陣冷一陣熱,終於等到頭頂上這尊大佛攝開口了。
“老百姓讀書不多,有心人隨便說兩句,就會信以爲真。何況這還是親眼所見的事,也怪不得他們傳言。你們大張旗鼓的去抓,去審,去問。且不說能不能抓到,審到,問到。就這個架勢,落在有心人眼裡,又是一筆可做的文章。”
“你們,就別給我添亂了。”展萬鈞深吸一口氣,長嘆道。
這話一出,就是大耳刮子往季顯亭和唐重天兩個臉上打。這兩個哪裡還敢猶豫,連忙把頭咕咚就往地上撞,連聲高呼道。
“王爺恕罪,臣等該死。”
該死?哼哼。展萬鈞直笑不語,視線仍舊落在唐重天的頭上。
唐重天有心擡頭表個忠心,可攝政王的眼力太重,壓得他擡不起頭來。
說到底,他還是有私心,對王爺有所隱瞞,所以才無法坦蕩無懼。
他這個心裡有鬼的樣子早就落在展萬鈞的眼裡。對唐家,他也是早就起了疑心。但他不明白的是,唐家爲什麼要背叛自己?他自認對唐家無愧,而唐重天也不是個傻子,背叛他的後果難道就沒有好好想過?
除非,長生觀給的價碼更高!
微微皺眉,他漫不經心的冷冷一笑。
“你們死了,倒是痛快了。可這幅爛攤子,誰來收拾?還是先留着命吧。”
這話一出,叫季顯亭是大鬆了一口氣。但唐重天卻仍是惶恐不安。先留着命,那是因爲王爺還有事要唐家去做。
果然,攝政王又道。
“既然流言說那是一顆兇星,本王倒要看看,這星有多兇。都說真火破邪祟,你們唐家會鍊鐵。我就把這兇星交給你們去煉!等這兇星被煉化了,謠言自然也就破了。”
說罷,他嘴角露出一個淺笑,看着唐重天問道。
“你們唐家,能行嗎?”
這種時候還能討價還價?唐重天立刻把頭一頓,咚的着地,提一口氣大聲應道。
“臣定不負王爺所託。”
然而聽了他這中氣十足的保證,攝政王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
“但願吧。本王也不能強人所難!”
唐重天只覺得頭皮一麻,怎麼也接不了這個口了。
好在攝政王沒繼續用話打他的臉,而是下了逐客了。
“都起來了,你們也累了一天。下去歇息,換身衣服。”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目光從唐重天換到了季顯亭,叫這大白胖子冷汗淋漓。他來之前換了一身衣服,可也是爲了不在王爺面前失禮啊。
哎,都說伴君如伴虎。還真是令人左右爲難呢!
這幫人灰頭土臉的退下,一直隱在屏風後的柳傲君緩步而出,拱手施禮。
“王爺。”
展萬鈞也不看他,只是把桌上的玉碗拿手裡看着,哼的冷笑一聲。
“你看看,我要是不來,能看到這些熱鬧?”
這話讓柳傲君微微尷尬,他也沒料到這晉城之行竟然會如此詭異。
難道唐家真的背叛了王爺?
把手裡的玉碗一捏,展萬鈞瞥了他一眼。
“唐重天還沒那個膽。但這老頭肯定有事瞞着我,這一回煉星是我給他的最後機會。他要是自己處理不好,以後也就用不着唐家了。”
柳傲君上前一步。
“王爺是認爲……唐家和長生觀有勾結?”
展萬鈞把手裡的玉碗朝他懷裡一丟。
“有沒有勾結,不是你我說了算,得看唐家怎麼做。”
柳傲君一把接住碗,垂下眉若有所思。
得了攝政王的令,唐家很快派人從河底裡把那顆兇星打撈上來。
爲了打撈這東西,可費了唐家不少勁。這東西不詳,乃是天罰之物,城裡那批識水性的老船工都不肯下河去撈。生怕沾上晦氣,倒黴事小,丟命事大。
爲此唐家不得不發佈重賞,才讓幾個橫大膽的下水把東西打撈上來。
也是邪性,這一撈又摺進去一條人命。兩個人一起下的水,河水也不深,很快就找到那東西。就是個人頭似大小的鐵疙瘩,大半都砸進泥坑裡,得用手挖出來。
東西是不大,很是沉手,但兩個壯實漢子絕對擡得動。
起先都挺順當,河底裡的泥沙也鬆散,徒手一挖就挖開。兩人使勁一擡,這人頭似的鐵疙瘩就應聲而起。擡着往上浮,水很清,浪也平,本該是一會就能出水。
唐天霄在船頭等着,伸長脖子看。河水清澈,他是一眼就瞧見這兩人擡着東西上來了,眼看就要出水。可不知怎麼的,突然兩人就跟被看不見的水鬼纏住了似得,在河裡爭搶起來。
得虧他是早有準備,立刻叫手下人跳下水去接應。但還是慢了一步,其中一個已經從奪過了那東西,舉起來就往另一個頭上猛砸,血水立刻跟開花似得在河裡四散。
等唐家的人上去制住兩人,把那坨疙瘩奪下,那腦袋開花的已經喪門。而下手的那個也徹底瘋了。
鬧出這一場,這兇星可就更坐實了它的“兇”。
別說碰,簡直就是看一眼都晦氣。
唐天霄本來是不信邪,但如今親眼看了這麼一出,心裡也犯嘀咕。可這差事關係到全族的性命,他也就顧不得了,管它邪不邪的,也只能上了。親自把這坨鐵疙瘩放在一個木盒了,讓人擡着回去。
嚯,這玩意進城,看熱鬧的老百姓就別提了,差點把路都堵住。還是季老爺派了官府裡的人過來開道,把沿途的老百姓都攔着隔開,這才把東西一路順順當當擡進了唐家的鍊鐵作坊。
而河裡剛發生的那場慘事,也早已經的滿城皆知,被添油加醋描繪的更加恐怖詭異。
官府的榜文已經貼出,攝政王下令,限令七天,讓唐家“煉化兇星,破除邪祟”。
這可是百年難遇的大熱鬧,全城的老百姓都翹首以盼,想要瞧一個新鮮。
一時間,攝政王謀朝篡位的流言就成了昨日黃花。唐家奉旨“煉化兇星”則成了頭版頭條。
唐家的鍊鐵作坊叫“丹心坊”,取得意思就是烈火丹心,一片赤誠。
這兇星被擡進丹心坊的時候,攝政王展萬鈞親臨來看過。
那天仰頭看天的時候,覺得這東西周身烈火熊熊,來勢洶洶,是個很了不得的傢伙。但此刻被人擡到他跟前,卻也不過是塊黑漆漆的鐵疙瘩而已。
他是不信什麼兇星吉星之類的說法,所以並不害怕。到場也只是爲了露個臉,免得讓人說他心裡有鬼。
在場的還有晉城其他有頭有臉的大戶家主,一起見證這“兇星”進鍊鐵爐。
這東西被鐵索吊着,五花大綁的從爐頂緩緩降下。也不知是拉鐵索的工匠心慌手亂,還是這“妖孽”不服煉化,竟在火爐裡搖晃起來,砰砰的往爐壁上撞,嚇得衆人譁然後退,個個變臉。
唯有展萬鈞紋絲不動,傲然挺立,看着這坨鐵疙瘩落在爐膛裡,被烈火包圍。
對他來說,這鐵疙瘩能不能煉化無關緊要,因爲煉星就只是個幌子罷了!
如今晉城裡的老百姓已經被流言所迷,認定了那顆“兇星”是個不祥之物。這個時候去跟他們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他們怕這個東西,是因爲這個東西千真萬確的害死了許多條人命。老百姓怕的是這玩意的“兇”,而不是他展萬鈞要不要當皇帝,對小皇帝好不好。
這些國家大事,離老百姓太遠,他們纔沒興趣管。
但既然有人把這顆兇星和他聯繫在了一起,往他身上潑了一盆髒水。那他必須站出來表表態,做做事。
謠言說這東西是他的本命星,那他就主動把這東西煉化了。忠臣逆臣,吉星兇星,一把火燒掉,叫世人再無話可說。
但其實在他心裡,這塊石頭能不能真正被煉化,並不重要。重要的這一場持續七天七夜的盛大表演,能把全城老百姓的目光都聚集起來。
讓老百姓有事做,有熱鬧看,有話題可論,他們就沒心思去探究這熱鬧底下的文章。
而他也就可以放開手腳,在自己的地盤和長生觀好好鬥一場。
柳傲君已經帶着人下去查,上一回老冒他們帶回的情報裡,就有一些是關於晉城的。其實那時候他就已經懷疑唐家,但唐家經營晉城十數年,四代紮根於此,能不傷筋動骨總還是不要傷筋動骨的好。
可沒想到唐家人自己不做臉,竟然還想欺瞞他。到如今,又鬧出這樣的笑話。叫他如何還能忍?
可還是那句話,唐家在晉城已經紮根太深,若是他冒然拔起,恐怕會動搖晉城根基。
所以他才弄出這“煉星”的把戲,叫唐家人留着一線希望,自行處理。他們自己人先殺起來自我消耗,免得他動手的時候徒增麻煩。
唐家是把好刀,可惜,刀鏽了就該磨,但若是這刀要反噬主人,那就該扔進火爐裡化成鐵汁重鑄。
天下好刀多得是,他不缺唐家這一把。
看着爐火把那坨“兇星”燒得通紅,他嘴角一撇,轉身而去。
他一動,原本站着看熱鬧的衆人就急忙分開兩邊跪地磕頭,起身道。
“恭送王爺千歲!”
兇星還沒化,逆臣還沒死,他展萬鈞就還是鎏玥的攝政王千歲!
誰敢不服,誰敢不跪,誰敢不敬!
但這個世界上就還有人敢不服,不敬!
老的不死有妖道祁進,小而狡猾則有皇帝末璃。想起這一老一小,一男一女,一人一妖,攝政王的後槽牙就發癢,想吃人肉!
就在展萬鈞恨得牙癢癢的時候,倒黴蛋小皇帝竟然不開眼的差使趙曉樂來他跟前稟告,說是“有事跟他商議”。
有事?商議?呵呵!攝政王皮笑肉不笑的一翹嘴角,欣然前往。
得,他光顧着自己忙,還真把這小東西給忘了。
既然這小傢伙自投羅網,那挑日子不如撞日子,就今天吧。
他倒要去看看,她準備如何跟自己商議!
末璃也是倒黴催的,展萬鈞不找她的麻煩,她就不自在。吃不好藥,睡不着覺,連飯都能噎在喉嚨裡。
真不能怪她自找麻煩,她是真受不了了。
死就是一會的功夫,再疼也就那麼一會,捱過去就好了。可等死……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一天兩天,一夜兩夜,她都愁死了喂?連覺都沒法睡,一閉上眼就看到高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好可怕,有木有!
所以寧可她自投羅網,自找麻煩,也好過他這樣一日一夜的凌遲她。
少廢話,王爺你就給個痛快吧!
然而她沒想到對方的痛快來的這麼快,以至於展萬鈞到來的時候她是一點心理生理準備都沒有,直接就以原生態暴露在對方面前,堪稱衣衫不整,形象不佳。
展萬鈞也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她。
披頭散髮,寬衣解帶,跟個紙片人似得戳在牀頭。比甘蔗粗不了多少的瘦胳膊瘦腿,撐起衣服的輪廓。巴掌的小白臉就陷在黑漆漆的頭髮裡,因爲白,幾乎帶一點鬼氣。
但仍舊是漂亮到令人賞心悅目,只是有點不雅。
“愛,愛卿,你怎麼來了?”回過神來,末璃是騰一下撩起薄被把自己包住,瞪着眼叫到。
展萬鈞嘴角抽了抽,站在屏風邊沒好氣的開口道。
“不是陛下叫人請我過來的嗎?”
啊?是哦。末璃張嘴,啞口無言。
可是怎麼都沒人稟告一聲啊,連個準備都沒有。她還打算梳個頭換件衣服,收拾精神點,醞釀醞釀情緒,再跟他周旋呢。
現在好了,直接“真空”上陣。這不是一點氣勢都沒了!
不行,她得收拾收拾,穩穩情緒。
剛想開口請他出去暫等,豈料對方搶先一步開口。
“都出去吧,我和陛下有要事商談。”
一句話,把閒雜人等都趕出去了。
喂!不要啊!她不要和這傢伙獨處!末璃在心中狂喊,求救的眼神看向侍立在一旁的梅若華。
梅若華很猶豫,磨磨蹭蹭的不走。
展萬鈞也瞧出來了,所以冷哼一聲。
“看來,陛下是不想談,那微臣……”
“不不不,我談,我談。愛卿你彆着急,彆着急。”末璃連忙擺手,含淚主動示意梅若華離開,目光戀戀不捨。
梅公公,你出門別走遠,看着我一點呀!
梅若華接收到小皇帝的眼神,不露痕跡的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展萬鈞冷眼旁觀這主僕兩個打眉眼官司,心想我着急?我一點都不着急。
目送梅若華離開,末璃掉轉目光,輕輕滑過展萬鈞的黑臉,頓時覺得眼睛都被刺痛了。
面對攝政王的怒意,她有心扯個笑臉賠不是,攙科打諢。可不知怎麼得,心裡堵着一團酸氣,叫她愣是笑不出來。
知道了她的秘密,他不高興,是不是覺得自己被愚弄了,所以就擺臭臉給她看。
可這難道是她的錯?她還不高興呢。趕鴨子上架非要讓她當皇帝的是誰?當日歘歘寫一道聖旨,啪的砸在她臉上的是誰?
還不是他自己!
她都還沒怨他呢,他到先委屈了。
真是,不講道理!
可這天底下的強權就是如此,道理這東西是跟實力站在一起的。沒實力就沒道理,有實力你才能和人講道理。
所以咯,誰讓她沒用,沒權,沒勢,就成了沒道理。
越想越委屈,她那大腦袋啪的就耷拉下,黑漆漆的頭髮從背後刷的滑落,像兩道黑紗簾子似得攏住她的小臉。
從展萬鈞的視線低頭就只能看到一個白皙的小鼻尖,過了一會,這小鼻尖就滴滴答答的開始往下淌水。
好麼,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她就先哭上了。
他才擺個臉,都還沒兇她呢,她就委屈了。
每次都是哭,她的眼淚就這麼值錢?
還就是這麼值錢!
這眼淚就是那珍珠,一顆一顆往下掉,砸在地上碎八瓣。看的他這顆心,就跟守財奴丟了金銀財寶似得,心疼極了。
長嘆一口氣,他懊惱的皺眉,覺得自己怎麼就這麼恨得慌!
------題外話------
一哭,二鬧,三暈。小皇帝的三板斧,對付攝政王還是很管用的!
再次感謝美人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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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石和鮮花(27日以後):恍然如夢50,喜歡神話小說,小禾燈,徐小姐是果果媽,紫羅衫,gothic丶神
祝大家六一兒童節快樂!要保持童心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