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夏, 整個雍京的天氣便熱了起來。
一轉眼, 顧雲浩到戶部任職已有些時日了。
可能是由於之前跟陸安寧有過那一次的交鋒, 這段時間以來, 陸安寧雖然偶有過問田地清理之事, 但也不似之前那般故作姿態。
趙啓自然也是進了戶部, 跟隨着顧雲浩在閩省清吏司處理田地之事。
不得不說, 趙啓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幫手。
不僅心思縝密,且還精通算學,顧雲浩放心的將閩省各州府的田地登記冊交予他覈對。
雖然現在的工作任務繁重, 但顧雲浩心中卻很是暢意的。
特別是前幾天,錢卓然於大朝會奏田地之事,元化帝正式下令, 實行易地而行的丈量方法。
沒錯, 錢卓然思慮再三,最後還是採納了顧雲浩的建議。
當然, 作爲一個官場的老手, 錢卓然不會真的突然在大朝會上提出此事。
在大朝會之前, 他亦是先探了探元化帝的口風, 而後私下向元化帝稟奏之後, 方纔正式於大朝會時提出。
此奏一出, 滿朝皆嘆。
這戶部是要鬧哪樣啊?
竟然將田地丈量之事跟官員的升遷牽扯上,這不是過界了麼?
吏部居然能忍?
在衆人等着看吏部與戶部互掐的時候,卻是沒有想到, 錢卓然又稟奏一事, 便將整個局面逆轉了。
不錯,錢卓然在提出此事之時,又建言把對地方官員的考量全部交由吏部主理。
這也就是說,即便是戶部提出了將稅改之事納入官員考覈,酌情提拔表現優異的官員,但這個官員的提拔權卻還是交由吏部,而官員們在稅改之中的表現,仍是由吏部去評判。
此建言一出,元化帝眉頭微皺。
於蕭穆言看來,錢卓然提出的丈量之法確實可行,但此事應當全部交予戶部,方纔是最省事,效果也最直接的。
要知道不論是田地丈量,還是對稅改中官員的考覈,只有戶部這個主管稅改的部門,纔是最能反應實際情況的。
元化帝認爲,如果真的要行錢卓然的丈量之法,那麼由戶部於稅改過程的對各地方官員進行評價,而後再交由吏部對應評價確定官員的升降。
這纔是最省事的法子。
畢竟元化帝身爲帝王,他考量事情只從大局出發,不會去在意戶部的處境。
但是見着錢卓然如此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蕭穆言心中還是有些不悅的。
這些個大臣,雖然面上說是一心爲公,絕無私心,好似一副能爲皇帝、爲國家掏心掏肺的樣子,但內裡其實都滿腹小心思,互相攀扯瓜葛着。
蕭穆言其實一聽錢卓然將此事推給吏部,便也猜到了他的用心。
無非就是想分一杯羹給吏部嘛。
雖然不悅錢卓然的小心思,但元化帝心裡也明白,如此將吏部牽扯進來,是對稅改有利無害的,故而也只作不見錢卓然的小動作。
就這樣,在錢卓然的推波助瀾之下,元化帝正式下令,華朝各地開始三縣爲一組,互相輪流丈量田地。
而且下詔發於各地,明言吏部將對此事進行考覈,若經考覈爲‘優’的,一律擢升半級。
爲了拉吏部進來,減輕戶部的負擔,元化帝甚至還專門召見了吏部的幾個大佬,其中所言之事外人不得而知。
但見在元化帝傳召之後,吏部上下便跟打了雞血一樣,全力撲在了考覈地方官員的稅改之事上。
朝中自是有聰明人,見着如此情況,也是反應各異。
有的贊錢卓然好手段,居然藉着此事拉攏了吏部。
也有的嘆戶部的官員可惜,有錢卓然這麼一個上司,居然如此就將稅改之功分了一半去給吏部。
要知道拉了吏部下水,雖然減輕了稅改的阻力,但也等於分了功勞。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了吏部摻合進來,元化帝今後關注和重用的就並非僅僅是一個戶部了。
吏部也有官員上百人,這樣一來,在元化帝面前,戶部官員出頭的機會自然就會相應的減少一些。
當然,錢卓然也自然是知曉這個後果。
但所謂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於錢卓然而言,戶部官員今後的仕途,顯然是沒有他的官帽來的重要。
他亦是知曉今次稅改之後,季銘將拜相,他若想接任戶部尚書,必然要在稅改中立功纔是。
只是,在錢卓然的奏文之後,一衆守舊派的官員和世家卻是有些坐不住了。
這乃是釜底抽薪之策啊。
而且還將吏部拉了過去,實在是不妙。
畢竟六部之中,吏部的地位十分關鍵,全國上下的地方官員,有誰敢不賣吏部的面子。
對於這些,顧雲浩卻是不關心的。
他只知道,在前不久,在錢卓然的建言之下,元化帝正式下令,整個事情也在隨着他的設想走。
因着元化帝的這一召令,稅改之事應該能順利進行,地方上的士族們瞞報田地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這,便夠了。
這些日子,顧雲浩帶着司裡的主事楊光,以及司務和侍從幾人一起翻查閩省的田地登記冊,從中清算瞞報的大體情況。
雖然當時立朝之處,朝中對全國各省的田地有過一次清理和丈量。
但那時候時局剛穩,清理的也比較粗糙,甚至還有些世家賄之以重金,其中瞞報的情況是數不勝數。
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必然又有不少百姓開墾了新的田地出來。
如此一來,閩地到底有多少田地,竟然是難以估算出來了。
每每思及至此,顧雲浩都覺得頭大如鬥。
他們總不能拿着華朝疆域圖去估算田地數額吧?
畢竟這個時代的地圖不似前世那般細緻,即便估算出閩省的轄域大小,但卻還是難以弄清楚田畝之數。
但顧雲浩心知,閩地的田地絕對不在少數。
不爲其他,就單單隻論地勢而言,閩地大多都是平原地帶,山地、坡地較少,經過這麼多年的開墾,必然有不少地方被百姓們挖掘出來種糧食。
要知道閩省那邊世家林立,朝中也有多位官員出於閩省。
有着這麼多的官家士族在,土地兼併自然是少不了的,如此一來,閩地的百姓只會生活的更加艱難,必然會打量開墾田地。
他們戶部存有的閩省田地登記薄上記載的數字,必然是不準的了。
只是這其中到底存在着多大的差額呢?
想到這裡,顧雲浩皺了皺眉,以手扶額靠在高背椅上。
“大人,吃口茶吧。”
一個溫和又帶着幾分清冷的聲音響起,隨即便見一盞茶被送到了顧雲浩的書案之上。
轉身看去,卻不是別人,正是趙啓。
顧雲浩微笑着點了點頭,接受了趙啓的好意,端起茶碗吃了口茶,卻是又留意到趙啓手裡還拿着一個小冊子。
“博彥,可是有事要說?”顧雲浩問道。
趙啓似面有猶疑地看了看門外,見着並無什麼人來的樣子,但神色間好似還有些顧忌。
見狀,顧雲浩自然明白了他的擔憂。
戶部的公務室緊缺,即便是身爲從五品員外郎的他,也是沒有單獨的公務室的,而是跟楊光跟李輝兩位主事共用一間。
這可是不翰林院的待遇差多了。
趙啓向來不是個小家子氣的人,今次這般謹慎,必然是有什麼緣故。
隔牆有耳啊。
“博彥只管直言就是。”
顧雲浩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公務室,笑着解釋道:“李輝跟着陸郎中出去了,楊主事則是被我派了別的事,暫時不在部裡。”
聞言,趙啓知曉李輝跟楊光不會突然回來,方纔放心地道:“東翁,請看看這個。”
言罷,趙啓便將手中的小冊子交予顧雲浩。
見他如此謹慎,顧雲浩也是不敢小瞧,接了過來,便認認真真地翻開查看。
然只看了一頁,便神目色一閃,沉吟道:“這是……”
“東翁,雖然咱們無法估算現今閩地的田地多寡,但以在下所見,何不就且以立朝之初的登記來算?”
說到這裡,趙啓的面上也是帶着幾分憤恨之色:“閩地那邊的士族也真是夠狠的,在下僅僅清算了晉江這一府的田地,便已感覺其中瞞報之數不少,如此可想閩地百姓過得有多艱難。”
顧雲浩此刻也是心思百轉,思忖了片刻,也是沉聲道:“此事先別張揚,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說到這裡,顧雲浩頓了頓,又道:“這立朝之初的田地數額是放在明面上的,待楊光回來,我讓他帶人全部去清算覈查就是,至於取中的瞞報之數,便由他去負責估算就是。”
聞言,趙啓立即反應過來,知曉顧雲浩另有旁的事要安排給他,遂問道:“東翁可還是有旁的事吩咐?”
“你這些日子,取了閩省近年來的稅入登記來,一一的核對清楚,咱們可以藉此估算現今閩地的瞞報情況。”
說到這裡,顧雲浩嘴角微揚,眯了眯雙目,又道:“閩地那邊瞞報的情況必然不少,時間有限,清理之時,可以抓大放小。”
聽了這話,趙啓微微一愣,隨即眼珠一轉,笑道:“東翁放心,在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