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

畫舫中走出一位年輕公子,懷裡摟着個妖豔女子,旁若無人的。他遠遠朝這邊看着,吹了聲口哨,頗有幾分挑釁示威的意味。

“怎麼回事?”青離覺得有些奇怪。

張廚娘呸了一聲,道:“那是楊知州的嫡長子,我們江家的姑爺。”

青離有些疑惑,既然這楊公子是江府的姻親,就該和江府同心協力救災纔是,看這樣子,怎麼倒像是來搗亂的?

“半年前,雲州大壩決堤,水患,淹沒了大片良田,百姓民不聊生。我們江府是西晉有名的糧商,所以,我們老爺與知州約定,他開倉放糧,救濟百姓,大公子需娶江家的掌上明珠爲妻。”

“沒想到,楊知州覺得娶江小姐委屈了兒子,沒過多久,就又爲兒子求娶同僚之女薛綠蕪爲平妻。江小姐是商女出生,沒有靠山,又不得夫君寵愛,常受薛綠蕪排擠,在夫家過得維艱。”

“尤其是這大公子楊晉,更是過分!他對江小姐十分不屑,覺得一個商女根本配不上他。整天流連煙花之地,和醉春樓的名妓雪芝混在一起,還經常把這名妓帶到江小姐面前羞辱她!”

“我聽人說,江小姐嫁到楊府都快半年了,還沒圓房呢!”

衆人七嘴八舌地說着,顯然這件事已成了坊間熱聞。

青離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經過。

西晉重農抑商,像江府這樣的大商賈,即使再富有,也只是個商戶,地位低賤,即使見到一個七品芝麻官,也要下跪叩頭。所以,江老爺想出錢出糧,把女兒嫁到官宦之家,也不足爲奇。

江老爺獲得想要的地位,楊知州獲得巨大的財富,各取所需。

這樣的聯姻司空見慣,即便是上京也有不少,西晉有很多官商聯姻都是這樣來的。

只是有一點青離不明白。

“大壩決堤,雲州涌出大批災民,按理該上報朝廷,由朝廷開倉放糧。這楊知州怎麼會這麼好心,犧牲兒子的婚事來換取米糧?”

看楊晉對江小姐的態度,以及楊知州心生愧疚,又爲兒子娶了平妻,就知道他們對這樁親事很不滿意。

既然如此,爲何還要官商聯姻?難道,這楊知州真的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

“還不是迫不得已?”張廚娘鄙夷地看了眼遠處的楊晉,“冬天並不是江水漲潮的時候,好好的,大壩爲什麼會忽然決堤?還不是當年楊知州督建工程的時候偷工減料,貪了銀錢!如今,大壩決堤了,楊知州怕上面查下來,丟了烏紗帽,有苦有罪都只好藏着掖着,自己想辦法解決!”

蔡廚娘十分氣憤,楊知州這一大家子,也太不是東西了!

按說,江府爲了救災,開倉放糧,出了這麼多銀子,應該是楊家的大恩人才對!結果呢,他們非但不感恩,還欺辱江小姐,簡直就是畜生!

青離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楊晉。

楊晉穿着件花團錦簇的錦袍,身材頎長,如玉的面孔上飛着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忽略他眉目間的輕佻,完全稱得上是美男子。

感覺到青離的目光,楊晉將視線轉了過來。一看之下,差點瞪得把眼珠子掉了下來。

“江明珠!”

衆人將視線都投向青離。

嚇!原來這位就是江家大小姐啊?

江叔也十分驚訝,沒想到自己在皖江救的女子,竟然恰好是自家大小姐!他仔細端詳了青離一番,果然發現她和江夫人容貌有六七分相像。

不過,大小姐一直都沒出過雲州,怎麼會在上京附近的皖江河段落水呢?

而且,自己早就言明過,這是江家的商船,她爲何一直都沒說出自己是江家大小姐的身份?

楊晉從畫舫跳了下來,直奔碼頭,一把拽住了青離的手,不可思議道:“江明珠,你你你……你怎麼還活着?”

青離一臉莫名。

江叔有些聽不下去了,怒道:“楊公子,你這是什麼話?大小姐嫁給你還不到半年,一直好好的,什麼叫你怎麼還活着!?”

這個楊公子,不待見大小姐也就罷了,竟然還咒她死!?

“不,不是……”楊晉的神情有些混亂。

實際上,江明珠在一個月前,已經在楊府投井自盡了,屍體都被打撈上來悄悄下葬了。

楊知州還指望着江老爺的救濟米糧,因此吩咐府中一定要把江明珠已死的消息壓下來,必須要等到災情過去再說。

楊晉的心情七上八下的,他當時明明是親眼看到江明珠的屍體的,她怎麼會又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你究竟是人是鬼?”楊晉問道。

“你纔是鬼呢!色鬼!”青離瞪了她一眼,心裡也有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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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晉怎麼會將她錯認爲江明珠?

難道,她和這江家小姐竟然如此相像,甚至長得一模一樣?

楊晉看着她,心思快速轉動。

井底打撈上來的女屍已經在井水裡浸泡了三四天,屍身都漲開腐爛了,面目浮腫,根本看不出本來的樣貌。

府裡的人正是因爲江明珠失蹤了三四天,那女屍恰好又穿着江明珠的衣物,才認定江明珠投井自盡了。

難道,江明珠並未死,她只是偷樑換柱,從楊府跑了?

楊晉疑惑地蹙着眉,又見青離跟在江家的商船上,就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測。這麼一想,心中登時大怒!

好你個江明珠,不過是個卑賤的商家女,他嫌棄她也就罷了,她竟敢偷偷逃跑?

“江明珠,你死定了!”

楊晉一把拽住青離,轉身就走。

“你抓疼我了!”青離忽然開口,微微皺眉,眼神裡有一絲嫌惡,“我自己會走路,麻煩你放手。”

楊晉捕捉到她眼神中的蔑視,更是暴跳如雷。

在他眼中,他嫌棄一個商女是理所應當,但被她嫌棄,就是奇恥大辱!

周圍的站了一圈圍觀的羣衆,都對着楊晉指指點點,讓楊晉覺得大家都在嘲笑他娶了個卑賤商女,顏面掃地。

“回去再收拾你!”楊晉怒瞪她一眼,轉身就走,“趕快跟上來,別給爺在這裡丟人現眼!”

江家大小姐真的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青離心中好奇,就跟了上去。

“楊公子~~~”旁邊傳來一道柔媚的嗓音,一陣香風掃過,雪芝便撲到了楊晉身上,眼角含淚,“楊公子,你明明答應今天要陪雪兒遊江的,難道要食言嗎?”

楊晉看向雪芝的目光裡帶了幾分憐惜,道:“爺今天有點急事,改日再來看你。”

“楊公子,再過半個月,媽媽就要爲雪兒開苞了……”雪芝一雙盈盈美目期盼地看着楊晉。

“爺說了會爲你贖身,就不會食言!”楊晉不耐煩道。

“奴家還不是怕楊公子身邊有了新人,就把雪兒忘了嗎?”雪芝低下頭,粉面含羞,眼角瞟向青離。

青離心中大怒。

一個妓女,竟敢和她相提並論!

江叔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辦完事回了江府後,便去拜見了江老爺,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你說大小姐落水的地方是在上京河段?”江老爺皺着眉。

“是。”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江老爺立刻回了內院,去找江夫人。

江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冬青正坐在外室做繡活兒,見了江老爺連忙行禮。

“夫人在午睡?”

冬青道:“夫人已經醒了,正在屋裡插花。”

江老爺轉身進了內室。

臨窗的貴妃榻上,倚坐着一名杏眼桃腮的美人,正在修剪着木芙蓉花枝,小心插進玉淨瓶內。插花時,她微側着臉,神色冷清,眼底浮着淡淡的寂寥。

“雲清。”

“老爺怎麼回來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外院辦事嗎?”江夫人神色淡淡的,依舊在修剪手中的花枝。

江老爺有些尷尬,道:“雲清,你還在爲我把明珠嫁去楊府的事生氣?這件事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楊家是官宦之家,我這也是爲了明珠好……”

“官宦之家?”江夫人手一抖,一朵木芙蓉便被剪了下來,“我如果真的貪戀榮華富貴,當初怎麼會跟了你?你這個僞君子,明珠可是你的親生女兒,這種賣女求榮的事你也做得出來?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了你!”

江老爺臉色變得陰沉,陰陽怪氣道:“親生女兒?到底是不是還不一定呢!當年我們就只有一夜露水姻緣,而且那時候你已經不是處子之身!沒過幾天,你就跟別的男人走了,過了一年,你抱了個女兒回來,說是要嫁給我!其實,明珠是誰的女兒,就連你自己也分不清吧?要不是看在明珠有幾分像我,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