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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一位着裝豔麗的中年婦女,從北京來到團部,她就是華杜鵑的母親。她敲開人事股的門,笑容可掬地遞上一張介紹信。人事股的賴股長看了看介紹信 ,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說:“你這個介紹信不好使呀。像你這樣情況的知青,太多了。要是街道辦事處的證明都好使,知青們差不多都快走光了。”“賴股長,我們家的情況吧,比較特殊。我呢,是在宣傳隊上班,常年在各地演出。我們家的杜鵑,是在她姥姥家長大的。現在,她姥姥的身體不好,臥牀不起,急需她回城照顧。這不,街道辦事處都瞭解情況,破例給我們開出來介紹信。”“你們家,不是隻有她一個孩子吧?”“雖說,我們家有好幾個孩子,可是,她姥姥就得意她,非讓她回去照顧。”“就單憑一個街道證明,也說明不了情況。再說,街道是屬於哪一級的組織,我們還不清楚。你這種情況,我們得研究研究,先回去吧。”賴股長把介紹信用手指彈了過去。華杜鵑的母親,拿起介紹信,還想說下去,賴股長推門走了。華杜鵑的母親,急忙追了出去。她遠遠的跟着賴股長,看見他走進了一個院子裡。華杜鵑的母親,嘴角邊露出一絲冷笑。

晚上,華杜鵑的母親,拎着幾大包禮品,走進了賴股長的家。賴股長的家屬迎了上來,“同志,你找誰?”“這是賴股長的家吧?”“對,對,對,快請進。你找我們家老賴有事呀?”“也沒什麼大事,就是過來看看。我是從北京來的,聽說你們是從四川來的,我的老家呀,也是四川的。我這不是來看老鄉來了嗎?”“噢。你大老遠的來幹什麼呢?”“我的閨女呀,她就在咱們團工程連。這孩子呀,打一生下來,是她姥姥帶大的,她姥姥和她的感情特別深。現在,她姥姥癱瘓在牀,需要她回去護理。”“噢,那就請個假,回去唄。”“我的大姐呀,她姥姥的病,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也不可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況了。現在生活不能自理,身邊離不開人吶。我是想啊,把我閨女辦回城去,長期照顧她姥姥。”“那就辦去呀。”“這事呀,就歸您們家的賴股長管。我想啊,就找老鄉來了。”“我們家老賴不在家。”“大姐,看在老鄉的份兒上,您就和您們家老賴說說,幫我這個忙,好不好?”“這••••••”“大姐,親不親,故鄉人嘛,你就幫我說說唄。您看,我在這裡,就認識您這麼一個老鄉,您們要是不幫我,誰幫我?”“老賴要是能辦就辦了,可能是不能辦唄。”“那還不是您們家老賴的一句話嗎?你看,這是我特意從北京帶來的糖果和點心。我知道您們家的老賴愛喝酒,我特意從北京帶來了兩瓶好酒。還有一塊的確良布,您看看,您喜歡不喜歡?”“這布真好看呀!還是北京的東西好。咱們這裡可是買不到的。”“所以,我特意給您帶來的。”“這多不好意思呀。”“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是老鄉,你就別外道了。”“行。我和我們家老賴說說吧。”“那我就先謝謝您了。”“可是,也不一定能行,我們家老賴可犟了。”“咱們團裡那麼多知青,走一個半個的,不算事個兒。”“那你就等我的信吧。”“太好了,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事情辦成了,我請您們吃飯。”華杜鵑的母親,扭着屁股得意的走了。

一會,賴股長回到家,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禮品。奇怪地問:“這是誰拿來的?”“咱們老鄉。你還別說,北京的點心就是好吃。這糖還是巧克力的酒糖呢!我好長時間沒有吃過了。你嚐嚐,多好吃。”賴股長的家屬,一邊吃着點心一邊說。“哪兒來的老鄉?”“四川的老鄉。”“什麼時候來的四川老鄉?”“就是要找你辦事的四川老鄉。”“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哇?”“就是一個北京知青的家長,要把閨女辦回去,她說是咱們的老鄉。”“這些東西是她送的?”“對呀。”“你給我吐出來!不經我允許,你就收人家的東西,你想讓我犯錯誤哇?”“不就是收一包點心,一包糖果,兩瓶酒,還有一塊的確良布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就這點事,就犯錯誤啦?”“她的事情不能辦!”“不就是一個知青返城嗎?這麼多知青,走一兩個的,算個什麼事呀?”“這個口子一開,就擋不住啦。”“人家知青是從城裡來的,早晚得回城裡去。我從城裡跟你來到這北大荒,這麼多年了,還想回去呢。”“哎,現在,點心和糖果,已經被你吃了這麼多,你叫我咋辦?”“行,下回不吃了。這回你就給她辦了吧。”“下不爲例!你這個嘴饞的毛病,坑人呢!”

華杜鵑的返城,猶如一顆沉重的石塊,拋入平靜的水面,激起巨大的浪濤。嚴重地動搖了知青們紮根邊疆的決心。甚至可以說,知青們爲此,發生了思想上的地震。大家也開了竅,原來,幾十塊錢的‘糖衣炮彈’,就能敲開返城的大門。正面進攻失敗,可以迂迴包抄,走一走夫人路線,無往而不勝。一時間,‘走後門’運動,風起雲涌。

一些知青們暗地裡都寫信回家,讓父母翻箱倒櫃般的尋找,有能力幫自己辦回城裡的親朋好友。一股攀比爹媽、攀比親屬高官權位的風氣,席捲全連上下,乃至波及到了全團。請客送禮之風,也隨之盛行。

看到有的青年陸續返城,青年們人心惶惶,動員家裡,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全力尋找返城出路。一改從前以紮根邊疆爲榮,以逃避邊疆爲恥的口號,形成了以返回城市爲榮,以留守邊疆爲恥的風靡局面。

知青們開始陸續返城了,原準備在兵團紮根的知青也動搖了。大家想盡各種辦法,甚至是不擇手段的來達到返城的目的。

一些知青頂替了父母的工作崗位,接班回城了。沒有班可接的青年,回城就成了難題。這和來北大荒時的局面,大不相同。來的時候,只要自己報名,除了極特殊的情況,都能來北大荒。現在,想返城就要大費周折了。有的多子女下鄉的家庭,爲了爭奪接班的名額,不乏兄弟姐妹之間反目成仇的,甚至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郎智本來是一個沾上枕頭,就進入夢鄉的人,這幾天卻好像得了失眠症,翻過來調過去地睡不着覺。

原來,溫馨的父母,都是七級部的幹部,他們準備把自己的閨女調到了三線城市。準備過一段時間,再返回北京。這就是當時盛行的‘曲線返城’路線。

郎智每天愁眉不展,往日永遠的笑容,也只是僵硬地掛在臉上。溫馨的父母,本來就不看好他們交往的前景。就算郎智回到天津,也不能調動到北京。雖然,天津和北京,都是直轄市,可兩個城市的人,想要調到一個城市生活,也並非易事。

郎智明白,如果自己不能調到北京,他和自己意中人所面臨的,只能是分道揚鑣。而自己的家庭,沒有任何親屬是高官。要想返城,只能另闢蹊徑。他冥思苦想,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來一條妙計。

郎智提筆寫信給他唯一的親人,他一奶同胞的大哥。當年,大哥已經有了對象,而上山下鄉的政策是哥倆必須走一個。郎智的父母去世的早,只有他們哥倆相依爲命。爲了哥哥,郎智來到了北大荒。

在郎智的記憶裡,家中有一個祖傳的茶杯蓋。父親臨終的時候,把珍藏多年的雕刻着龍的茶杯蓋拿出來,他凝重地對郎智和他的哥哥說:“這個茶缸蓋,是我們家傳的寶貝。當年,你的太爺爺,是皇上身邊的大臣。他的棋藝高超,在朝中幾乎無人能比。可是,他每次和皇上下棋的時候,都故意輸給皇上一子。那天,皇上下棋興致正濃,就對你太爺爺說,‘你今天使出真本事去下棋,不要有顧忌。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贏了朕。你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看看你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你的太爺爺,就有點忘乎所以了,一下子就贏了皇上。不想,皇上大怒,隨手抄起身旁的茶杯蓋,向你太爺爺砸了過來。你太爺爺在皇上的身邊多年,知道應該怎樣應對。他伸手接住了皇上扔過來的茶杯蓋,放在袖子裡,作了一個揖,口中說道,‘謝過皇上賞賜。’皇上愣住了,可是,皇上說話,那可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吶,這個茶缸蓋,就這樣歸了你太爺爺啦。這個茶缸蓋呀,可不是一般的茶缸蓋。那是江西景德鎮供奉的貢品。一共九個茶杯。每個茶杯上都雕刻着一條龍。茶杯的精細程度,堪稱瓷器中的極品。因爲少了一個茶缸蓋,就不成套了。國家有關部門,曾經到咱們家問過,是否知道茶缸蓋的下落。我們怕說出來,讓別人知道咱們家,是有人在舊朝代做過大官的,影響你們進步,就沒敢說。以後,你們要是有困難了,就獻給國家,也許,能幫上你們的忙。”

現在,郎智真是遇到了難以逾越的困難啦,都說好鋼還要使在刀印上,何況是稀世珍寶呢!是應該讓這個寶貝出山了。郎智立刻寫信給哥哥,讓他找有關部門去試一試。

郎智的哥哥,接到弟弟的信後,馬不停蹄地來到北京,找到有關部門說明來意,沒想到,受到高度重視。經過幾個部門的反覆審批,沒費什麼周折,竟然批准了他們的要求。郎智憑着家中的一個茶缸蓋,就可以去北京,這也算是一個奇聞。郎智的心裡,自然樂開了花,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