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秋去四季更迭,一轉眼距離上次大戰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年時間,村子在這八年裡得到了一些生息和恢復,這讓村子至少在表面上看來已安寧如初。
但只要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人都知道,那場戰役永久地改變了一些東西,這種改變不單單僅限於死難者和其家屬身上,那場戰爭對於村子裡的每個人而言都像平靜湖面上一塊凸起的石頭,突兀而膈應,雖然只是湖面上的一小點,但足以破壞所有寧靜所有美。
八年前的那場戰事沒人願意再提起,但也沒人能把它真正忘記。
杜寧現在已經九歲了,對於一個男孩子來說,他生得脣紅齒白頗有些女相。
此刻他正一個人蹲在村子裡的一條河邊似乎自言自語說着些什麼。
現在剛入春,氣溫回暖,岸邊開了不少五色花朵,河邊也聚了不少小魚,原來他是在和這些小魚說話。
“外公說等再過段時間就讓我學心法,但是外公說我身體和其他人不同,不知道有沒有用......村子裡小牛他爹爹已經在教他了,上次他就突然從嘴巴里噴出一團火差點就把我衣服給燒到了......小達據說過些日子他爹爹也要開始教他了......”
說着說着,杜寧情緒有些低落,因爲看着河邊這些無憂無慮成羣結隊的小魚,讓他多少有些觸景生情。
其實他並非不願意和其他小夥伴一起玩,只是沒人願意和他玩。
聽比他年紀大一些的孩子說,就是因爲他,才讓村子裡死了好多人。
曾經還有一個孩子當面指着他鼻子說自己爹爹就是因杜寧而死的。
這讓杜寧很惶惑,他不知道他們爲什麼這麼說,他無法解釋什麼,因爲他壓根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們不喜歡他。
不止是他們,其實就連村裡的大人看他的眼光也不同,杜寧覺得他們看他的眼神裡摻雜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杜寧曾在一天晚上問過外公杜雄城。
“爺爺,小達的爹爹是因爲我死的嗎?”
杜雄城一愣,憐愛地摸了摸杜寧的頭,“誰說的,別聽他們瞎說。小達的爹爹是因爲幾年前村子裡打仗死的,和你沒關係。”
“可是小達說是我害死他爹爹的。”
杜雄城嘆了口氣,抱住了自己孫兒,“他小孩子亂說話。”
杜寧靠在杜雄城寬大的懷裡覺得很溫暖也很安全,喃喃到:“可是他們都不和我玩。”
“那你主動和他們交朋友,時間長了他們自然願意和你做朋友了。”
杜寧聽進去了,但是他的努力都失敗了。
“又是你,這裡是我們玩的地方,你一邊去。”
正想着心事,卻見村裡六個孩子結隊走到了他身後——小的孩子約莫看着五六歲,大的已是有了十二三歲的樣子。
“是我先來的。”杜寧低着頭囁嚅道。
“你個害死了村人的不詳物還是走得遠遠地好,我媽說了,要不是因爲他爺爺是村執者,他早就被趕出村子了。”稍大的一個孩子說道。
另一個孩子也附和道:“是啊,我聽我媽媽也說了,那一年村子死了好多人,都是因爲他的關係——小達的爹爹就是那會兒死的,搞得小達從小就沒了爹爹。”
杜寧聽他們這麼說,心中涌氣,憋紅了臉大嚷道:“我外公說了,小達的爹爹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打仗死的。”
那個叫小達的男孩子年紀和杜寧差不多大,他從小就聽母親說自己爹爹是因爲杜寧來到村裡才死的,如今聽杜寧居然矢口否認,他忍無可忍,指着杜寧吼道:“你害死了我爹爹還不認賬。”
說着便上前拿住了杜寧的肩膀纏鬥起來。
東林心法是需要十歲之後才能練習的,十歲之前都只是讓孩子慢慢積累並且鑑別所屬氣道類別。
他們兩個年紀都還沒到,所以現在他們打架也只是單純的在拼力氣。
而當兩個孩子打架的時候,其他還在則都幫着那個叫小達的孩子,起鬨的起鬨,掠陣的掠陣。
沒多久,杜寧就敗下陣來,被死死壓在身下不能動彈。
“投不投降?”小達得意非常,喘着粗氣問杜寧。
杜寧連委屈帶憤怒,卻苦於怎麼也逃不開身,便只是梗着脖子不說話,眼角已是淚光盈盈。
小達見杜寧不投降不服氣模樣,用胳膊肘壓住了他的脖子,又問:“投不投降?”
杜寧憋紅了臉,吃力地吐出幾個字,“我不投降。”
“我看你投不投降!”
說着,小達手肘上又多用了幾分力。
“放開我杜寧哥哥~”一聲稚嫩的女聲從遠處傳來。
大家看去卻是一個七八歲、眼睛大大漂亮的小女孩手裡揮舞着一根細竹竿跑了過來。
“哈哈,這不是杜寧的小媳婦陸倩伶嘛,來救自己男人來了?!”一位年紀頗大的孩子嘻笑道。
另一個孩子也笑道:“我聽我媽媽說他們兩個是從小一起來村子的,說是從小就定了娃娃親。”
雖然陸倩伶還不知道他們說的娃娃親是什麼意思,但是知道是在嘲笑他們,氣呼呼紅了臉拿着杆子只是打他們。
那些孩子笑着躲避,“打不着打不着。”
“杜寧的小媳婦打不着。”
“小媳婦來幫男人咯。”
......
原來當年這孩子和杜寧一起被商言帶回村之後,杜雄城便把她交給了一對沒有孩子的夫妻撫養。那對夫妻久婚未孕,便高興地把這丫頭當成了自己閨女撫養,於是這孩子也就隨了他們姓,起了個名字叫陸倩伶。
陸倩伶見打不着那些孩子,自己杜寧哥哥又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再也忍不住,扔了手裡的杆子便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見她哭,那幾個孩子更加得意,繞着她跑圈,邊跑邊嚷:“噢~噢~噢~杜寧的小媳婦哭鼻子咯,杜寧的小媳婦哭鼻子咯~”
壓着杜寧轉着頭看熱鬧的小達突然感覺手下壓着的杜寧全身發燙,這溫度早已超出正常人類體溫,他下意識奇怪地回過頭——他看見,杜寧全身正在慢慢變成紅色,並且越來越紅。
他一個吃驚,大叫一聲從他身上滾了下來,爬起身坐在地上雙手撐地慢慢後退,眼中恐慌着語不成句,“他......他.......他........”
“你們在幹什麼!!”
不遠處傳來一聲叫嚷把幾個孩子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商言已是到了他們身邊。
商言看見躺在地上不遠的杜寧有些異常,他眼眸一閃,忙過去抱起了杜寧。
“商言叔叔,杜寧他......他.....身體.....”
商言故作輕鬆道:“他只是有些發燒,不礙事。”隨即立即嚴厲起來:“你們是不是又欺負他了?是要我去告訴你們父母還是村執者?”
不管是告訴父母還是村執者,都是這幾個孩子害怕的。
“不要告訴父母和村執者,我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說完幾個孩子撒腿就跑散了。
“你也回去吧。”商言對着坐在地上勉強止住了哭泣的陸倩伶說。
“杜寧哥哥怎麼了?”陸倩伶用她稚氣的聲音問。
“你杜寧哥哥發燒了,我現在就把他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