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薄雲是第一個醒來的, 醒時周邊鳥語花香,春意融融,明明是十月末, 這裡偏是一幅燕草碧絲秦桑綠枝, 遠芳晴翠, 山溪之間縠皺波紋, 清幽之氣空音嫋嫋。遠處傳來一曲《傾風述》, 禪溫風竹,意境纏綿。琴中之音似對月長空清麗之舞,一曲相思別離相聚難, 恍如世外桃源。
竺卿宛醒轉了過來,這一摔摔得全身疼痛, 不禁暗罵一聲設計機關的人實在是太無良, 什麼莫名其妙的方法, 還將人丟了進來,若不是武功練得筋骨強健, 現在早已是一堆散架了。
小黑也醒了,它聽着《傾風述》,向源頭處丟了一個鄙視的眼神,那老頭又在賣弄風騷了。繼而拾起它傲嬌的外表,昂首挺胸, 揪起竺卿宛, 大步向前。
穿過花葉風飛的小樹林, 小黑帶着二人停止前進, 此處是一間——小竹屋。
見鬼了, 竺卿宛腹誹,不是茅屋就是竹屋, 雖然,這竹屋看上去有些精緻,高腳架着小屋,屋邊有蒼天古樹遮擋陽光風雨,樹上吊着一架鞦韆。有匪君子——哦不,有糟老頭,端坐於竹屋之前,抱一把名琴碧綺,彈一首千古之音。
小黑“汪”了一聲,一個流星箭步跳到千葉先生的絕世名琴之上,衝着他張了嘴,呲着狗牙。你個糟老頭,虐待了本大爺這麼多年,今個總算讓我抓到你了。
白楓先生奪過碧綺,將黏在上面的狗毛一根根除去,那叫一個心酸心疼心碎,“你這潑狗,越來越不像話了,弄髒了我的琴,老夫就讓你,讓你,讓你去跟山下那母狗配種!”
竺卿宛和傅薄雲凌亂了,傳說中的千葉先生怎麼是這幅德行,這是要碎了多少仰慕者的玻璃心啊!
小黑對此不屑一顧,這老頭說了這話好多年,哪一年都沒有真的拿它去配種,對了,山下那母狗有傅小弟說的天香樓頭牌玉無瑕姑娘漂亮嗎?不是美狗?本大爺不要!小黑抖了抖身子,高貴冷豔地停在竺卿宛身邊,瞅着白楓先生。
“真是奇怪,這麼多年了,小黑第一次放人進來。”白楓先生抱着琴,轉身走上他的小竹屋,還一邊自言自語,“它居然沒有啓動茅屋邊上的陷阱?果然狗老了也健忘啊!”
茅屋邊上的陷阱?兩人這才明白爲何衆多高手都進不來,原來是惹得小黑不爽了它便啓動陷阱,“不知白楓先生,茅屋邊上的陷阱是什麼?”
白楓先生駐足在樓梯上,像是自說自話又像是回答着兩人,“是什麼呢?這麼多年了我都忘了?茅屋邊上?陷阱?哦對了,底下是化糞池!”
二人愣了,呆了,傻了,崩潰了……
得虧成功取悅了小黑,不然此刻,兩人是不是會憋死在——不敢想了,這形象實在是太過遺臭萬年了。
直到白楓先生轉身進入屋內,關了竹門,兩人才回過神來,正要上前,褲腳被小黑咬住。
“這孩子!”竺卿宛抽回腿,蹲下來凝視着小黑,小黑亦無辜地凝視着竺卿宛,傅薄雲以如脫弦之箭衝了過去。
“轟隆”!
竺卿宛瞥過來臉,慘不忍睹啊,小黑鄙夷地望着她,我不是叫你們別往前咩?
原來那小竹屋已憑空消失,那塊方地如變形金剛一般發出“咔咔”的響聲,不多時便在周圍豎起鋼鐵一般堅固的圍牆將兩人一狗困在裡面,上空也被遮住,一切突然變得黑漆漆的,唯獨看見六顆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閃光。
“怎麼回事?”
“白楓先生如此大膽地出現在我們面前,一定是設下了機關,這種探索人隱私的事情豈會沒有仇家,未想這裡的機關如此精密。”竺卿宛摸黑走了幾步,期間踩了傅薄雲的腳一下,踩了小黑的狗尾巴兩下,撞了牆壁一下,暈得氣血逆流。
“找找有什麼可能出現開關的地方。”兩人達成共識,開始在黑暗中摸索。
機關之外,有人抱着琴拍着腦袋一陣嘆息:“年紀大了,把狗忘在裡面了,這可如何是好?”
四周冷冷清清,竺卿宛叩了幾下,斷定這是鋼鐵一類的物體,只是不知這個年代的冶鐵技術竟然如此高超,若是帶到二十一世界,沒準能將低品質的鐵礦冶煉成精鐵。
“這樣不行,”竺卿宛道:“這牆壁如此堅固,我們又目不能視,從在白楓閣之外開始這裡的一切便顯得與世俗不同,我們不能按照普通人的想法來尋找開關,得用——精神病人——的思維去思考。”
“宛姐,精神病人可是癲狂症狀?”
“孺子可教也,就是癲狂症。”
“宛姐,我至今是個正常人,我覺得,這比較符合你的思路!”
“……”
“嗚嗚——”小黑縮在一邊突然啜泣,兩人靜下聲來,“唔汪”!小黑大吼一聲,你個糟老頭你個健忘症病人,你居然丟棄可愛善良溫柔聰慧的本大爺!虧我五年如一日守在那破破爛爛的大門把那些愚蠢的人類丟到化糞池,你居然這麼對我,你把我關在小黑屋,我我我,我不要你了!
“也許,它有辦法!”竺卿宛長吁了一口氣,順着小黑的叫聲尋了過去,撫着它標誌性的長毛,“小黑啊,你是不是知道開關?你看你這麼英明神武忠心耿耿,那老頭居然連你也一起關起來了。我知道你的智慧在狗界中無與倫比,我們來做了交易怎麼樣?”竺卿宛未等小黑叫喚便一口氣說了下去,“你幫着我們打開機關,等我們抓到那老頭隨你處置,你要是願意跟着我呢,我每天餵你三斤肉,你想要什麼美狗都行,怎麼樣?”
某小黑猶豫了片刻,搖了搖腦袋,爪子在竺卿宛手心按了一下。
“你要五斤肉?沒問題,管你吃飽!”
“唔汪!”小黑興奮地搖着尾巴,心中做了一個偉大的比較,得出了一個偉大的結論:這個人比那糟老頭年輕,聰明,知狗性,有錢,還不虐待狗,作爲聰明的小黑,它怎麼可以如此沒有遠見的不爲自己的將來好好斟酌一番呢?於是,某小黑開心地答應了。
傅薄雲嘆道:“狗子亦有佛性!”
受到讚揚的小黑從地上躍起,沿着小黑屋的邊緣繞了幾圈,最終貼在某個角落不動了。
黑暗中的竺卿宛和佛薄雲摸到小黑所在的角落,無任何不尋常之處,這是怎麼了?
“唔汪”!小黑衝着那塊地方叫了一聲。
“你是說機關在這裡?”
小黑乖巧的“唔”了一聲。
竺卿宛將手伸了過去,左摸右摸都沒發現什麼異樣。
“不會記錯了吧?”傅薄雲表示質疑。
“唔汪”!小黑生氣了,我堂堂小黑,身強力壯,還沒老年癡呆呢,怎麼會記錯?
竺卿宛坐在一邊,機關,平滑,鐵,屋子裡沒有任何物品,密封。糟糕!如果不能在一定的時間內逃出去的話,兩人一狗會缺氧悶死在裡面!
想了許久,只覺得周邊越來越熱,溫度越來越高,氧氣越來越稀薄,缺氧狀態下的大腦幾乎處於停滯狀態,不會這麼慘吧?難道就死在這裡?不要!她還未完成鴉灑的託付,她還未等到榮成臻涼,這世間的千奇百態,這人生的燈紅酒綠,那仰望的高端,還未完成的夢想,可望而不可及。生活的酸甜苦辣,唯有經歷才能體會。
那些青春之喪,始於瀲灩之韶華,頹於無妄之山崗,斯人已糜,前路迢迢,一曲未終已被棄於四季,一夢未醒以委身於塵土——毫無防備,如此狼狽。
那些關山難越的失路之人,那些萍水相逢的他鄉之客,那山眉黛裡的巧笑清歌,那傾風撫竹的雨中踏舞,那些得到的和失去的,那些軟弱的和堅強的,在腦海一遍一遍過着,像萬花筒裡的一幕幕,已深入骨髓,蔓入心扉。
有人沉浸在死亡的黑暗和痛苦之中無法自拔,有狗卻突然激動地撞向竺卿宛。
“什麼意思?”竺卿宛用僅剩的力氣撫摸着小黑。
“唔汪!唔汪!”小黑吐着舌頭,散發熱氣,將其呵到鐵壁上。
導熱?金屬導熱?此刻竺卿宛意識凝聚,猛然站起,推着傅薄雲,喊道:“快快,用內力,捂熱這鐵壁!”
傅薄雲也處在脫力狀態,被竺卿宛這麼一喊,求生本能令他一個興奮,火炎焱燚,看着這十個火,他傅家的功夫都脫離不了火系。
鐵壁的溫度驟然升高,竺卿宛跳着腳,水凝針是水系的武功,她感覺自己快要被蒸發掉,有點像在汗蒸館做汗蒸,一身衣服以從頭溼到腳,粘膩中帶着酸臭味,可此時顧不得這些,傅薄雲此刻用盡全力,鐵壁突然發出紅光,照亮了黑暗的室內,瞳孔一時間適應不了這光管,竺卿宛捂住眼睛。
一陣風。
一陣涼風。
一陣源源不斷的涼風。
空氣變得清新而淡雅,那火中燃燒的驟熱消失地無影無蹤,指縫外的光亦變得柔和,竺卿宛稍稍睜開眼睛,那將他們困了許久的鐵屋彷佛沉入了無邊無際的深海,有如從未出現過,兩人一狗只是靜靜地立於月光之下,他們被困了整整一個白天!
原來上天賦予人類的這些永久免費的物品是那麼珍貴,那賴以生存的環境,光亮、空氣、清水、還有思念,當它真實存在的時候總是被輕易地忽視,而當它失去之時,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價值。那些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遠沒有正擁有的來的美好。回頭看去,那些生命非螻蟻,非蚍蜉,而是造物主最大的恩賜。
人類總是那麼貪心,卻到盡頭才發現,那些最美好的,曾在你的紅塵韶華與你擦肩而過,一伸手便可握住,卻因爲遠方的未知而放棄,這纔是真正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