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成獨醉的六十大壽在即,原是不想過得招搖,如今和煙郡主尚在幽冥山莊,便一同請了去,常子御本是不想去的,無奈竺卿宛死活拖着他,不得已答應。
榮成獨醉是根本不記得有夢遊這回事的,對於常子御這件事,居然反應激烈得讓竺卿宛大跌眼鏡,一度讓竺卿宛覺得他是個熱情好客的好爹地。
自從竺卿宛醒後,她發現常子御居然有蕭寅冰山臉的傾向,時常一個人發呆,除了給她送藥幾乎是不講話。
竺卿宛向榮成臻涼求證常子御是不是得了抑鬱症,都說醫不自醫,作爲幽冥山莊的客人,是否要給他請個大夫號個脈什麼的。榮成臻涼一笑了之。
榮成獨醉是個低調的人,壽辰當日也不請什麼客人,只道是吃頓家常便飯即可,飯桌上便只有他父子三人外加常子御、袁和煙和竺卿宛。
這是竺卿宛第二次見到榮成臻清和袁和煙,二人竟一致表現初次見面,榮幸之至。
好吧,既然如此,竺卿宛便很不客氣的與他們表現出偶遇,繼而風騷無限道:“一片暈紅才著雨,幾絲柔綠乍和煙。郡主的名字真是饒有詩意。”
“卿雲乣縵縵,宛絲柳紛紛。竺姑娘的名字也美。”袁和煙神色端莊體態靜怡。
找了個位置坐下,竺卿宛環顧四周,撞上榮成臻清好奇的眼神,衝着她比了個口型:“潑婦!”
竺卿宛不甘示弱,用口語回到:“偷窺狂!”
常子御坐在最下方,盯着菜,似乎在努力思考什麼,自從進門,他一句話未語。
竺卿宛向來覺得自己是個不做作的女孩,看着和煙郡主端雅地舉筷子細嚼慢嚥,着實覺得有些浪費,按照這種速度,估計吃到夜裡都吃不飽。
“老夫今日壽辰,原想隨便過了,既然和煙郡主,子御,哦,還有竺姑娘在,真是另寒舍蓬蓽生輝!”
“老莊主客氣了。”和煙接上話,“您老乃江湖前輩,受萬人敬仰,我等都只是小輩,趕上您的壽辰實乃三生有幸,和煙在此代大翼王朝恭祝前輩壽比南山!”說罷一仰頭喝下那一杯酒。
“好!”榮成獨醉笑道:“大翼有和煙郡主此等巾幗英雄女中豪傑,真乃社稷之興,老夫聽說和煙郡主文武雙全才華橫溢,詩詞歌賦無一不通,今日既來了,倒想見識一下!”
“都是他人奉承,和煙萬不敢當。既然老莊主出言,那和煙就班門弄斧了。”
榮成獨醉撫着鬍子微微點頭,榮成臻涼作爲現任莊主自是禮數做足了,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常子御衣服事不關已的樣子偶爾嘗兩口。
和煙看向榮成臻清,卻忍不住渾身一抖。
這邊榮成臻清和竺卿宛一個潑婦一個偷窺狂,正在飯桌上風生水起地,交手!
竺卿宛發現自己的筷子無論伸向那邊,總有一雙筷子在她落下的瞬間搶走她筷中的食物,似乎處處都等着她下筷,就是不讓你吃的樣子。
竺卿宛壓住怒氣,乾脆不動筷子,我就看你筷子往哪擱,咱就化被動爲主動,手中凝足內力,落筷如有神助。
層巒疊翠之上竹筷交錯,瓷碗玉盆旁手影閃爍,青綠豆芽側頻頻交手,西湖醋魚旁動作出奇,按,點,收,戳,挑,擊,閃,靈巧精奇恣意蹁躚的手勢裡,竺卿宛面帶微笑眼神發亮,鎮定如座身姿不晃,在亂晃的筷影裡悠然地淡定送菜入口,還不時點頭讚許:“這味道不錯,鹽放多了,榮成臻清,別客氣啊,一起吃!”硬是沒讓榮成臻清的筷子碰到。
開玩笑,這可是水凝針的手法,若是這樣你還能搶到我的食物,改明兒我就把秘笈燒了。竺卿宛轉念一想,在座都是高手,不能讓別人學去了,放下筷子,示意自己吃飽了。其實,還很餓。竺卿宛看向榮成臻涼,努力地擺出萌貓三劍客淚水連連的無辜大眼睛。
榮成臻涼眼中含笑,淡定如初地夾了只蜜汁烤翅到竺卿宛的碗裡。
榮成獨醉看着兒子的微笑,漸漸皺起眉頭。
袁和煙輕咳一聲道:“既是作詩,一個人無趣了些,和煙想請竺姑娘一起,如何?”
正在啃雞翅的竺卿宛脖子一僵,緩緩擡起頭,看着袁和煙,看她一臉自負清高的驕傲,衝着榮成臻涼伸了兩隻手指頭。
這姑娘,不是驕傲,是驕二!
想我堂堂□□之女,從小被灌輸詩經離騷,唐詩宋詞元曲,再有從古至今大文豪,家藏什麼納蘭詞集,連□□詞集都收藏了,隨便借鑑兩首,還會比不過你一傳說中的才女臨場發揮?
想當年,好歹本姑娘被朋友成爲□□絲中的戰鬥機,文藝中的VIP!
榮成臻涼倒是沒那麼樂觀,他一路聽着竺卿宛的各種歪詩,回想着她所謂的文化二次組合,和袁和煙這種從小在宮闈之中長大的皇家貴女,想來是有一定差距的。
這是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頭帶着一羣喜歡擠兌人的兒子看兩個女人之間的文藝大比拼!
竺卿宛“啪”地放下筷子,從她今生最爲霸氣地語調喊道:“成!”
榮成臻涼和常子御面面相覷,榮成獨醉撫掌大笑,榮成臻清則是一副“看你怎麼出醜”的樣子不懷好意地盯着竺卿宛。
“竺姑娘真是爽快,不知這對詩怎麼個玩法?”袁和煙向榮成獨醉俯身道,“不如請老莊主出個意象,我與竺姑娘各賦詩一首如何?”
“好!”竺卿宛趕在榮成臻涼張嘴之前先應了,硬是把榮成臻涼嘴邊的話給擠了下去。
榮成獨醉微微點頭含笑,道:“這天太熱,忍不住讓人想念十二月的大雪,不如以雪爲題,如何?”
竺卿宛在啃她的雞翅。
“那和煙便不客氣了。”袁和煙起身手託下腮,小跺三步,出口成詩:“飛霜點墨,雪成棉,炎火進不住添。三花兩蕊,消萬古,尚記醉臥東園。才人騷筆,天幕地席,回首往事寂。誰始得願,憔悴十二月天。”
竺卿宛在啃她的雞翅。
“好詩!”榮成獨醉大笑,“和煙郡主果然名不虛傳,老夫佩服!”
竺卿宛在啃她的雞翅。
榮成臻清幸災樂禍地看着竺卿宛,懷疑莫非啃雞翅能加快大腦運動,訕訕道:“竺姑娘,請!”
竺卿宛放下手中的雞翅,抹了抹嘴,對着榮成臻涼做了個安心的手勢。
清了嗓子,嘆一口氣。
袁和煙偷笑,她可不認爲竺卿宛能夠一步成詩。
當然,事實是,竺卿宛確實也沒法自己作首詩來,只不過,從小應試教育背得詩夠多。
瞟一眼一臉看戲的圍觀羣衆,笑吟吟道:“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安靜,分外的安靜!
靜到筷子掉落地上的聲音豁然可聞。
半響,沉默了許久的常子御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詞風雄厚境界開闊,不像閨中女子所做,倒像是征戰沙場的豪放文人,凝練豪放。”
那是,竺卿宛腹誹,我泱泱□□的開國主席,此等境界其實你一嬌柔女子可匹及的。
袁和煙臉色一點一點慘白下去,比起閨閣女子爲賦新詞強說愁,似沁園春雪這般託物言志,廣闊的胸懷,深遠的意境,以不是一個檔次。
“小豬,那個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都是誰?”一邊的榮成臻涼不甚在乎詞中寓意,他只在乎,小豬這詞裡面出現的那麼多男人都是她的誰,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有文有武。
竺卿宛汗顏,忘了這茬了,隨口答道:“我家鄉的一些村長什麼的,據說有點厲害。”
“……”
“可你爲何不用當朝名人作比喻?”
竺卿宛沒法大大咧咧地告訴他,當朝名人我不認識!何況,她也不確定這種把別人都比下去的詩詞會不會因爲官府弄個文字獄什麼的就遭殃了。
“原來竺姑娘是深藏不露呀!”榮成獨醉拂髯說道:“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此等文才,這大翼國所及之人,恐怕也寥寥無幾。”
我還大智若愚呢!竺卿宛如是想。
“既如此,和煙很想見識一下竺姑娘的文采。”袁和煙踱步到竺卿宛面前,道:“想請姑娘與我對詩,如何?”
“請。”竺卿宛淡淡道。
袁和煙微笑點頭,胸有成竹,正要開口,被竺卿宛喊停。
“弄點稍有意境的哈,不要小白。”
袁和煙一愣。
竺卿宛偷笑,平日裡她也愛看些詩詞歌賦,做了這麼多歪詩,好歹肚子裡還有些墨水,實在不行東抄西湊,今日裡就教訓這個郡主,看她以後還敢半夜裡亂入房間!
袁和煙此時也不顧那麼多了,蹙眉語聲飛快。
“悠悠禪心築花庭!”
“吟吟花香奏月明!”
“霧遮半山晚霜雪!”
“曉露朝華初雨晴!”
“半世浮華半生醉!”
“一生情緣一世悲!”
“直道相思了無益!”
“未妨惆悵是清狂!”
“觴杯觸水梨花釀!”
“爐煙暖琴綠綺音!”
……
袁和煙變了臉色,竺卿宛依舊不冷不熱的笑笑,無辜無奈無意無心無恥地聳了聳肩。
座上的榮成臻涼也不看兩人,若無其事地端着酒盞抿着嘴,一杯又一杯。
“岸芷香,觀遠山天水蒼茫!”
“翡翠盤,青暝破曉琥珀光!”
“世事如棋,讓一着不爲污我!”
“心田似海,納百川亦可容人!”
“遠山淺,淺淺,淺連木華迷殤夜,夜夜笙涼!”
“輕絃斷,斷斷,斷去幾許柔腸聲,聲聲惆悵!”
“流星颯,颯颯,颯沓雪上流光盈,盈盈相望!”
“月華傾,傾傾,傾盡阡陌竹桑翩,翩翩獨往!”
……
“好!”榮成獨醉忍不住拍掌。
袁和煙不可思議地看着竺卿宛,聲音卻不似剛纔的飽滿自信。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都是殺人利器!”
“詩賦有毒,文章是病,皆非救命醫方!”
“相思局中相思棋,道盡聚散別離,卻不過相思棋困相思局!”
“菩提劫內菩提樹,語解緣起緣滅,原來是菩提樹種菩提劫!”
……
竺卿宛坐回桌前,燈下通明之光映照於臉上,雖不是傾城絕色但亦神采氣質高雅,望其背影,不覺是普通女子,倒像是久於風口浪尖我自巋然不動。
榮成臻涼把玩着手中的酒盞,脣角泛起薄如落花的笑意。
他舉杯,對着竺卿宛,杯下的拇指向上翹起。
竺卿宛心領神會,嘴角揚起新月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