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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振國在河中救起了白曉燕的事情,就如同在油鍋裡灑了一把鹽,在連隊裡炸開了。第二天,連隊的食堂裡,一排三班的九位戰士正圍坐一張桌前吃飯,戰士何寶一邊吃飯,一邊和大家津津有味地講述着:“我們的副連長就是這樣,揹着撈上來的女戰友,回到了連隊。這正是,英雄救人一段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哎,我說何寶,你不是萬事通嗎?你知道這位女同志爲什麼跳河嗎?”同班的賀永順擠眉弄眼地發問道。“這個嗎——暫時保密。”何寶拉着長聲,晃着腦袋,煞有介事地回答。“得了吧,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吧,別裝明白人了。”“就是,還裝呢,以後,我們就叫你何大明白得了。”“對,就叫何大明白。”大家七嘴八舌鬨笑起來。“哎哎哎,我告訴你們,起外號可是我的強項,你們可別引火燒身。”何寶反擊着。“行了,吃飯也堵不住你們的嘴。何寶,就剩你沒吃完啦。”班長牛志強甕聲甕氣地說。何寶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往嘴裡一塞,站了起來,“走,我何寶從來不拖班裡的後腿。”九個人排好隊,走出了食堂。

宿舍裡,白曉燕淚眼婆娑,正在向高和平哭訴着她的不幸遭遇。“褚參謀長在北京火車站接我們的時候,就總是賊溜溜地看着我,他對我說,‘我看你長得如花似玉,弱不禁風。我這個人呢,最懂得憐香惜玉,體恤下屬了,我怎麼能讓你去幹粗活呢?我就把你留在團部吧。’就這樣,我就留在團部當話務員了。可是,一到我值夜班的時候,褚參謀長總是來到話務室,不懷好意的盯着我,還對我動手動腳的。他告訴我,他已經把他媳婦留在南方了,就是不想要那個鄉下黃臉婆了,等他和媳婦辦完了離婚手續,就娶我。我明確地告訴他,我是響應國家號召,來到邊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是來保衛邊疆和建設邊疆的。我還沒想過在這裡成家的問題。褚參謀長就說,‘既然你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那就先接受我的再教育吧。建設邊疆就得安心邊疆,紮根邊疆。紮根邊疆就要在邊疆成家。你就先帶頭成家吧。就憑你的家庭背景,沒有哪個幹部願意娶你。要不是我,你還不是在農業連隊裡,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的修理地球嗎?我要是把你放到最艱苦的新建連隊去,連住的屋子都沒有,帳篷裡的蚊子能咬死你!夏天,連喝的水和洗衣服的水都沒有,只能接雨水。沒有路,下了雨後,你想上團部,都費老勁了。到那時候,你再來求我,就晚了!’要不是因爲話務室裡的話筒,能接通各連隊的電話,他怕我用電話喊出去,我恐怕早就……”白曉燕痛哭失聲。

高和平摟着白曉燕頭,幫她擦着眼淚,眼裡閃動着同情的淚花,對白曉燕說:“你不要怕,到我們連隊來吧,我們會保護你。”白曉燕信任地點點頭,趴在高和平的肩頭,心情漸漸平穩下來。這些話,被站在門外,正要敲門的宋振國,聽得一清二楚。

連部裡,從部隊轉業的指導員,一臉嚴肅的對宋振國說:“你救人是對的,可咱們是武裝連隊,她父母有重大問題,而且還有海外關係,你怎麼還要把她調到咱們連隊來呢?不行!你是黨員,要和她劃清界限!武裝連隊的戰士,都是經過嚴格政審後,挑選進來的,槍桿子是不能交給這樣的人的。讓她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她纔不到十八歲,不會有什麼問題。她有特殊情況,不想再回團部去工作,想在咱們連隊參加勞動,我們應該支持她。咱們要是硬要她回去,她還會遇到這樣的難題,她還會想不開,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哇!”宋振國用懇求的口氣和指導員說。“那是她思想脆弱,無產階級世界觀不成熟的表現。她要想下基層鍛鍊,可以去其它連隊,爲什麼非要到武裝連隊來?眼下中蘇邊境正處於非常時期,信號彈經常在我們連隊的上空升起,我們必須提高警惕,防止敵特分子搗亂。”指導員的語氣裡毫無商量的餘地。“這怎麼能和敵特分子扯在一起呢?白曉燕是北京知識青年,她是來建設邊疆,保衛邊疆的。她••••••”宋振國的口氣裡顯然有些急躁。“好啦,好啦,我只是說要多加小心,時刻繃緊戰備這根弦,這總沒錯吧?反正,武裝戰士的政治審查,必須過關,這是原則問題。”宋振國還想爲白曉燕,再爭取一下,指導員卻不願意多說,頭也不回的走了,宋振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

連長是一個心直口快的山東大漢。見狀走過來安慰宋振國,“眼下這事吧,你也別和指導員硬頂牛。咱們連隊是武裝連隊,每個武裝戰士,都是各連隊挑選來的。這一點吧,指導員也很爲難。咱們連隊條件比較艱苦,比不了團直屬單位,別人想進團部工作,還都進不去呢。你還是勸她回去吧。”宋振國把白曉燕的情況,向連長做了簡單的彙報,並把白曉燕堅決要留在連隊的態度,告訴了連長。連長想了想說:“這個女同志也怪可憐的,可是,就算是連裡同意了,團裡要是不同意,也還是調動不了哇。我看,你先找團長去,團長要是同意了,指導員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宋振國找到白曉燕,告訴她自己要陪同她去找團長。白曉燕搖搖頭,心有餘悸地說:“我再也不願意回到團部了。”“你不用怕,褚參謀長只不過是一匹害羣之馬。他這種見不得人的齷齪行爲,是不敢見陽光的。現在是他怕你,而不應該是你怕他。妳就挺直了腰桿走,他翻不起大浪。再說,有我陪你去,妳不用怕。”宋振國的話,讓白曉燕心裡感到熱乎乎的,但是,她還是有些猶豫不決。“我聽褚參謀長說,他在朝鮮戰場上,救過團長的命。我怕••••••”“我明白了,你是怕團長顧及戰友的情面,不能秉公處理,是嗎?”宋振國說出了白曉燕的顧慮。白曉燕點了點頭。“不會的,以我對團長的瞭解,他是一個很講原則的幹部。”宋振國十分肯定地闡明瞭自己的看法。“可是,我怕,我怕這事要是在團裡傳開了,同志們會對我有不好的看法,以後,我就更擡不起頭來了。”白曉燕還是顧慮重重。“妳呀,別有那麼多的顧慮了。大家會同情妳的。妳要去掉自己心裡的障礙。”聽了宋振國的一番話,白曉燕感到輕鬆了很多,她鼓足了勇氣,和宋振國一起,來到了對她來說,既熟悉又恐懼的團部。

身穿軍裝的團長,是抗美援朝立過卓越戰功的幹部。說起話來,聲若洪鐘,一看就知道是一個眼裡不揉沙子的漢子。他聽着白曉燕的哭訴,古銅色的臉上青筋直蹦,肌肉急劇地跳動着。鼻孔裡喘着粗氣,眼裡流露出灼燒般的目光,拳頭握得“咯咯”響。白曉燕哽咽着,說不下去了。團長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氣的來回直轉圈,火冒三丈的罵道:“這個狗孃養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幹這樣的缺德事1”團長邊說邊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前胸。少頃,團長轉過身來,“白曉燕,你就給我回來工作,我看他還敢反了天了?”團長說完,又拍了一下桌子。白曉燕戰戰兢兢地說:“團長,你就同意我留在工程連吧,我,我,我一走進話務室就心慌。”團長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宋振國心有不甘地對團長說:“團長,我們不能任憑這樣的人爲所欲爲,逍遙法外吧?”團長餘怒未消地說:“你放心,這個敗類,是在給我們現役軍人的臉上抹黑!是在破壞上山下鄉運動!別看他是我的老部下,我絕不會徇私枉法包庇他。”白曉燕眼中閃動着淚花,用手揉搓着衣襟,不知道說什麼好。宋振國真誠地對團長說:“謝謝團長。”“行了,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說客套話啦?我還要謝你呢。你們這一來呀,還真給我提了一個醒,抽時間,我得下去查一下,還有沒有這類問題。”團長拍着宋振國的肩膀,眼中露出的是父輩對晚輩關愛的目光。宋振國走到門口,又轉身回來,遲疑了一下,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團長嘴角翹了翹說:“我知道你小子想說什麼,你是不是怕回到連隊,指導員那裡有阻力呀?”“您怎麼知道?”宋振國驚訝地問。“別忘了,我是當過偵察兵的。”團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個事,是我做的不對,我沒和指導員商量好,就跑到您這兒••••••”宋振國連忙檢討。“振國,在這件事上,你確實做得有些不妥,在你們知青當中,敢隔着鍋臺上炕的,你還是第一個。”團長用手指着宋振國的腦門說道。“我知道錯了。”宋振國連忙點頭。團長一邊忙着接着電話,一邊用手示意宋振國可以走了,宋振國和白曉燕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走出了團長辦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