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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玉梅的家裡,也爲她寄來了返城的函調信。她的父親在京劇團工作,提前辦理了退休手續,讓她接了班。

晚上,鄭玉梅和何寶毫無睡意,他們相擁而抱。“玉梅,我知道你特別想回城,現在終於實現了。”“可是,我的心裡也不知道爲嘛,現在特別難受。”“是不是捨不得我?”“那還用你說?”“沒事,你放心的走吧,只要你和孩子好,我就心裡踏實了。”“我不僅捨不得你,也捨不得連裡頭這些兵團戰友。想想這幾年,和大家在一起,過的挺快樂的,要是分開了,心裡還真不是滋味。”“是呀,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給咱們留下了許多難忘的回憶。還有朝夕相處的同志們。”“你給我買的紗巾,我一直捨不得用,看見它,我就覺得心裡暖暖的。”“等我以後給你買更好的。”“我走後,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我們分開是暫時的,爲了小兵的戶口,能落在天津,咱們辦理了假離婚,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兒。指導員讓我寫了保證書,保證以後復婚,其實,我在心裡早就寫好了,我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我先回去,等我安頓下來,就回來看你。你要吃好,睡好,千萬別上火啊。”“沒事,我不上火。我何寶是一個不知愁的人,你就放心地走吧。只要你和小兵過得好,我就高興。”“以前,我就怕兩個不同城市的人結婚,返城的時候麻煩。可是,我現在我反而不怕了,該發生的總會發生。不管發生什麼變化,我的心,永遠都是你的。”“玉梅,我從來沒有聽你說過,這麼多掏心窩子的話,我何寶能娶到你當媳婦,真是三生有幸。原來,我是想和你在這裡地老天荒的過日子。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各奔東西了。團裡制定的那個缺德土政策,夫妻雙方只有一方返城的,不予審批,太缺德了。爲了你能回城,也爲了小兵的戶口能落在天津,我們辦了個離婚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可我相信你,你是不會離開我的。”“看你說到哪裡去了?我今生今世都和你在一起。”何寶激動的緊緊地摟住鄭玉梅,不願鬆開。

第二天,何寶和鄭玉梅帶着小兵,慢慢地走遍連隊的每一處,留戀地邊走邊看。工程連是他們相識相知相戀的地方。來到木工房前,何寶和鄭玉梅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這裡是他們經常約會的地方,這裡留下了他們快樂的時光。他們誰也沒說話,彼此沉浸在幸福的回憶當中。是呀,這片黑土地上,記載着多少難忘的故事,也播種着刻骨銘心的愛情種子。

走着,走着,來到一片向日葵地裡。這是宋振國和高和平,領着團員和青年們業餘時間種的。秋收的季節,金色的花瓣吸收了太陽的光輝,在藍天下溢彩流光。碩大的花盤向着太陽,綻開一張張可愛的笑臉。在花與花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流動着,感染着,成爲一種力量。在一個大花盤上,有幾隻金色的蜜蜂在採蜜,腿上沾滿着金色的花粉,時兒沉埋在花蕊裡,時而有嚶嚶嗡嗡地飛來飛去。一時間,向日葵花地變得很熱鬧。何寶摘了一片蒲葵般的大葉子,蓋在鄭玉梅的頭頂上,給她當涼帽,又摘下一片小一點的葉子,給小兵蓋在頭頂。鄭玉梅學着何寶的樣子,摘下一片葉子,蓋在何寶的頭頂,何寶摟着鄭玉梅的肩膀,眼裡露出幸福的滿足感。小兵不滿的喊道:“你們爲什麼不摟我?”何寶和鄭玉梅哈哈大笑起來,何寶抱起小兵說:“你是我們的寶貝,我們的希望。”鄭玉梅和何寶倆個人,緊緊地把小兵抱在他們中間,一家三口溫馨的望着追逐太陽的向日葵。鄭玉梅觸景生情,對何寶說:“你就是我們家的太陽,我和小兵就是向日葵,向日葵永遠時時刻刻朝着太陽。”“你說的不對,你們纔是我的太陽。我何寶時時刻刻追隨着你們。”何寶連忙進行更正。“好,不管誰是咱們家的太陽,我們都是三位一體的,分不開的。”鄭玉梅說完,把何寶和小兵抱得更緊了。他們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只覺得時間短暫。鄭玉梅隨手揪下幾片向日葵的黃花瓣,“我要把它夾在書裡,帶回天津去,我想你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第二天,鄭玉梅抱着小兵要走了。何寶把提着的行李,扔上了膠輪車。大家都前來送行。小兵在大家懷裡傳來傳去。鄭玉梅對兵團戰友們依依不捨地說:“回去吧,我走到哪裡都不會忘記大家的。”“主要是千萬別把咱們的大活寶忘了就行了。”賀永順故作輕鬆地說。其實,大家心裡都沉甸甸的。鄭玉梅責怪地說:“看你說的。”“得,算我瞎操心,我們活寶和鄭玉梅,那是老鐵加焊錫,牢不可破,親密無縫。”“就是,我活寶大哥是誰呀?那是羊羣裡的駱駝!就是出衆,打着燈籠都難找。”“你不會形容就不要亂形容,那是駱駝嗎?那是雞羣裡的鷹。”大家七嘴八舌的插着話。賀永順建議道:“別耽誤功夫了,讓活寶和鄭玉梅,邊走邊說點悄悄話吧。”“昨天晚上還沒說夠哇?”有人又打趣說了一句。“走了,再見!再見了!”鄭玉梅眼裡含着熱淚,擺手向大家告別,向生活和工作過的工程連告別,向和她血流淌在一起的兵團戰友們告別,向養育了他們的北大荒告別。她不知道,以後,她還有沒有機會再來到北大荒?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坐何寶開的拖拉機了。鄭玉梅心中不免涌出,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愫。眼中忍不住噙滿了淚水。鄭玉梅領着孩子,一步三回頭的上了拖拉機。

在團部汽車站,汽車就要開了,鄭玉梅和小兵在何寶的催促下,戀戀不捨地上了車。兒子小兵天真無邪地喊着,“爸爸,你早點來看我們,我和媽媽都想你!”汽車漸漸遠去,何寶仍然站在那裡,注視着視線中越來越小的汽車身影。他的整個心都被帶走了,他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淚。

鄒士飛和左鳳環坐在自家的牀上談判。鄒士飛冷冰冰對左鳳環說:“我們暫時辦個假離婚吧,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回到上海了。等我安頓好了,就來接你們。”“我和小海能去上海?”“你一個佳木斯小城市的人,能去大上海,那還不是一步登天吶?可是,如果我們不辦離婚手續,團裡就不放我走。咱們待在這個小山溝裡,又有什麼意思?”“看來,你是不打算把小海帶走了。鄭玉梅把小兵都帶到天津去了。你要是不把小海帶走,我就不同意離婚。” “人家鄭玉梅是接父親的班,回去就有工作。我辦的是因家庭困難返城手續,我回去還得找工作。沒有工資,我拿什麼養活小海?再說了,你的戶口也進不了上海,現在什麼都是按戶口**,沒有糧票、布票,還有一系列的副食票,我們吃什麼?穿什麼?”“我知道,你回到上海以後,肯定是不會再要我們了。你的爲人,我是太瞭解了。我無所謂,在哪裡都一樣的生活。就是在北大荒待一輩子,也沒關係。可是,孩子的今後的前途,你總是要考慮考慮吧?”“那我給你寫一份保證書,總可以了吧?”“那又有什麼用?一張紙而已。算了,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這幾年,我們過着不鹹不淡的日子,我們彼此早就厭倦了。分開,對於我,也算是一種解脫。只是苦了我們的兒子小海,我可以離婚,可是,孩子的戶口怎麼辦?何寶和鄭玉梅,是爲了孩子的戶口,辦理了離婚手續。按規定,孩子的戶口是隨父親的。離婚了,才能隨母親。小海的戶口隨他的父親,理所應當。你就是不離婚,小海的戶口,也能落進上海。你就不能把小海的戶口也落進上海嗎?爲了他的將來考慮考慮?小海可是你的親骨肉哇!你不能連這點良心都沒有吧?虎毒還不吃子呢!小海由我撫養,不會影響你的生活。” “這和虎毒吃子捱得上嗎?你扯那麼遠幹嗎?”“從小海出生到現在,你連自己的兒子,一下都沒有抱過,你的心夠毒的,你像一個父親嗎?你以爲,我願意讓你把小海帶走?我從心裡捨不得。我還不是爲了小海的今後的出路着想。”“行了,行了。說那麼多沒有用的幹什麼?我就煩你喋喋不休的,叨咕起沒完沒了的。”“那你說,小海怎麼辦?”“小海還是由你先帶着吧。我回到上海,還沒地方住吶。我弟弟結婚佔了一間,我只能和我父母,還有兩個弟弟妹妹,擠在一個房間住。等以後我有了房子,再說這事兒吧。現在,我是無能爲力。”“那戶口呢?”“以後再說吧。”鄒士飛摔門走了出去。左鳳環摟着嚇呆了的小海,淚水奪眶而出。

辦完離婚手續後,鄒士飛回到了上海,再也沒有了音訊。有人說,他攀上了一個解放前大資本家的孫女,結了婚,住進了洋房,家道殷實,日子過得挺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