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了片刻,席白川道:“如若真要削番,那我覺得應該用‘推恩’法。”
玉珥皺眉:“如何推恩?”
席白川道:“將藩王的權力,分給藩王所有子孫而非只讓嫡長子一人繼承,而且要異地分封,這樣既削弱了藩王的權力,又維護了親情,不會引起他們太大反彈,更重要的事,降低了藩王對朝廷的威脅。”
玉珥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曲線救國?”
“不錯。”席白川頷首,正是此意。
玉珥蹙眉,思考着他這個建議。
蘇和風發自內心喟嘆一聲,儘管他也覺得藩王勢力過大對江山有威脅,但還是覺得此時不是削藩的最佳時機,玉珥剛剛被封爲皇太女,這時候應該將目光放在社稷上,而不是想着怎麼削弱叔伯兄弟的權利……儘管他知道她並不是貪權的人,而是爲了大順的未來。
玉珥緩緩閉上了眼睛,屋內放置了玉蘭插花,暗香盈盈,沁人心脾,心思在這花香中,漸行漸遠。
從右相府離開,玉珥和席白川並肩走回宮,兩人都各有所思,格外沉默。
轉過一條街,玉珥忽然歪頭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自量力?現在都已經是皇太女了,明明可以安安穩穩地過,卻非要作死。”
席白川輕笑着搖頭:“我可沒這個意思,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求安穩的人,你一直都想爲順國,爲百姓辦實事。”
玉珥不在意他怎麼回答,她今天的心情有些壓抑,有些話不吐不快,她在街角站了一會,像是走累了,乾脆坐在了樹下,枝頭輕飄飄飄落下幾片葉子在她掌心,她輕輕搓動着。
“說真的,在畫骨香案爆出來之前,我的心態真不是這樣的,我沒想過名傳千古,也沒想過和高祖,高宗,還有太宗相比,我只想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守住祖宗的江山別讓人搶走就好,可是,這半年在南海經歷了這麼多事,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
席白川站在她面前,靜靜聽着她接下去的話。
玉珥攤開手,讓掌心的樹葉隨風飄走:“身爲皇室子女,我靠百姓的供養長大,我的疆域是萬千子民以他們的血肉之軀鑄成,我憑什麼安穩一生?對他們來說,一個不作爲的上位者,與殘暴的敵人別無二致,我想竭盡我的所能,爲他們的平安喜樂,多做些事。”
席白川心頭微動,忍不住在她面前蹲下,和她平視,她的眼底有些猶豫和迷茫,像躊躇不前的馬,又像動彈不得的船。
他輕嘆一聲,將她擁入懷:“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是支持你的。”
玉珥閉上眼睛,伸手抱住他的背脊,將臉深深埋在他的懷裡:“皇叔啊……”
正如他們所想,削藩一事重大,稍有苗頭便引起轟然大波,玉珥纔將奏摺送到順熙帝的案桌前,藩王們便馬上疏,各種各樣的彈劾接踵而來,像一座座大山,壓在玉珥的肩膀上。
此時,她跪在御書房,順熙帝在上座面色陰沉,眼底滿是冷意地看着她:“你想幹什麼?想動搖國本嗎?你當自己是什麼?英雄?勇士?不要命的死士?你皇太女的位置都還沒坐穩,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給自己找死路?削藩,呵,虧你想得出來!你給朕安分點,做你該做的事就好!”
“那父皇告訴兒臣,什麼是兒臣該做的事?”玉珥擡起頭和他對視,“兒臣受百姓的供養長大,大順的疆土靠百姓鎮守,父皇您告訴兒臣,兒臣該怎麼去做?”
順熙帝捏緊了龍椅扶手:“你有爲百姓做事的心自然是好,但爲百姓做事也不一定要削藩,你這樣做是在給自己下催命咒,你死了,怎麼爲百姓做更多的事?”
玉珥深深叩頭下去:“父皇,削藩有利大順的千秋萬代,您不妨想想前周天子,如若縱容不管,不控制,不制裁,任由藩王們坐大,對大順來說,是何等隱患!”
順熙帝沉沉地看了她許久,才吐出兩個字:“下去。”
玉珥咬牙:“父皇!”
“下去,從今天起不準再提起這件事,回去閉門思過一個月。”順熙帝轉身背對着她,看不出喜怒,“不要逼朕讓人將你轟出去!”
玉珥第一次聽到她的父皇用如此嚴苛的話語對她說話,她知道他真是動怒了,僵硬着背脊慢慢起身:“兒臣,告退。”
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御書房,還沒能走到東宮,她腳下便是一軟,跌坐在了道路一旁的樹下。
她腦子裡飛快掠過無數畫面,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有,唯一相同的是,這些畫面都染着血色,透着死亡的氣息。
席白川一直等在御書房附近,見狀連忙走了過來,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我早告訴你,此事陛下不會同意的”
玉珥緊抿着脣:“但我不會放棄,皇叔,這件事我必須去做。”
席白川看着她,搖頭無奈苦笑。
玉珥如她所說,果真沒放棄,她不顧叔順熙帝的呵斥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奏摺,她的言論太大膽,即便是她黨派的人也不敢貿然出頭,但這也不怪他們,他們只是官員,需要承擔來自個各方的壓力,很多時候他們並不能隨心所欲地做他們想做的事。
就連付望舒,也不得不爲了付家滿門而保持沉默。
席白川更不能出頭,他本就是親王,出頭對她並沒有幫助。
所以這次,玉珥真是在孤軍奮戰。
藩王們也不是沒有招,他們知道順熙帝護着玉珥,所以直接彈劾反而對她無用,於是他們想出了另一個陰毒辦法——詆譭。
他們開始攻擊玉珥的人品和過往。
比如被抓去扶桑的一個月裡,她是用什麼辦法從扶桑賢王手下安然無恙這麼久的?衆所周知,那時候她可是沒了武功,以寧紹清那樣無情殘暴的人,不可能因爲她假裝失憶就放過她吧?而且聽說,在賢王府裡,她可是被稱爲‘姨娘’啊。
這種話其實就是在暗示玉珥和寧紹清之間有過曖昧不清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