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血腥味在整個御藥房裡瀰漫,很快充斥了整間屋子,混雜着所有的草藥味,形成一股古怪的氣味。
太醫們一邊交頭接耳地商議,一邊爲嶽靈心止血和縫合傷口。一盆一盆清洗傷口的血水被端出來,守在門口的李嬤嬤咬住自己的拳頭,防止自己哭出來。
站在一邊的蘇沐漓正看着皇帝,從方纔江玹逸來到御藥房,眼裡就好像只有那麼一個人、一件事,完全沒有注意旁人,他不禁覺得奇怪,明明只是一個被廢的皇后,而且他早就聽說,皇上與皇后不合多時,那麼現在這一切又是在做什麼呢?究竟是傳聞出了錯,還是說,江玹逸是在演戲?
“皇上,既然嶽姑娘已經送到御藥房,那草民就先告退了。”蘇沐漓走到江玹逸身後拜了拜。
江玹逸茫然地從遠處收回目光,回頭看了眼蘇沐漓,“你怎麼在宮裡?”
“柳妃娘娘召見草民,草民來赴約途中,碰到了李嬤嬤求救,所以斗膽闖進了後宮,實在是情非得已,還請皇上恕罪。”蘇沐漓低垂着眼眸,一副謙恭的姿態。
“柳妃?”江玹逸低聲呢喃,變幻的眼神讓人猜不透他內心的想法。片刻他又擺了擺手,“罷了,你退下吧。”
蘇沐漓拱了拱手便離開了。
他前腳走出御藥房沒多久,秦公公就說了一聲:“柳妃娘娘來了。”
江玹逸正盯着緊閉的大門,雙手在袖子裡握成了拳頭。秦海讓他先回寢殿去換件衣服他也不肯,龍袍上乾涸的血跡如此顯眼。柳如雲過來行禮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他放在背後的雙手上的血跡。
“你怎麼過來了?”江玹逸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皇上,臣妾是來找沐漓的。本來今日是約了他進宮談事,可是聽暖霧說,他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跟李嬤嬤走了,臣妾不知究竟發生什麼事,便跟到了御藥房來。現在這是……”柳如雲看看左右,江玹逸親自守候門前,宮人們更是片刻不敢懈怠地忙碌着,彷彿這門中是有什麼尤其重要的人物正在就診。
御藥房裡發生的事情,尚未來得及透露出風聲。是柳如雲來得太快了。
江玹逸這時候才轉過身來,用深沉的眼神看着柳如雲,道:“朕知道,蘇柳兩家是世交,你母親是蘇沐漓的小姨,算起來,你們倒是表兄妹。不過,你現在的身份不同以往,這裡是皇宮,不是柳家大院,閒雜人等頻繁往來會引起流言蜚語,你可知道?”
“可沐漓他不是外人啊!而且,皇上不是一直在拉攏蘇家,想讓他們資助朝廷的軍隊出兵戎族……”柳如雲完全沒有意識到,江玹逸的眼神變得幽暗起來。
但是秦公公知道,這說明江玹逸在生氣了。
“柳妃娘娘,蘇家主畢竟是一介草民,又是男人,時常進出後宮的話,恐有不妥。皇上也是爲了娘娘着想,不想娘娘平白遭受蜚短流長的議論,所以纔好意提點。”秦海出聲試圖讓
柳如雲閉嘴。
可柳如雲揚了揚下巴,一臉不以爲然地說道:“本宮是皇妃,又是將軍家的小姐,誰敢在背後議論本宮?本宮的餘生都要在這後宮裡度過,難道還不能召見親朋來見見面了嗎?那這跟坐牢有什麼區別!”
秦海臉一下子白了,倒不是被柳如雲訓斥了掛不住,而是柳如雲這番話,簡直是大逆不道!
江玹逸聞言,臉色一沉,低吼道:“你要是不願意呆在宮裡,朕現在就可以讓你回柳家去!”
柳如雲一滯,愣愣地望着江玹逸俊朗的臉,彷彿到現在她才意識到,江玹逸生氣了。
“朕早就跟你說過,這皇宮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美好,這裡有這裡的規矩,由不得你耍大小姐脾氣。你要是覺得這裡像坐牢,那你趁早離開,這皇妃的位置,多的是人想坐,不差你一個!”江玹逸皺着眉頭,眼裡滿是怒氣,而這已經是他強忍着發火說出的話,若是換了他不加節制的脾氣,恐怕對柳如雲就只有一個字——滾。
但是他突然好像又想起來,這番話竟有些耳熟。
好像是在一年多前,芳陽苑蔣貴人那裡,嶽靈心抓着他的胳膊,流着淚說:“我不是故意的,六郎,你相信我,我、我只是……只是看到你那麼寵她,有些不高興,我沒有想害她的孩子,真的!”
他毫不留情地甩開她的手,她不經意摔倒在地上,仍是淚汪汪地看着她。那時候他其實就看出來,她真的很後悔,這麼多年來,她雖然驕縱些,卻始終也沒有做過太出格的事情,然而這一次讓蔣貴人流產,她自己也嚇壞了。
明知如此,他卻還是對她說:“嶽靈心,你還在這裡狡辯!你分明就是嫉妒蔣貴人有孕在身,怕她威脅到你的皇后之位,才作出如此殘忍的事情。以往你耍大小姐脾氣也就罷了,但是現在,你要看清楚,這裡是皇宮,不是你岳家,這裡還輪不到你來耍威風!”
“六郎,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在別人眼裡,我也許是一個狠絕之人,可是我對你從來都……”
“嶽靈心,夠了!朕不想再提從前的事情!朕只知道,朕是低估了你的狠毒,本以爲你不管怎麼嬌縱、囂張,都是因爲小時候被寵壞了,至少你的本性還不壞,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如何去做一個皇后,但是沒想到,你竟然這麼殘忍!從今天開始,尚衣坊送到清秋院的布料和衣衫,只許是純白色,不許你穿戴其他色彩,也不許走出清秋院半步。朕要你一生一世都記住你欠下的這筆血債,這輩子都爲那未出世的孩子懺悔!”
一生一世……
江玹逸被自己的回憶噎了一下。那天他說過的話,竟然還是記得那麼清楚,嶽靈心臉上的表情,他卻不太記得,但是現在他好像分明覺得,那張哭泣的臉,在最後時變成了絕望——對他的絕望。
是在那個時候,她的心裡,將他處以死刑了嗎?
御藥房的門
又一次從裡面打開了,這次出來的是方太醫。
“皇上,臣們已經竭盡全力爲皇后娘娘診治,不過……”方太醫低着頭沉重地說道。
江玹逸心頭微微一沉,顯然方太醫要說的,不是他想聽的話。
不過柳如雲卻很疑惑地問道:“皇后?方太醫,如果本宮沒記錯的話,這皇后之位尚且空缺,你這說的是哪門子皇后?”
“呃……”方太醫一時尷尬,趕緊拱手應道,“回娘娘,老臣說的是,嶽皇后。”
“嶽皇后?嶽靈心?!方太醫,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嶽靈心早就被廢了,現在她不過是本宮府上一個賤婢,你怎敢稱她爲皇后?怎麼,你是對皇上當初廢后之舉表示不滿嗎?”柳如雲厲聲斥責,嚇得方太醫連忙跪了下來。
“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娘娘恕罪!”
“恕罪?你知不知道你這是……”
“柳如雲!”江玹逸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他這一聲喝斷,震得柳如雲一下子愣了,臉色瞬間蒼白,不知所以地望着他。江玹逸咬牙切齒地說道:“朕的人,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柳如雲面無血色地看着江玹逸,強烈的自尊心逼得她好像發瘋了一樣,明知道不該在這種時候繼續和江玹逸頂嘴周旋,卻還是忍不住說道:“皇上的人,是指方太醫,還是裡面那個賤婢?”
江玹逸驀地捏住柳如雲的下巴,力度大到柳如雲都嚇得睜大了眼,拼命想掙脫。江玹逸壓抑着憤怒,一字一頓地說:“這個字,朕不想再說第二遍——滾!”說罷狠狠地把柳如雲推開,轉身進了屋子裡。
御藥房裡冷颼颼的,嶽靈心被送過來的時候就放在了簡陋的臺子上面,因爲是緊急醫治,所以太醫們也沒敢挪動位置,直接開始了診治。
“她怎麼樣?”江玹逸走上前,看到嶽靈心胸口上綁了紗布,血是已經止住了,但剛纔方太醫的表情,似乎不容樂觀。
“皇上,皇……嶽姑娘傷得很重,匕首幾乎刺進她的心臟,幸好送過來及時,沒有造成更大程度出血,不過她近段時間身子骨太弱,這等創傷已經足以要她的性命……”方太醫吞吞吐吐的,聽得江玹逸眉頭越發緊皺。
“朕給你們俸祿,不是爲了聽你們說這種話!”江玹逸吼道。
“是、是!”方太醫連忙答應,“嶽姑娘的傷,老臣和諸位太醫已經竭力診治,只要她能撐過今晚,就不會有大礙。至於她究竟能不能撐過去,這也要看她個人的意志力,老臣們實在是無能爲力啊!”
“意志力?”江玹逸呢喃着,握住嶽靈心的手。
她昏迷着,卻很不安穩地皺着眉頭,額頭上許多冷汗,好像正在做一個噩夢。
江玹逸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自己說話,卻還是一字一字,在她耳邊說道:“嶽靈心,你要是敢死,朕就殺盡岳家上上下下所有人,來陪葬。”
嶽靈心的手指陡然抽搐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