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九重天上已經許久沒有什麼值得一聽的新聞。
日子平靜的就像是我這芬陀利華池子裡的水一般。
直到一天新來了一個黑乎乎的小傢伙。他通身黑如墨玉, 只有背脊處一根漂亮的金線，在池水裡熠熠發光。
誰也不知道他打哪裡來的，池子裡的生物都有些排斥他。我雖然有心想幫他, 可我不過是一株還沒開花的蓮花, 做不了什麼。
主人的朋友薰華仙子過來做客, 一眼就瞧見了這個小東西, 眉眼如花, 笑道：“上仙，你這裡多了一尾小黑魚，卻不知道打哪裡來的, 好別緻。”
池中別的魚兒多是紅色，只有這一條小黑魚當然顯得格外醒目。
我的主人□□上仙衣袂翩然, 單手託着一隻青蓮花鉢, 往池中隨意的灑着魚食, 淡然道：“此魚乃這九重天靈氣孕育所生，他日或能化形。”
薰華仙子兩手趴在池子邊上, 美麗的影子落在水中，愛慕她的魚兒們紛紛都遊了過來。
“那豈不是要等上千年去了？”薰華仙子凝眸想了想，甜甜的笑着，招着手呼喚那隻躲在角落裡的小黑魚，“小黑, 你要加油哦。千年以後, 我們再相遇吧？”
於是, 他便被薰華仙子取了名字, 喚作小黑。池中的生物開始嫉妒他。
我五百年纔開一次花, 花一開便是五百年。我白色的花朵最美麗的時候，那隻小黑已經會說話了。
他一直很沉默,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在主人生辰的那天繞着我的根莖轉圈，問我：“今天薰華仙子會來嗎？”
我在風中搖了搖，說：“應該會吧。薰華仙子是主人唯一的好友。”
小黑那天顯得很興奮，一直在池子裡游來游去，撞到了不少同伴。
晚間的時候薰華仙子姍姍來遲，主人在池邊設了琴，焚了香，曲子剛彈了一半，見她白衣勝雪，含笑而來，手中琴調不變，單手一揮給她設了座。
“我近日覺得這天上的日子委實變得有些無趣。”一曲剛畢，薰華仙子便開口道。
主人是看慣了紅塵萬丈，心如止水的上仙，聞言淡淡飲茶，“我勸你還是老實些。兩百年前那次闖的禍不是才抹平？再有事端，我可保你不得。”
薰華仙子笑道：“后羿偷拿了我的弓箭射掉八個太陽，於我雖是個麻煩，人間卻將他奉爲天神呢。成就一段神話，豈不有趣？”
主人放下杯盞遙望遠處，“那嫦娥不也因此貪戀長生不老，偷吃了玉帝命我送去的仙丹，獨自在廣寒宮過了這兩百年。是幸還是不幸，孰能定斷？”
薰華仙子笑道：“仙道上你是前輩，我參不透，說不過你。這是我給你的壽禮。你是上仙，什麼都不缺，這是我親手薰的香，親自繡的花，沒什麼特別的，唯有心意而已。”
主人接過那隻小巧的荷包，上面繡着魚戲蓮葉間。魚是一隻小黑魚，花是一朵白蓮花。
我和小黑都有些激動。
“多謝。”主人將荷包放在琴邊，薰華仙子眼裡的光芒有一些暗了下去。但是她還是笑笑，起身
說：“我不打攪你清修了。”
“我也不多留了。”主人還是那麼清冷隨意。
薰華仙子走過池邊，小黑魚尾一甩濺起了許多水花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黑？你好嗎？”
小黑歡快的轉圈吐泡泡。
“我看你頗有靈氣，與我也是有緣，不如幫你一把。”薰華仙子坐到池邊，纖長手指輕輕一揮，一滴鮮血落入池中被小黑吞了去。
“修行不易，這仙家的血能幫你能快點化形。你若成仙，千萬莫要像你家主人一般清冷無趣纔好。”
薰華仙子默默唸叨，然後離去。
日子又重歸寧靜。只是主人在池邊站着的身影一天比一天顯得孤寂。
聽風說，薰華仙子自願放棄仙籍下界成了凡人。這一去，仙人兩隔，便是永別。
我的花開始結成了蓮蓬，小黑也終於精誠所至化爲人形。
小黑化形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主人說：“她喜歡你。”
主人手放在琴絃上，頓了一下，道：“我知道。”
小黑跪下道：“你知道她在哪兒，請讓我下凡去陪她。”
主人道：“你是這九重天靈氣所孕育，又得仙子之血相助，靈身難得，你就要這般放棄嗎？”
小□□：“千年修行，也不過是爲了與她相見而已。”
主人面上清淡的神情一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和恍然。
“原來，我竟然不如你能領悟這其中的道理。”
“上仙只是以爲，她會一直都在。”小黑直言不諱的說。
主人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你就算去了，也會失去所有記憶，這樣留在她身邊，她也永遠不會知道你的付出與犧牲，你還是選擇去嗎？”
“只願此生無憾。”
主人沉默許久，從懷中摸出一個通體晶瑩，一見便並非凡品的玉器。
“這個玉龍子我贈與你，你若與她相見，便替我送她，權當還我人情，也算我謝她的壽禮。雖然遲了些。”
主人閉上雙眼，長袖輕拂，“你去吧。”
然後，我便再沒見過小黑。
百年之間，參商殿上，主人再未撫琴。
我時常想起薰華仙子的明眸善睞，還有說話時甜甜的樣子。
在我最後一朵花瓣掉落之前，我終於從風那裡聽到了小黑的消息。
聽說他成爲了凡間的一國之主，人中之龍，不再是昔日默默被欺負的小黑魚。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薰華仙子的轉世。也不知道他和她能否實現千年之約，再見重逢。
我這一世，當真沒什麼轟轟烈烈的事情，就此了去最後一樁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