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此人身材欣長, 帶着一個黑色烏金面具,面具很大,罩住了臉的輪廓, 墨發玉冠, 音色卻像是帶了散音器般混沌模糊。
他招了招手, 便有兩個同樣帶着面具的侍從走上前來, 將一刻鐘前還在搔首弄姿的鳳凰押了下去。
巋然不動的長臉男子“噌”的站起, 衣袂飄搖落在鳳凰面前,一掌打向掣住鳳凰的侍從,未料那侍從的身手也不賴, 光影一閃便躲過了襲擊。
“閣下是何人,憑什麼抓我的人?”長臉男子看出其中端倪, 停止收招, 向面具男做了個揖。
面具男負手向前, 掠過長臉男子,天然間透着王者之風, 是須彌山之巔的神祗,讓人不得不懷着敬畏之心仰視。無須言語,看他如此尊貴地座上蘿槿軒正廳的最高處鎏金寶座,便知道是這浮生園的主人。
長臉男子抱拳俯身,原本放蕩的神態頓時變得恭敬, 謹慎道:“不知是亦公子, 失敬, 請亦公子給在下一個面子, 放了鳳凰吧!”
亦公子慵懶地靠在座上, 一手託着下腮,一手把玩着兩顆黑色烏金鋼球, 片刻,臉微微朝向他的侍衛,侍衛得到了命令,便鬆開了鳳凰。
“羅將軍客氣了,不給誰面子我都不能不給你面子,今後,亦還需仰仗羅將軍。只不過,這蘿槿軒乃是我的議事重地,亦不想看到任何與我大業無關的人和舉動。”頓了頓,雖看不清臉,座下的人卻直覺地感受到面具之後兩束凌冽之氣,似豔光之下的千年冰柱,刺眼而寒心。
“龍虎威鎮國大將軍羅適。”傅薄雲悄悄在背後告訴竺卿宛。
怪不得這個人給他留了幾分薄面,手握兆京一半的兵權,是正德王朝武部的頂樑柱。竺卿宛心知,看來這次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翻天之舉,只怕是所以浮生園的賓客,早已落入了這個亦公子之手。
“還不謝過亦公子?”羅適一改剛纔對鳳凰的寵溺,對着她責備。
鳳凰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作福道:“鳳凰多謝公子開恩!”繼而轉身向傅薄雲:“鳳凰冒昧,對閣下無惡意,望恕罪。”
傅薄雲意思的點頭。
“各位落座吧!”亦公子話音一落,他的侍衛便自覺地引導竺卿宛一干人等坐在羅適對面的椅子上。
有一侍衛從竺卿宛面前而過,停在亦公子的寶座之前,單膝跪地對亦公子低聲說了些什麼,亦公子霍然而起,大步向前走出大廳。未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帶了一個男人進來。
“寧大人,請。”有侍衛引導他進入大廳。
那寧大人進一步,路虎的椅子向後挪一格,他再走進一步,路虎再向後挪一格。寧大人憋着通紅的臉走到路虎身邊,竺卿宛突然猛地踹了一腳路虎的椅子,“噗通”,路虎一屁股摔在地上。他還未來得及站起,便抱着腦袋鑽到了長桌之下,只是肥碩的屁股還撅在桌外,因着體積原因,擠不進去。
竺卿宛將人往院裡路虎的方向移去,一臉“我不認識你”的嫌棄表情。
寧大人對着林路虎的屁股,規規矩矩地作揖,羞赧到:“伊水榭碧雲亭,在下丟了點小玩意,請問閣下是否看到?”
“沒有沒有,我沒有看到你的玉牌!”林路虎蹲在桌子底下屁股對着寧大人,狠命的搖頭,似乎是動作幅度太大,敲到桌底的木板,震得桌上“砰砰”直跳。
一旁衆人憋着一口氣看着兩人慾笑不能。
曳兒含着四隻手指,頭頂天雷滾滾,在隱暗處擦火電流火花,將人雷得外焦裡嫩。
寧大人又是深深地一鞠躬,“遠之未說是玉牌,閣下是怎麼知道我丟了玉牌呢?”
林路虎激動地幾欲跳起,一頭撞到金絲楠木的長桌地下,發出悶哼聲,“哎呦”了一聲捂住天靈蓋,“董事長教了我半仙之術,我掐指一算,發現寧大人今天有失盜之災!”
“哦?半仙之術?”神秘人聊有興致附合了一句,“此術作何?”
竺卿宛踢了林路虎一腳,她從沒什麼半仙之術的理論,突然這麼來一句讓她有點智商拙計。這次若是除了洋相,回去非得教訓路虎一頓。“古者包犧氏王天下也,仰者觀象於天、俯者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半仙之術便是取自於《周易》,並逐步加以現代心理學科學,秉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個基本點,以陰陽燮理預測未知。”
“如此,林老闆是如何算得寧遠之寧大人丟了玉牌呢?”
竺卿宛稍作思考,大概是不能說因爲林路虎順手牽羊牽來了寧遠之的玉牌,便道:“蘿槿軒非白玉令牌不得進,亦公子無親自接人之道理,可方纔亦公子親自出去將寧大人接了進來,說明寧大人丟了什麼進出信物。可對?”
諏吧諏吧,胡編亂造,總比丟死人好點。竺卿宛不知爲何,對這個神秘人有一種寬鬆的感覺,並不那麼冷漠而遙遠。
寧大人羞得通紅的臉變得僵硬,突然朗聲道:“閣下爲何要躲在桌子底下?”
“桌底空氣清新,空間廣闊,我在下面透透氣!”
衆人看着一半屁股被擠在桌子外面,蹲在裡面明顯顯得狹窄的空間,不知何謂空間廣闊,不知何來空氣清新,竺卿宛呲了呲牙,一用勁揣在他屁股上,那龐大的身軀便從長桌的另一端火箭般竄出,像一隻燒了尾巴的豬,一陣亂跳。
寧遠之直起方纔彎下的腰,溫聲道:“林老闆真的沒有看見在下的玉牌嗎?”
林路虎夾着屁股在地上蹦了兩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叮”!
一塊白色的方形物體被路虎蹦了出來,落在地上。
寧遠之大步向前,林路虎急忙彎腰撿,兩人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身將手伸向玉牌。
“咚!”頭顱撞擊的聲音,原本瘦弱的寧遠之被撞開了三尺,林路虎憑藉自己身材優勢未後退,卻一個泰山壓頂坐在了玉牌之上。
路虎的手從屁股底下摸出那塊玉牌,寧遠之從三丈開外撲了上去,一個猝不及防奪過玉牌。站定後,又是一個標準的鞠躬:“多謝閣下將玉牌物歸原主!”罷了便坐在近門的位置上,也不要求什麼,看來是個拘謹卻大度之人。
路虎啞口無言,這浮生園的通關令牌都是定製的,每塊玉牌之後都刻了主人的名字,守衛在監察時並不覈對名字,一旦玉牌丟失想要尋回卻很方便。另一方面,竺卿宛覺得這個亦公子是刻意不讓覈對名字,如出現事故,憑藉玉牌就可尋出各類奸細間諜臥底漢奸。
林路虎現在好歹是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玉牌可冒充,人卻是如假包換的。亦公子沉默片刻,面具之後那空曠遙遠的聲音響起:“過了便罷了,只是,林老闆的玉牌呢?”
路虎尷尬地摸摸頭,他顯然也知道這規矩,只是所謂的幕後大老闆從頭至尾都未與世人見面,他若說他的玉牌給了竺卿宛,那麼這事情便更復雜了。用餘光瞟了竺卿宛,此刻她如事外之人般神態自若。
“在我這!”
衆人齊齊看向竺卿宛,除了事先知道的傅家兄妹意外,其餘皆帶了些不解的神色。
竺卿宛攤了攤手,“喏,也不能怪我,路虎作爲我的手下你浮生園都有特製令牌,爲何我這個幕後大老闆沒有呢?路虎作爲我的忠心下屬,把他的玉牌借給我用這個沒啥異議吧?”
“亦不知,原來廣佈大翼境內的連鎖集團大掌櫃竟是這位姑娘?”
路虎連忙點頭,下腮的千層下巴在劇烈的點頭中巨浪滾滾,頗有喜感。
“這般,便是浮生園的失誤。”亦公子揮了揮手,便有侍衛出門而去,不稍時便捧着一隻紫檀木雕花鏤金的小盒進來,雙手奉於竺卿宛。
竺卿宛打開木盒拾出那羊脂般潤潔的玉牌,向後翻去時,萬物向後退去,唯留她一個倍受震驚!
曳兒側過臉來偷偷看讓竺卿宛片刻失態的玉牌,她卻將玉牌藏進袖口,若無其事地坐下,緩和剛纔被驚嚇的心情。
“姐姐怎麼了?”曳兒不解。
“沒。”竺卿宛舒了一口氣。
倒是傅薄雲偷笑着,“宛姐一定是有什麼秘密被人發現了。不過這也算正常,凡是進了浮生園的人,多少都會有些隱私掌握在公子亦的手中,你無須放在心上。”
竺卿宛錘了傅薄曳一下,憤恨道:“那你還帶我來這裡?自己下了水非得拖一個下來纔不虧是不?”
“咳!”亦公子輕咳一聲,示意竺卿宛和傅薄曳不要目若無人的拌嘴。
“亦今日剛到火炎焱燚,本是不打算如此招搖的,沒想各位消息靈通,比我早到了一步,如今沈大人等還未到,大約三日便可現身,亦便在此請諸位於浮生園內盡情玩樂,等該到的都到了,自當爲各位引薦。我浮生園的規矩諸位想必也清楚,該說的不該說的還是斟酌着些吧,免得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亦公子說完便拂袖離去,留下自顧自吃喝的一干人等。
好大的架子,竺卿宛心中不滿,好歹要裝出個平易近人的親民樣吧,若非你抓了衆人的把柄,想必現在已然被碎屍萬段了。
竺卿宛轉身便問傅薄雲:“真有這麼厲害?”
“聽說前些天有個兆京府牧來此,出去後便向人描述浮生園的奢華,結果。”傅薄雲頓了頓。
“結果怎麼了?”竺卿宛、路虎和曳兒無一不好奇,並表示對於這種吊胃口行爲的極大不滿。
“那兆京府牧懼內,結果當天他夫人便收到一封關於此人在外各種偷香的記錄和證據,當天晚上他夫人便拿了斧子將他閹了。”
“呃……”
莫非他派了人對這裡的每個人都進行了跟蹤?府牧是個文官,不會武功,倒也正常,可一些江湖名流是怎麼做的?還有,他怎麼會知道自己……
“武林中有個專門蒐集各類情報的白楓閣,閣主白楓先生,對於一切大小秘聞了如指掌,我一直懷疑白楓閣是不是跟浮生園有關。”傅薄雲突然臉上呈現興奮之色,在竺卿宛耳邊悄悄道:“聽說那裡有許多好玩的東西,宛姐,我們去探探白楓閣?”
竺卿宛眼中一絲狡黠,眼神暗示傅薄雲,有這樣刺激好玩的地方,她怎能不去?何況,那白楓先生若真是個百曉生一樣的人物,是否也知道玄火琴在誰手上?
“你們兩偷偷說什麼呢?”曳兒敲着桌子埋怨,“有好玩的可不許丟下我!”
兩人互望一眼,心領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