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向晚以雷霆萬鈞之勢重重地鎮壓其他商行,藉由隆盛茶行以次充好的事件殺雞儆猴,手段狠絕,警告心懷不軌者勿輕舉妄動,誰敢妄動,就有相同的下場。

段青山、穆清三兩人因合謀害人送交官府嚴辦,其身家財產摺合爲現銀賠償給喝過毒茶的受害者,家眷發賣至各地,爲奴爲婢代爲贖罪。

隆盛茶行、滿春茶園歸鳳氏名下,以一兩銀成交,懾於鳳氏淫威,無人敢出面喊價。

畢竟他們做的是砍頭的欺君大罪,以略差的茶葉充當上等茶送進宮裡,這牽連的不只是他們兩家人而已,鳳氏的顏面、地位也爲之動搖,依附鳳氏這棵大樹的商行也要跟著倒黴,樹倒猢猻散,大家一起受罪。

可惜的是,穆清三沒咬出幕後的主使者,讓威脅他一家死活的鳳寒波逃過一回,不過他也因損失一千兩黃金而荷包大失血,暫時安分了許多,沒法再扯鳳揚塵後腿。

向晚因此聲名大噪,讓人既敬佩她的聰慧過人,又懾於她出手不留情的果決。

向晚不傷自己一兵一卒便保住整個鳳氏的商譽,爲現任家主及時擋下所有可能發生的危機,讓這對主僕「阿斗與女諸葛」的傳言不脛而走。

「雲太傅,你聽說了沒,民間有個觀音面女諸葛的傳聞,據說是一名面若初雪的美麗女子,她聰明機智、行事果決,眉間有顆菩薩所賜的觀音痣,你說她是不是……是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我……本宮想見她,她一定是『她』……」

「公主就爲了這件事急忙宣臣入宮?」雲破天神色一冷,她未免小題大做,平白落人口實,給人藉此生事的機會。

見他微露不快的神情,文若荷雙肩瑟縮了一下。「本……本宮只是太心急了,一聽到天香郡主提起民間的女諸葛,本宮就坐不住了,心急如焚,想早一點知道是不是『她』。」

天香郡主是豐王爺杜西津的二女兒,她自幼對雲宰相之子云破天情有獨鍾,多次吐露情意,但是他不是無動於衷,便是聽若未聞,從不給她任何迴應,因此她只好主動接近公主,想藉由公主拉近兩人的關係,因爲雲破天是公主太傅,一旦和公主攀上交情,她不信他能不理自己,一再地漠視她的存在。

所以文若荷所有來自宮外的消息都是天香郡主告訴她的,待在深宮內的她甚至不曉得西寧城裡有個鳳家四大美婢之首、眉心有痣的向晚存在,雲破天每回入宮從不和她提起此事,即使他耳聞已久。

「是不是她很重要嗎?公主在宮裡的處境更危險,公主該花心思的是如何保全自身,而非爲了一點小事念念不忘。」她既然頂了公主之名就不能有一絲鬆懈,危機四伏的後宮絕非她想像的簡單,得過且過的想法太天真。

「公……她的事不是小事,她纔是真正的……本宮誠惶誠恐的待在風華宮也是爲了她,本宮不能讓她失望,如今這個位置是本宮暫時替她坐的……」

文若荷是忠心耿耿的侍婢,就算錦衣玉食,她還是很清楚自己不是公主,並未因眼前的榮華富貴迷失本心,她假冒公主是因爲不想讓皇室宗親認爲公主已死,便將公主從皇室宗牒除名,儘管如今不再得寵的蘭皇后勢力削弱了,可後頭還有其他大臣虎視眈眈想阻撓公主登上女帝,她不能冒一絲風險給別人鑽空子的機會。

雲破天忽地嚴厲一斥。「公主,謹言慎行,不要再說出類似今日的言語,若是被旁人聽了去,連微臣也保不住公主,切記。」

「可是明明有她的下落爲什麼不去查?雲太傅,本宮只能找你幫忙,本宮聽她說過宰相大人是她最敬重的長者,除了你,本宮沒有其他人可託。」就算有,她也不敢隨便相信,這宮裡的人太複雜了。

看到她眉頭深鎖、泫然欲泣的悽楚樣,雲破天心口一抽緊,不捨她爲另一人愁眉不展。「公主別憂心,臣會盡力打探打探,不過民間事不可盡信,大都誇大其詞,往往是以訛傳訛,造成謬傳,盼公主不要期望過高,天底下沒有那麼多的巧合。」

「是這樣嗎?」文若荷落寞地垂下眼,眼眶中有晶瑩的淚光閃動,人如其名,似荷般清婉動人。

「欺世盜名者比比皆是,爲求某種利益故弄玄虛,公主切莫當了真,尚未確定前一切都是空想,何不放寬心養好身子,凡事順其自然。」舉起的手又放下,猶豫再三他還是忍不住撫上她瑩白麪頰,輕拭瑩瑩珠淚。

「雲太傅,本宮好累,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本宮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不敢大聲笑,不敢在人前哭,不敢光明正大的叫華玉公主滾,本宮是皇長女,玉林國長公主,享著皇家榮耀時,本宮想著那不是本宮該得的,本宮……好累好累,維護著不是自己的東西,本宮是心虛得擡不起頭,害怕遲早被人揭穿……」她內心恐懼著,時時有想逃的念頭。

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那麼,如果她是公主呢?只要另一個人不在了,她便能全無顧慮地坐穩公主的位置,不用再不敢做任何事情。

雲破天被此時心底的想法駭住,他居然動了殺念,但是那股聲音的力量越來越強,幾乎要擊倒他爲人臣子的忠心,他認爲此事不是不可行,只是要從長計議,務必要做到斬草除根,不能走漏一絲風聲。清華公主杜清淺的存在妨礙了很多人,包括令他心動不已的小女人。

不知不覺中,面對文若荷,那份憐惜妹妹的心意變了,每當看見那張梨花般小臉,他的心便狂跳不已,渴望再靠近她一點,再多疼惜她幾分,不讓她的淚如雨般落下。其實她笑起來很美的,像雨後高掛天際的長虹,美得叫人想用力的抱緊她。

這瞬間,什麼清華公主,什麼杜清淺他都不管了,只在意一個小小的,在他懷裡輕顫,用發冷的小胳臂抱住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紅紅的鼻頭可愛地**著,輕輕喊自己一聲「雲大哥」的小姑娘。

「這是在幹什麼,伺候的宮女怎麼都不見了,想把腦袋換個地方擱嗎?敢偷懶的先打二十大板,打多了自然守規矩,沒有不聽話的奴才,只有不會教的主子,清淺皇姊,妹妹來找你玩兒了,可別又說你病得起不了牀……」

一道刁蠻驕橫的嗓音打斷了雲破天的思緒。

「啊!是華玉公主,她來了,怎麼辦,怎麼辦,來不及裝病……」她最怕華玉公主了,兩、三句話就把她逼得無處可退,未開戰先輸三分。

看文若荷慌慌張張的模樣,雲破天好笑之餘又感到心疼,若她是真的清華公主,一個愚蠢至極的華玉公主有何可懼。

「把公主的威儀拿出來,長公主是高高在上的,曾幾何時畏懼過他人,她連皇上都敢直視。」天威赫赫,唯有皇家所出的帝女纔有無畏的膽量與之對視。

那次他陪同皇上到清華離宮與杜清淺會面,不到十歲的她昂首站立,秀頸一揚高,對著威嚴十足的皇上盈盈一笑,不行君臣禮,只論父女情。

或者這就是真正的龍子鳳女所具備的皇家之威,小縣官之女出身的文若荷少了天生鳳凌九霄的氣度,以至於畏畏縮縮的。

不過那也是她可人之處,溫溫婉婉的,不張狂,不張牙舞爪,秀外慧中,心軟得只會爲別人設想,全無想到自身。

「公主的威儀……」她有嗎?文若荷苦笑。

風華宮的擺設雖然華貴,但比起長公主該有的派頭,還是差了一截,表面上是公主不喜奢華,只擺出幾個玉石屏風,太豔的珊瑚架子,紅寶石翠玉盆景等一律撇下,但是說穿了卻是皇后所爲,刻意扣住一屋子奇珍異寶不給,清華公主原有的珍貴寶貝全在離宮,可惜一把火全燒燬了,連寧妃死前留下的首飾頭面以及私藏的銀票,地契都未能及時帶出。

「我說皇姊呀!你也病得太久了吧!每回我來找你都是病懨懨的,你這一病會不會就病死了,一口棺材擡出去……啊!雲太傅你也在呀。」存心想嚇人嘛!吭也不吭一聲。

「二公主口舌太過刻薄,竟對皇姊口出惡毒言語,有失德行,操守失儀,當自省罰抄女誡十遍以爲懲罰,不得再有妄言。」雲破天神色冷峻,不苟言笑,嚴肅地宛如食古不化的老古板。

在華玉面前,他就是一個不講情面,爲人嚴厲又苛刻的雲太傅,只講規矩和道理,犯了錯便是處罰,誰來求情都一樣。

因此杜華玉有點怕他,他一板起臉來她的脖子就縮了一寸,沒來由的畏懼。

或許是一物降一物吧!惡人怕人磨,身嬌肉貴的杜華玉最怕受罰了,一想到要1筆一劃寫出方正楷字,還沒動筆手就先顫了,想著該找誰來代筆。

「本宮不服,雲太傅怎麼只罰本宮而不罰皇姊,她明明沒病卻逃避太傅的授課,連母后多次召見都推說有病在身,分明不孝不義,故作姿態,仗著皇長女身分不敬長輩。」杜華玉也不笨,挑著理來說嘴。

藉病拒見皇后的文若荷有些無奈,她長得再像杜清淺也非本尊,以皇后的精明不難看出破綻,因此她只好一再稱病,謊稱離宮大火時吸進過量的濃煙,導致落了病根,身子一直不爽快,久咳不愈。

宮裡的太醫是雲宰相的人,偏長公主一派,因此自是配合說法,就這樣公主「病了」六年未見起色,故而皇室宴席、晨昏定省全免了,安心地待在風華宮養病,唯有公主太傅每隔三日親到公主寢宮爲其講習課業。

「長公主確實身子不適,剛剛太醫纔來診過脈,言明需靜心休養,不宜見客,二公主若無事便請回。」雲破天言詞冷厲,不見半絲通融。

她有些疑心地揚揚眉。「真的嗎?本宮剛從御花園過來怎麼沒瞧見太醫的身影,太傅可別誆人,本宮雙眼可是利得很,還有,本宮是皇姊的妹妹,哪是什麼客,姊妹們聊聊女兒心事,太傅才該主動迴避,你一個大男人怎好杵在咱姊妹當中。」

聽她左一句本宮、右一句本宮,雲破天不悅地沉下臉。「提醒二公主,依本朝律法,只有皇后及皇太女的帝女方可自稱本宮,二公主逾越了。」

被他直言一諫,挑明瞭自己非皇家長女,羞忿的杜華玉臊紅了臉,將心底的不滿轉向害她被人奚落的「杜清淺」。「皇姊,你就病得不能開口爲自己說一句話嗎?本宮……本公主來探病是出自一片好意,你連哼都不哼一聲,是不是瞧不起人,認爲妹妹不配和你說話呀!」

「二公主,請自重。」她若再含沙射影的挑釁下去,他就要不客氣了。「雲太傅不用爲本宮開罪二皇妹,服過藥以後本宮好了許多,尚能與皇妹聊兩句心裡話。」文若荷假意咳了兩聲,壓低嗓音顯得沙啞。

「公主不可逞強,務以保重身體爲上。」他眼露不贊同,與自幼在爾虞我詐中長大的皇室中人交手,她佔不了上風。

「雲太傅過於憂心了,本宮無妨。妹妹來沒啥好款待,本宮讓人泡壺茶來……」她不能一直藏著掖著,躲在雲大哥身後,若是真正的公主,必定會正面迎擊,讓人無功而返,落荒而逃。

文若荷想著杜清淺的神情,模仿她的清冷語氣,打從得知杜清淺有可能尚在人世,她就不想再逃避了,要爲公主的返宮做好準備,以免前後出現的落差太大,啓人疑竇。

「不用,皇姊這兒的茶妹妹喝不慣,太淡了。聽說西寧的皇商鳳氏出了位觀音面女諸葛,她的眉心也和皇姊一樣有顆觀音痣,不曉得你們誰纔是受神佛保佑的寵兒。」女諸葛與阿斗,令人好奇的傳聞。

一聽到觀音面女諸葛,文若荷臉上微露一絲激動。「本宮也有所耳聞,是位了不起的姑娘家,內能持家,外能與商家周旋,以女子之身懾服衆商行,令本宮好生佩服,望能得其一、兩分本事。」

「看皇姊難得有一、兩件感興趣的事,不如讓母后召這位女諸葛進宮晉見,皇姊再與她比比誰更肖似觀音菩薩。」杜華玉有意無意地瞟向她兩眉間的觀音痣,心裡有股衝動想用尖甲一樞。

「本宮……」

文若荷正想說好,聲音一冷的雲破天出聲打斷。

「民間女子庸俗不堪,豈可與公主尊貴鳳身相提並論,二公主莫要以市井之言羞辱皇室,女子之智哪堪比諸葛,若因此傳該女入宮,簡直貽笑大方。」他絕對不會允許「她」入宮。

原先只有考慮的雲破天痛下決心,不再猶豫該與不該,若是那位觀音面女諸葛真是杜清淺,那麼她就非死不可,他不能讓她的存在威脅到宮裡的文若荷,她們兩個之中只能活一個。

所以,爲了他想保護的那個人,只好請杜清淺徹底地從世上消失,「清華公主」只能有一名。

「這是什麼?」

似銅似金,鑲嵌著堅硬無比的金剛石,兩處雕蟬的突起,是上等的紫玉,半寸寬的環狀物,金銅面鎏金九鳳翔天圖樣,以扭金方式呈現。

這是一隻非同一般的鐲子,形狀古樸且詭異,環面過寬,不適合女子細腕,輕輕一甩手就滑掉了。

「送你。」大掌拿著黃銅鐲子並不突兀,反而有種粗獷的陽剛美,讓男子的手顯得盈潤如玉。

向晚眼神古怪地一瞟。「二爺拿我開玩笑吧!這是男人的鐲子,套入女子腕間未免不倫不類。」

他嗤笑。「頭髮長、見識短,這叫臂環,兩側有螺旋暗釦扣住臂膀,如同護腕般不易脫落。」

「臂環?」嗯!那便不以爲奇了,北方狼族的男子一成年便由父或族長爲其配戴一隻臂環,有成爲勇士之意。

「你細胳臂細手腕的,不好打造合適的大小,兵器大師商不歸耗時三個多月才做出這一個,你給爺好好地戴著,別搞丟了。」這麼細的手腕一折就斷,她還不好好地保護著,要是不慎傷了可有她的罪受。

「兵器大師商不歸……」他居然連退隱多年的老師父都請得動,她是不是太小看他了?「等一下,你給我這個幹什麼,滿屋子是你送的無用物件,哪天找個人搬回流蘇院,別把我的屋子堆得連路都沒得走。」

流蘇院是鳳氏大宅中堂,前任家主鳳長京退下來後便由現任家主鳳揚塵搬了進去,由原本的流芳閣改成流蘇院。

流蘇也是一種花名,與海棠相似,但略有不同,又稱四月雪,與海棠花期接近。

向晚的海棠居,鳳揚塵的流蘇院,有相互輝映的隱喻,令人遐思甚多。

「不知死活,你不曉得暗地裡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嗎?被女諸葛的名號衝昏了頭?」鳳揚塵「恨鐵不成鋼」地往她玉額一彈指,告訴她此時並不安全,外頭一堆人虎視眈眈地死盯著她這塊肥肉,都恨不得一口叼了。

「我以爲我的仇人只有你。」她吃痛地一瞪目,忍著不示弱,伸手揉揉微疼的額頭。

他沒好氣地膛目瞪視。「有爺這麼事事爲你著想的仇人嗎?你懂不懂感恩戴德呀!沒有爺在你背後撐腰,你不曉得死幾回了,還敢給爺甩臉皮子,處處刁難爺,真當爺不知道你給爺下多少次絆子?爺有風度不理會罷了。」

爺來爺去的,向晚忍耐著聽他說完。「請問那是拜誰所賜,爲了二爺這位阿斗,我能不上風頭浪尖嗎?你倒躲得逍遙了,沒讓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權貴糾纏上,可憐向晚就沒二爺的好運道,只好站得高高的擋刀子。」

「爺可沒叫你用這麼惹眼的方式解決啊。」他小聲地咕噥。「你說什麼?」嘴巴動來動去,肯定沒好話。

沒聽清楚的向晚只當他是嚼小話,沒肯給好臉色。

見她愛理不理的清冷樣,老被她當仇人看待的鳳揚塵忍不住咬牙。「要不是爺當年去千雪山向千山老人跪了一夜求取雪蓮花,你現在還有命在嗎?不是高燒燒成小傻子便是葬在土坑裡,墓草早就高過頭了。」

天曉得他當時是犯了什麼傻,一個只有眼睛好看的醜丫頭,他居然很怕她死掉,親自去求雪蓮花,他事後想想很不值得,既氣自個兒犯傻,又惱她咬了他一口,於是把她丟給爺爺便不管了,以爲這段孽緣到此爲止。

誰曉得三年後爺爺又把一個調教好的美姑娘丟給他,他從她水靈靈的亮眸認出了她,嚇了一跳,當是邪醫雷仲春爲她換了一張臉。

醜姑娘到搖身一變竟成了水嫩嬌妍的可人兒,襯上水靈大眼更嬌美動人,讓他一下子看傻了眼,差點指著她鼻頭大罵「你怎麼變得那麼多,一點也不像我救活的那頭兇猛小獸」。

他承認當時有點想把她當寵妾養的念頭,有個心高氣傲的貌美丫頭當寵妾,身爲主人的他多威風,可惜她是養不熟的,骨子裡傲得很,他倔,她比他更倔,硬要她低頭聽話她會先咬死人,神色睥睨,宛如高高在上的王者。

所以,他放棄了,不與她作對,反用另一種方式馴服,只是效果不彰,這幾年下來,他懷疑被馴服的反而是自己。

「你說雪蓮花是你取來的,不是師父?!」向晚愕然地睜大眼,難以置信地回想師父說過的話。

不容易呀!師父一邊照顧你,一邊上山採雪蓮,辛辛苦苦救活你,你要感恩呀,把師父當老子孝順。

當時她在病中沒能想清楚,這會兒再仔細琢磨,果真破綻連連,雪蓮花在冰天雪地的千雪山絕峰,以師父的腳程不可能來得及,他騙了她。

換言之,鳳揚塵說的纔是真的?

下巴得意的一揚,他笑得好不狂妄。「還不過來拜見恩人,以身相許爺也接受,反正你長得不難看,爺看久了也順眼,湊合湊合也能同蓋一條被子。」

她啐了一口,暗赧了耳根。「下流,你肯湊合,我還不想勉強呢,不過謝了,哪天你被人砍個半死,我這身醫術剛好救人,還你恩情。」

「不當爺是仇人了?」一擡眸,他嘴邊笑意濃得像偷吃魚的貓兒,得意又奸詐。

向晚沒點頭也沒搖頭,眼睛往左肩一瞧,鳳揚塵揚高的嘴角又垮下,心虛的低嚷了一句,女人難養。

「把手伸出來,爺替你把環臂扣了。」算了,和她計較太多隻會讓自個兒火氣更盛。

見他伸手一捉,向晚連忙退後一步,縮臂。「不勞二爺操心,小事一樁,向晚自己可動手。」

她沒想過要戴上,等他一走,臂環馬上束之高閣。

不過鳳揚塵看到她眼兒一動就知曉她在想什麼,足尖一點如雲行滑步,大手一攪落在盈盈一握的細腰,輕輕一拉,香馥柔軟的嬌軀落入惡狼手中。

「向晚小心肝,爺的寵愛你只有受得分,爺沒用強是疼你,別把爺的心意給辜負了。」他對她耳朵吹氣,語帶警告。

「你……你放開,不許無禮。」她一急,骨子裡的公主氣勢展露無遺,冷不防喊出六年前的慣用語氣。

「無禮?」他笑出了聲,一指往她櫻脣輕撫。「臂環內有兩個暗釦,大一點的是公蟬,裡有十七根細如牛毛的小針,可發射三次,含有見血封喉的劇毒;小一點的是母蟬,能連射七回,但每次最多五根針,只能讓人暫時昏迷、動彈不得而不會致命。」

「二爺你……」他在她的脣上一點,她意會地閉上嘴。

「東邊牆上有三個黑衣人,意圖不明,我已讓逐風、夏雨去解決,你把木湛和木犀帶在身邊,這段時間小心爲上。」等他查清楚了誰想殺她,他將還以顏色。鳳揚塵邊說邊撩高她的袖擺,眼睛冷得駭人,不若他平日的慵懶隨興。

叩的一聲,扭金黃銅臂環扣上瑩嫩雪臂,玉一般光澤的凝膚襯上黃銅色,有股說不出的妖豔誘人。

「真的有人想殺我,不是你想嚇我才編出來的?」她從沒見他這般緊張過,眼神都變了,像把出鞘的利劍。

他輕笑,趁隙往她粉頰啄了一口。「向晚,我真喜歡你,嫁我爲妻如何?名正言順地幫我操勞家務。」

「你……你正經點,不要轉移話題。」她臉上猛地飛紅,無力地一瞪又轉開視線,對他的無賴行徑全然沒轍。

她想著,再不要臉的事他都做過,調戲她又算什麼,不過是爺兒的一時興起,想逼出她的大紅臉。

他做到了。

「向晚,我的小冤家,你沒瞧見我一臉正經嗎?把仇人娶回家纔是最大的報復,你……」他倏地一僵,表情怪異地盯著腰上三寸。「你是這麼回報我對你的殷殷關切?女人的心比黃蜂還毒。」

「二爺,我只是試試你送我的臂環管不管用,瞧,我還手下留情了,沒用公蟬裡的毒針,你該感謝我。」她輕輕地推開他,沒入他體內一半的小針還有些許銀光晃動。

鳳揚塵苦笑,卻冷不防地一陣抽痛。「把我折磨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如花玉顏偏了偏想了一下。「大概看你過得比我痛苦,我心裡的不平衡會好過一些。」

聞言,他真笑出聲了。「向晚,沒有你的日子我肯定活不下去,你真的不考慮嫁給我?」

「不再滿口爺兒了?」向晚拂了拂袖子,漾開一抹笑靨,彷佛一樹桃花全開了。

望著眼前巧笑倩兮的嬌顏,他喉頭一緊,發出低吼。「別讓爺捉到你,否則就地正法辦了你。」

她根本在勾引他,心腸惡毒的小妖精。

「那就等二爺能動了再說,向晚還有要事要忙,不奉陪了。」一說完,她準備離開,蓮足輕移。

「等一下,你就這麼放我一人,不擔心別人順手抹了我的脖子?」她真放得下心,對他毫無半絲在意?

向晚抿脣一笑。「二爺當我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嗎?除了逐風、炎風、夏雨、微雨,二爺身邊至少還有八名暗衛保護,而二爺本身又有一身好武藝,想要你的命可不容易,不怕死的才往刀尖上撞。」

在鳳揚塵錯愕又好笑的目光注視下,海棠花一般嬌豔的向晚揚長而去,留下串串細碎的銀鈴笑聲。

「還吊在樹上幹什麼,把解毒丸給爺,真想讓爺被毒個半死嗎?」不愧是他看上眼的女人,聰慧又冷靜,絲毫不因受制於人而慌亂,她配得上他。

枝葉繁密的參天老樹旁,抖著幾片枯黃樹葉,一道無聲無息的黑色身影輕盈落地,推窗而入。「二爺,解毒清心丸。」他遞上藥丸。

鳳揚塵嘴畔噙笑,眼若寒霜。「你這是在嘲諷爺嗎?爺要動得了用得著叫上你們這羣保護不周的混蛋。」

他前後差別甚大,判若兩人。

面對佳人時,那輕佻謾笑,無賴模樣叫人無奈,雖是像極了吃軟飯的市井流氓,不過配上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孔,便成了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纏著自家娘子討甜頭,沒半點正經樣一般。

誰知春風涼薄,翻臉無情,他一轉過身面對身後的粗壯漢子,叫姑娘家芳心大動的桃花笑一收,迷人的丹鳳眼射出寒人背脊的冷光,即使陽光徐徐灑落,還是叫人全身冰凍。

這纔是真正的鳳氏家主,心機深沉,爲人冷酷,善於計謀,他可以容忍敵人在他面前茁壯、撒野,卻絕不允許對方踩到他的底線,對他所在意的人、事、物伸出魔爪。

譬如,向晚,烙下鳳氏紋徽的奇女子。

撫著腰上紅若杜鵑泣血的鳳紋玉佩,鳳揚塵目露寒銳。

「二爺要屬下抓向晚姑娘回來?」炎風一邊將藥丸送入主子口中,一邊遲疑問。若是他們真敢動手,只怕此時早已身首異處。

「敢動她一根寒毛?找死。」一顆微澀的丹丸滑入喉間,他運功化開藥性,氣走遍身。

果然如此,二爺有私心。「和二爺相處久了,向晚姑娘暗算人的手法越來越高明瞭,頗有自保能力。」

轉了轉僵硬的頸肩,鳳揚塵冷笑著斜眸睨人。「你是指該把她放在槍林彈雨之下,任由她自行脫困?」

「難道二爺要出面保她?」那他先前所做的努力全白費了。「炎風,你的話多了。」他走出海棠居,背影顯得特別孤寂和頎長。「是的,二爺,屬下不再多生妄言。」只要二爺不要爲女兒情長耽誤了正事及鳳氏興衰即可。

寒水依痕,春意漸回,沙際煙闊,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數枚爭發,天涯舊恨,試看幾許消魂?長亭門外山重疊,不盡眼中青,是愁來時節。面色沉鬱的鳳揚塵幽幽一喟。

嘆息聲剛落,兩道一起一落的黑影來到面前,手中泛著寒意的三尺長劍滴著鮮紅人血。

「解決了?」

「是的。」逐風、夏雨收劍一應。「來了幾名?」

「有兩撥人,一撥人應是殺手,共有五名,屬下沒留活口,另一撥人是暗探,前來查探,三人,一個也沒落下。」擅闖鳳氏者,死。「兩撥人馬……」他搓著下顎,低忖。

「二爺,屬下在其中一人身上發現這個。」逐風遞上一隻玄鐵鑄成的令牌,上面縷刻四個字——御前行走。

「居然是宮廷侍衛……」鳳揚塵眼中迸出厲芒,手心收攏,握緊玄鐵令。「多派些人加強宅子裡外的防護,還有,往帝都方面追查,誰對向晚起了殺機,她在來到鳳氏前的身分,全給爺查得一清二楚,不得有一絲遺漏。」

他以前不查是覺得沒有必要,向晚就是向晚,除了他的身邊她還能到哪兒去,可如今……和宮裡有關嗎?

他目光一沉,薄脣緊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