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 孫惟德的書房竹香居內。
“師祖, 戶部那邊如此大的動靜, 可是聖上對新政之事有了決斷?”
雖然極力剋制, 但顧雲浩還是忍不住出言問道。
要知道歷來的變革新政, 那都是首先從稅賦入手的。
他殿試的文章, 亦是首先提到的便是改革稅制。
而戶部管理着整個華朝的賦稅錢銀, 若真是元化帝要新政變革,那麼換一個更爲貼心的戶部尚書,便是情理中事。
畢竟王閣老雖然頗有才幹, 但行政之風卻是比較謹慎圖穩。
若是要新政的話,守舊派的王守和顯然是不太可能成爲元化帝的改革大將的,那麼讓他繼續留任戶部尚書的職位, 就對新政是有害無益的。
如此逼退王守和辭官歸鄉, 再選派合適的人手主政戶部。
這樣一來,後面改革稅制之事便會順利許多, 新政之路方纔能繼續走下去。
顧雲浩想到這一可能, 更是心緒翻騰, 怎麼也壓不住心底的那股激動之意。
天知道他是多麼期待着新政這一件事。
“聖上如此行事, 自然是有其打算。”
孫惟德也不掩飾, 直接說道:“王守和這樣一退下來, 朝中自然是有人坐不住的,戶部尚書之位雖是人人關注,但你亦是需要更加謹慎纔可, 說到底, 此事還是你挑的頭。”
知曉師祖是爲了他好,顧雲浩忙應了下來:“是,弟子明白。”
顧雲浩心下自然是明白他當前的處境。
不僅是孫惟德多次提醒,就是翰林院分派差事來看,顧雲浩就知道元化帝有新政的意思,也正因爲此事的起因乃是他殿試的那一文章,故此元化帝新政之心越甚,他顧雲浩就越是容易惹起一些人的厭惡。
這裡面自然是有那些眼紅嫉妒的,但更多的卻是目前制度下的利益既得者們。
自來新政都會損及一些人的利益,而他殿試文章說提到的稅制改革,雖然減輕了貧苦百姓的負擔,但卻將‘刀口’對着了那些世家大族們。
這些世家大族們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或是在朝爲官,又或是影響力頗大。
因而,在被點中狀元之後,顧雲浩更是謹慎萬分,也幾次三番的提醒家裡人要好生約束族人,生怕被人抓到了什麼把柄。
要知道,新政之事乃是他提出來的,而且元化帝殿試之事也曾說過,要他好生思慮其中之事,說不定到時候改革開始,他也會被元化帝另行派差。
而且無論到時候新政是由何人主持,他——顧雲浩都將自動被劃爲新政派的一員。
這樣一來,自然是容易爲人所忌恨,不過好在淮安那邊有堂兄顧雲濤看着,加上顧長榮跟顧明良,族裡應當不會發生什麼事。只需他自己多加小心便是了。
雖然新政之事頗爲艱難,但他也絕對不是因噎廢食之人。
眼下猜想元化帝是在爲新政做準備,顧雲浩心中亦是覺得熱血沸騰。
“陛下踢走王守和,戶部那邊的左右兩位侍郎,可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只怕尋常人彈壓不住,也不知道這對今後之事是福是禍。”
見着顧雲浩應下,孫惟德端起茶碗,呷了口茶,長長一嘆道。
聽了這話,顧雲浩目色一緊,道:“師祖,難道陛下無意讓戶部兩位侍郎繼任尚書之位?”
要知道對於新政而言,首先便是要改革稅制,而戶部在這裡面的作用是無法替代的,戶部尚書之位又尤爲重要,若是繼任的戶部尚書彈壓不住戶部衆人,只怕改革稅制之事會難上許多。
王守和辭官之後,戶部的兩位侍郎自然都是有些坐不住的。
畢竟兩位侍郎都在戶部任職多年,眼下誰又不想更進一步呢?
只是戶部在六部之中的影響力不可小覷,一般而言,戶部尚書這個位置,很少有直接從侍郎提拔上來的情況的。
畢竟侍郎只是正三品官職,即便是得皇帝其中晉了半級,爲從二品侍郎,但尚書一職卻是正二品,且還能入內閣。
而且,六部的尚書一職,除非是得了皇帝的信任,從而特例提拔。否則,那都是從各省巡撫裡面選任的。
眼下元化帝即位不久,很顯然是沒有特別信任的人選,因此戶部尚書這一職位,不僅京中的官員瞅着,就是各省的巡撫們,也都是巴望着能選任入京。
顧雲浩對此也很是關心,畢竟他新政之基便是稅制改革,只怕到時候阻力不小,能有一個強勢又頗負才乾的戶部尚書,自然會事半功倍。
“眼下戶部情況複雜,朝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那兩位侍郎行事之風受王守和影響不小,只怕不是聖上心中的理想人選。”孫惟德沉吟道。
聽了這話,顧雲浩愈發肯定,看來元化帝果真是想提拔一個行事果敢之人主政戶部。
不知爲何,他此刻卻是突然想起了徐景。
徐景在禮部爲官多年,素來有行事果決和處事老辣的名聲,若是元化帝想起了他……
想到這裡,顧雲浩不由眉頭一皺,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煩悶之意。
“師祖,禮部徐景會不會……”
思慮片刻,總覺得心中那股膩煩壓不下去,顧雲浩索性直接問道。
“徐景?”
聽到弟子突然提起此人,孫惟德也有些詫異,說道:“我記得這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怎麼會提起此人?”
“弟子乃越省陵江書院的學生,當年徐景下令查封書院,弟子及一衆同窗都想設法重開書院,爲避阻礙,故此自然不願徐景權柄過大。”顧雲浩沒有多言其中之事,只簡單地說了兩句道。
聞言,孫惟德自然知曉這個弟子還有未盡之言,只是這乃是弟子的目標,他現在能夠相幫,但也沒想過要出手相助。
畢竟他是當朝右相,下令重開一家書院實在是小到不能再小之事,即便此事牽扯了徐景跟杜允文,但卻還是不至於讓孫惟德放在眼裡。
只是他明白,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和追求,此事雖然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大事,但卻是顧雲浩的目標,因此他不會多管。
有的事情可以給予這個弟子幫助,但有的事情必須得要自己去做才行。
“徐景行事過於張狂,作一馬前卒尚可,但若是主政戶部,主持稅制改革之事,卻是不行的。”
孫惟德頗爲客觀地點評道:“加之杜允文與他先前跟茂國公府牽扯不清,亦是與一衆功勳世家有些來往,自然是不適合繼任戶部,陛下不會不考慮這些的。”
聽了孫惟德這話,顧雲浩也是忍不住一拍腦門。
他怎麼就忘了這一茬了。
要知道稅制改革首先就是損及的這些世家大族們的利益,一如那些功勳世家們,大多都是經營多年,兼併土地不少,杜允文跟徐景那左相一派因着當初的平王之故,早就跟那些功勳士族們勾連不清,現在即便是新帝登基,但左相一派顯然也是不會擁護新政的。
元化帝心中本就記着當初奪嫡之事,現在考慮到杜允文一派跟那些守舊大族們的關係,又怎麼會提拔徐景擔任戶部尚書呢?
看來他果然還是太嫩了,一遇到徐景的事,便容易失去冷靜。
還是師祖看的通透。
“弟子一時想岔了,多謝師祖提點,只是也不知何人能主政戶部……”知道了徐景不會因着新政之事起復,顧雲浩鬆了口氣,但想到戶部之事,卻還是嘆息一聲。
作爲第一個提及新政之人,他自然最是期盼着此事,因而即便知道戶部之事容不得他多想,卻也忍不住多關注幾分。
“此事嘛……想必聖上心中已有人選了。”
聞言,孫惟德卻只是捻鬚一笑,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而後又道:“老夫今日叫了你來,是問你一事。”
“但請師祖明言。”顧雲浩忙收回了心思,恭敬地道。
“好似你今年剛巧二十,可在家鄉行過冠禮?”
孫惟德問道。
聽了這話,顧雲浩微微一怔,他萬沒想到師祖如此急着找自己前來,卻是說冠禮一事。
本朝男子年滿二十歲,便要舉行冠禮,由宗族長輩或是師長主持加冠並賜字。
但具體來說,這卻是那些世家大族方纔真的講究這個,一般尋常百姓之家,是不太重視此事的。
甚至對於貧苦些的人家,飯都尚且吃不飽,大字都不認識兩個,哪裡還有心思說什麼冠禮。
就是一些尋常人家的讀書人,到了二十歲,一般就是由師長賜個字就罷了,也是很少正式去行冠禮的。
顧雲浩顯然是屬於後者,他從未將什麼冠禮之事放在心上,照理說他應當是由恩師江程雲賜字的,只是上次回到淮安,江程雲未曾提及此事,他也沒有記起來。
眼下聽到孫惟德說起,顧雲浩一時也摸不着頭腦,只老實回答道:“弟子出身貧寒之家,並未講究這個,因而也沒行什麼冠禮。”
“你老師可曾賜下表字?”孫惟德繼續問道。
“未曾。”
聽了顧雲浩的回答,孫惟德沒好氣地一哼,說道:“你那老師最是奸猾,果然又在這事上算計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