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學緊挨着翰林院,中間只隔着一片杏花林。這個時節,杏花早已經開過了,濃蔭參天,一路清涼。
國子學的樓很高,分上下兩層。廊廡相接,拼成一個回字。在國子學讀書的多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孫,其中不乏真才實學之輩,也不乏我這種鬥雞走狗的混混。
雖說姑母說跟皇兄一起去國子學讀書,但是我卻沒有跟他在一個班。根據我的入學測試,學監扶着額給了我一塊寫着“琮尾”的銀吊牌。
我拿過來捧着看了半天,一頭霧水的問學監這兩個字怎麼念。
學監青着臉將我手裡拿反了的吊牌放正,親切而不失鞭策的說,“好好唸書,你就知道了。”然後我就被趕出了學監的屋子。
對了,忘記說,我空降國子學,用的當然不是惜羽公主的招牌。姑母給我搞了一個新身份,禮部老尚書的堂兄弟的外孫。這種偏偏遠遠無處可尋的關係,也真不知姑母怎麼編出來的。
總之,姑母毫不含糊,我確實是禮部老尚書親自帶過來的,並且還意思意思的給了國子學一些捐資用以修繕學舍,必要時候搞搞課外活動什麼的。
來這裡不到一個月,我就跟琮尾的人混熟了,周邊幾個挨着的班的人我也認識了七七八八。一到下課總有人叫我一起做這玩那。
“俞佑章,鬥蟈蟈,去不去?”
“嘿嘿,當然去,你想輸給我,我還能不給你機會麼?”
跟我性情最相投的就是屈玄琳。最近我們迷上了鬥蟈蟈,每次下課非得趴在回字樓底下鬥個勝負才拍拍衣服上的灰才戀戀不捨回去上課。
說起我們兩個認識,還是我剛來這裡第二天,屈玄琳一見我就吊兒郎當攤開手掌,“喂,作業借我抄。”
說什麼借,口氣跟搶沒兩樣。
我白他一眼,把原封不動的宿題本子扔給他。
“這是什麼?”屈玄琳翻開本子,驚訝的指着一處紅色印跡。
“啊,吃西瓜的時候正好順手拿來墊了墊。”
“你怎麼跟老子一樣一個字也沒寫?”屈玄琳大喜過望,似乎有終於找到同道中人的感覺。
“我連題目的看不懂,寫什麼呀寫。我如果都懂了,還來國子學幹什麼?”我好整以暇的胳膊支在書案上。
又過了一會兒,屈玄琳坐我旁邊,一本寫滿字的本子擱中間,催促我,“哥們兒,快些抄,你是
不知道講《春秋》這個老頭子的厲害,老子都不想去跟他打交道。”
“你寫的這些是什麼?”我握着筆照着比劃抄了幾行,瞅了眼屈玄琳的本子。
“字啊。”屈玄琳莫名其妙的看看我,大驚,“你寫的是什麼?”
我一攤手,“也是字啊。”
屈玄琳愣了愣,哈哈笑着拍大腿,“老子找到知音了。你叫什麼來着?什麼章魚?”
我把名字歪歪扭扭的畫在自己手上給他看,“瞧着,小爺叫俞佑章。”
屈玄琳也依樣畫葫蘆的寫給我看。他那個時候也是個小胖墩兒,我們兩個的小手就這麼胖嘟嘟的
比在一起,倒也很可愛。
“老子叫屈玄琳。不過老子一直覺得這個名字配我有點可惜了。”
我也很謙虛的說,“小爺也覺得自己的名字霸氣了點兒,不夠低調。”
我和屈玄琳就這麼意氣相投,相見恨晚的成爲了好朋友。
屈玄琳跟我喜歡在回字樓後邊杏花樹林裡的一塊空地上鬥蟈蟈。有時候也會叫上些同窗一起圍
觀,更多的時候我們倆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開戰!”我和屈玄琳半趴着,目不轉睛盯着戰場上的兩隻蟈蟈,它們倆頭頂着頭角力,我們倆
也幾乎是頭挨着頭觀戰。
今天我帶的金刀將軍不知是不是早飯吃多了一點,神態比較慵懶,纔跟屈玄琳的飛將軍鬥了一會會兒就頻頻後退。
“上呀,上呀,後退像什麼男子漢!”我攥緊了小粉拳喝道。
“嘿嘿,俞佑章,你今天輸定了。說好了,幫我剝一整盤的葡萄。”屈玄琳開始洋洋得意的提我們的賭注。
由於皇兄的銳意改革,整個國子學的人都不能帶宮人阿監隨身伺候,什麼事情都必須親力親爲,這可苦壞了一干子富貴閒人。屈玄琳就是其中一個。
“哼,你等着吧,說好輸給我的話要往王學監茶壺裡吐唾沫,你可到時候不要跟個姑娘似地,不
敢去啊。”我撇撇嘴,不屑。
是的,這種缺德的事兒我們那時候幹得還真不少。人不頑劣枉少年嘛,嘿嘿。
“咳咳。”一個低沉的假咳聲就在我們頭頂響起。
“去,一邊兒去。”屈玄琳和我揮揮手,只當是誰要來觀戰。
“咳咳咳。”這個人很不識趣的連續又咳了三聲。
“咳嗽就請假回家呆着去啊,別過了病氣給我們。”我不耐煩的損道。
“俞佑章,你說要往誰的茶壺裡吐唾沫啊?”
終於,那個人開口說話了。
“誒?”我猛的擡頭,不是吧,這個不滿的聲音,這個磣人的聲音,不就是…
屈玄琳笑眯眯,討好的叫,“王學監,王大人,您今天散步走得有點遠哈。”
王行至擺着一張死人臉居高臨下對着我倆,目露兇光,彎腰,伸手,狠準的擰住屈玄琳的耳
朵,“你答應了誰要往我茶壺裡吐唾沫啊?”
屈玄琳哀叫連連,隨着王行至的手起身,痛得淚花閃閃,“痛痛 ,輕點兒,小舅,小舅,我這
不是還沒輸嗎?”
我蠍手蠍腳的捉回我的金刀將軍,沒想到屈玄琳被擰着耳朵還不忘蟈蟈,氣惱的指責我,“哎,俞佑章,還沒比完呢。”
王行至另一隻手敏捷的把我後衣領一拎,“是啊,我們這事還沒說完呢,溜那麼快乾嘛啊?”
我嘻嘻賠笑,“哎呀,馬上就是馬伕子的課啦,去晚了可不好,這到席人數不夠,馬伕子這個月
的名師考評就要被拖後腿啦。”
王行至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拖馬伕子的後腿?我看你們倆已經把整個琮尾都拖了一半到地下埋着了。我自會去解釋,你們兩個給我過來。”
片刻後,我和屈玄琳便一人頂了一個茶壺在王學監屋子外面罰站。
“俞佑章,老子被你給拖累了。”屈玄琳的耳朵一直都紅着。
“這有什麼,頂着茶壺,又不是頂着夜壺。”我無所謂的白他一眼。
屈玄琳的肩膀開始抖啊抖。
“笑什麼?”我眼珠子一轉,看他。
“俞佑章,老子覺得交上你這個朋友,日子好玩多了。”
我很受用的一笑,“一般一般,過獎過獎。”
“話說,王學監居然是你小舅舅?你早說我就換成曹學監。”
“不就是個賭注麼。一口唾沫又死不了人。”屈玄琳大概忘了自己被揪着耳朵時求饒的樣子,繼續大言不慚的說。
“夠義氣。”我由衷感嘆。
“老子有的就只是義氣。”屈玄琳滿臉自豪。
陽光打在我們臉上,兩個小胖子在回字院裡頂着茶壺並肩站着,影子被拖得老長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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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惜羽宮華燈初上。春捲正在給我揉着發酸的胳膊,一個不速之客造訪。
能隨隨便便闖我惜羽宮又不用通報的人除了無良皇兄還能有第二人選?
我也不給他行什麼跪拜禮還是屈膝禮,扭頭便對春捲說:“西瓜趕緊端上來。”
皇兄穿着玉色紗質常服深衣,柔和的色彩加上朦朧的燈光越發襯得他的五官立體好看,這種好看
卻不娘氣,我也不得不承認他真是承襲了我姑母和姑爹兩個人的優點。一時間就更加有點忿忿然。
他就是仗着自己長得可以才老拿捏我這隻憨厚可愛的小包子。我嘟起了臉生悶氣。
“幼章竟然如此體貼,皇兄當真感動莫名。”皇兄懶洋洋的坐下調侃我。
“皇兄不要誤會,西瓜是給我吃的。我怕待會兒忍不住又跟您吵起來,所以先拿西瓜來堵住我的嘴。”
皇兄一愣,繼而笑了,“有進步,至少知道自制了,可見這國子學沒有白去。朕還以爲你就只知道鬥蟈蟈頂茶壺耍寶呢。”
我就知道這廝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嘲笑打壓我的機會。
“怎麼了?頂茶壺也是一項本事,皇兄你去毒日底下頂茶壺,保管分分鐘就頭暈眼花,哪有我這麼驍勇彪悍。”
輸什麼也不能輸氣勢。
皇兄一扯嘴皮子,不屑點評,“匹夫之勇。”
西瓜恰好端上來了,我趕緊抓起一塊歡實的啃了起來,我故意啃的嚓嚓作響,大有不願跟皇兄交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