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之後, 各考生的試卷便會立即收存起來。
試卷一經收好, 禮部各官員就開始各司其職, 啓動閱卷程序。
相對於會試, 殿試的試卷更是要長久保存的, 就連受卷、掌卷、彌封等程序, 都專門設有官員主持。
只是殿試的卷子, 雖然會糊名彌封,但卻並不謄寫對讀。
這也是爲了讓閱卷官們看看考生的筆墨。
一般待殿試之後,全部試卷彌封完畢, 便會開始閱卷。
因着殿試僅有一題,考生也只兩百多人,閱卷的工作量其實並不大。
加上殿試閱卷, 直接關係到各貢士們最後的排名, 因而更是要公開公正。
由此種種,殿試閱卷之時, 並不再設閱卷房, 而是由九名閱卷官同時輪流閱卷。
爲了避免閱卷官徇私, 殿試閱卷之時, 那都是九名閱卷官同坐一處, 輪流看卷的。
也就是說, 顧雲浩他們這二百名貢士的卷子,是都得要在這九名閱卷官手中走一遍的。
若是閱卷官看中了考生的卷子,便直接在彌封之處, 用筆畫上一個小小的圈。
最後遞交給主考官之時, 便會依據每一份試卷的圓圈的多少,來進行排序。
自然圓圈最多的前十份試卷,卻是並不能由主考官定名次,而是會直接呈交皇帝,由皇帝御批欽定。
此次的九名閱卷官,更是來源廣泛了。
有禮部的官員,亦有翰林院的翰林,內閣、鴻臚寺及光祿寺的官員也參與到了其中。
雖然這個閱卷的工作量不大,但衆人都是不敢馬虎。
袁振作爲今年春闈的主考,此刻亦是不敢懈怠,只守在閱卷房內,分看閱卷官們看完的試卷。
看着一衆試卷上或多或少的圓圈,袁振一面記錄,一面感嘆。
怎麼閱卷開始了這一上午,居然沒看到一份壓的住場面的卷子。
擱下手中的筆,袁振又是百無聊奈地看了看手中的試卷,仍是不滿意地搖了搖頭。
若是果真選不出優秀的文章,只怕聖上必會對此科會試不滿……
想到禮部的那一團亂麻,袁振更是覺得心煩意亂。
他原本比徐景先進禮部,資歷更是強上許多。
但徐景仗着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又勾連了當初的平王跟茂國公府,一下就青雲直上,登上了左侍郎之位。
前幾年多嫡之爭,內閣裡面也鬥得厲害,徐景跟左相、二皇子平王一黨勢大,整個禮部可謂是被徐景把控着。
那時候,就連身爲閣臣的尚書周躍光,亦要顧忌徐景幾分。
而他這個原本應當與徐景平起平坐的禮部右侍郎,處境自然更是尷尬萬分。
現在好不容易等到新帝登基,自己也是千方百計的找了機會在新帝跟前露了頭。
新帝亦算是信任自己,竟是直接將即位後的首科春闈交予他主理。
跟着新帝這些時日,袁振也漸漸明白了元化帝的心思。
他自是曉得,當今聖上雖然即位,但因着當初的避世不爭,手下並無多少得力之人。
即便現在有了自己的效忠,又有季閣老跟右相孫惟德在,但元化帝還是覺得身邊的可用之人尚少,一直是滿懷期待的想在這一次的恩科裡,好生選拔幾個可用之才。
因此種種,這一科開考以來,袁振便一直覺得頗有壓力,因而不論是會試之時取士,還是出題,都是竭力在估量揣度元化帝的心思,務求在會試之時選出得以讓元化帝滿意的良才。
“怎麼就沒兩篇看着像樣一點的麼?”
將手中那份畫了三個圈的試卷放在一旁,袁振忍不住問道。
就算是爲了自己今後的仕途,不讓陛下認爲自己是無用之人。
他也一定要擇出優秀的卷子,讓元化帝滿意。
“袁大人,今科的士子們實則文章都還是不錯,只是許是有些不適應殿試的緣故吧。”
其中一位閱卷官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
說實在的,他們這些閱卷官還是頗爲同情此科的士子的。
畢竟今次殿試的試題,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這些士子們或許平日文采飛揚,但遇到那樣的考題,一時間難以作出好文章,也應當是正常的。
有哪一位天子,會出一道四書的題目,反而讓考生來以策論的形式作答啊?
只怕這麼多年來,也僅僅只有他們這位年輕的元化帝會想到這樣的制策題目了。
也真是苦了這一科的士子。
“別的不必多言,還請諸位大人多多留意,看着若有新意的文章,直接交予我就是。”
袁振擺了擺手,並不願意接那位閱卷官的話茬,而是繼續向衆人吩咐道。
他自然知曉這一科殿試的題目有問題,但這乃是皇帝出的,旁人能多說什麼。
“是。”
見着袁振如此說,九位閱卷官皆是齊齊應下。
殿試閱卷雖然流程複雜,一張卷子要看九遍,但卷子的數量缺少啊,又都只有一篇文章,故而他們的閱卷效率還是比較快的。
到了下午,基本上已經看了一大半了。
看着還剩下的那一摞試卷,衆閱卷官都是鬆了口氣。 wωw.tt kan.¢ Ο
看來今晚再熬熬夜,便能如期完成閱卷任務了。
但是此時的袁振,卻是心裡更加急躁起來。
只是這裡面的事情又不好多跟旁人說,只得憋悶的在那裡一口一口的往下灌茶。
這時,又是幾份閱完的試卷承了上來。
袁振不耐地往那捲頭一看,便瞬間眼前一亮。
這一份試卷居然有七個圓圈。
要知道這一天,他最多也只看到有五個圈的,現在陡然出現了一份七個閱卷官都認可的試卷,他也是心神一振。
放下手中的茶碗,袁振拿起那份試卷,一臉認真地看下去。
不錯!
這文章寫得行雲流水,又言之有物,頗有格局。
袁振彎了彎嘴角,長長地鬆了口氣。
總算是見着一篇能看的了,陛下那裡應該也不至於會質疑今次的恩科了。
袁振滿意的將這份試卷放到一旁,只待到時候呈交元化帝。
這時,卻見他於禮部的下屬張珩拿着一張試卷走了過來。
張珩在禮部任職多年,一直都是在袁振手下當差,多年來皆是兢兢業業,從未出過什麼差錯,因而這次殿試閱卷,袁振親自選了張珩過來參與其中。
而且,袁振也頗爲信任這個下屬,故而將他放在九位閱卷官的最末一位,只爲讓他幫着自己看牢閱卷之事。
“元洲?怎麼了?”
張珩字元洲。
“大人,這一份試卷你且看看。”想了想,張珩還是咬牙將手中的試卷遞了過去。
見他如此情狀,袁振心裡詫異,但他一向信任自己這個下屬,也不多言,還是接過了那份卷子。
然而只看了一眼,袁振便皺了皺眉。
原因無他,而是這張卷子上面,卻是僅僅只有一個圈。
很顯然,這唯一的一個圈,想必就是張珩所標註的了。
“這是你……”
袁振的話還未出口,張珩便懂得了他的意思,直接回道:“大人,下官看着此文實在難得,但見衆同僚並不欣賞,未免明珠暗投,只得親自再交由大人你定奪。”
見張珩那般堅持,袁振亦是一臉正色地應下,說道:“好,你且回去繼續忙吧,此子的文章,我定會細細看過的。”
“是。”
應了一聲,張珩便回座繼續閱卷。
而袁振這裡卻是開始看那篇文章。
這份卷子寫了許多字,竟是幾乎將正卷全部佔滿了。
然而雖然如此,袁振卻是越看越是入神,看完之後,更是呆呆地坐在那裡。
這確實乃是一篇好文章,也確實是應了‘不以規矩’的這個考題。
但這……這篇常常的文章,卻是實打實的在提倡新政?
而且僅僅是言及新政倒還罷了,這文章中甚至還說到了一些具體的舉措……
這就不是科考場上該出現的文字了。
難怪閱卷官們不敢爲這篇文章標註畫圈。
神色複雜的看了看這篇文章,袁振端起茶碗反覆思量。
若是單單以文章而論,這實在是一篇難得的好文,便是取個三鼎甲,也是應當的。
但是爲何又偏偏論及新政了呢?
思忖了良久,袁振還是覺得捨不得如此好文,便也不顧上面的圓圈數量,直接將這份試卷放到了那份七個圈的試卷之上。
這篇文章屬實是好,且即便論及新政,其中亦是言之有物,頗具胸懷。
而且,不知爲何,一看到這篇文章,袁振便直覺他找到了元化帝所需之才。
再則來說,他既爲主考官,便要公允無私。
若是如此好的文章都不能直呈聖人,那又有什麼公允可言?
反正他就只當是看文章,也是不能將這份卷子排在末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