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你說的老師是顧尚書麼?”
蕭雲珏也是個反應極快的, 當下便直接說道:“可是顧閣老他身爲一部尚書, 現在又在負責新政之事, 哪裡有空時時入宮陪着兒臣啊?”
這絕對是一句大實話。
顧雲浩眼下剛剛纔忙完了新稅制的推行之事, 正是在準備接下來的商貿改革, 要是還得入宮來爲小太子講學, 他實在是有些分身乏術。
然後,蕭雲珏的實話才一出口,便被元化帝狠狠地呵斥道:“胡說!誰說老師就要時時入宮來陪着你的, 那麼多翰林學士輪流給你講書,你還不知足!”
“朕今日與你說起的老師,並非等同於那些給你講書的翰林和先生們, 乃是你此生唯一正式的老師, 你今後亦是要尊敬愛重纔是。”
元化帝伸出手摸了摸蕭雲珏的腦袋,叮囑了一番, 復又看向顧雲浩道:“景源, 你瞧着我這兒子如何?”
聞言, 顧雲浩心中也是驚詫不已。
原來元化帝是真的想要讓這個小太子正式拜他爲師。
而且, 顧雲浩還是注意到了元化帝的自稱, 已經從‘朕’變成了‘我’。
這裡面的信息太大了, 顧雲浩一時間也是覺得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太子聰慧,自然人中之龍。”
思忖了片刻,顧雲浩頗爲謹慎地回道。
這時, 卻見元化帝嘆息一聲, 一臉誠摯地看向顧雲浩,道:“景源,今日,朕便以一位父親的身份,將這孩子託付與你,你意下如何?”
聽聞這話,顧雲浩心中更是一緊。
怎麼聽着元化帝這個口氣,卻有點像是託孤的樣子。
只是乍然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這樣說話,顧雲浩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而且雖然元化帝是在徵詢他的意見,但他身爲臣子,既然君主都已經開口了,他又哪裡敢說‘不’呢。
只是顧雲浩自知在朝中式微,若是成爲託孤大臣,替元化帝照看熊孩子雖然不算什麼大事,但他卻是沒有信心,能以一己之力對抗杜允文、陶明哲以及那些勳貴們。
假如一個不留神,他行差踏錯了,斷送了華朝的江山,他又如何能心安。
想到這些,又不敢說不願,顧雲浩只得含糊道:“陛下擡愛,微臣惶恐。”
似乎料到了顧雲浩會這般說,元化帝眼中劃過一絲異色,隨即又道:“自己的身體自己是最清楚的,除了珏兒之外,朕亦是擔心,若有個萬一,只怕新政之事又會再生變故,此事只有交託與你,朕才能放心。”
聽聞這話,顧雲浩也是不由目色一閃。
這話絕對是實話,亦是他心中最爲擔憂的。
新政本就不是可以一蹴而就之事。
眼下元化帝支持新政,又手握大權,他才能在戶部那樣放開了手腳行事。
但明顯如今元化帝的身子看着好似有些不行了,若是有個萬一,蕭雲珏年幼即位,必然是會出現輔臣當政的局面。
那樣的話,新政之事還真是說不好。
假如主政的輔臣並不看好新政,那麼即便是他顧雲浩再有辦法,也是無法繼續將新政推行下去。
思前想後一番,顧雲浩面色一凜,立起身來,恭敬地向着元化帝拱手一禮:“身爲人臣,自當聽從君命,微臣深受吾皇知遇大恩,更是不敢有絲毫違背陛下聖諭之心。”
見着顧雲浩這般說,元化帝胸有成竹地一笑,道:“有景源此話,朕便放心了。”
“珏兒,過去,向你的老師行拜師大禮。”
雖然是答應了元化帝的託付,但顧雲浩還是沒有想到蕭穆言會真的令小太子正式拜他爲師。
“陛下,微臣愧不敢當。”顧雲浩連忙急急分說道。
要知道正式的拜師禮,是要學生向老師行六拜三叩之禮的。
蕭雲珏身爲皇太子,亦是今後華朝的帝王,即便眼下還是個熊孩子,他又哪裡感受這小太子的大禮。
“禮不可廢,此是你應當的,景源,你且坐下。”
元化帝擺了擺手,直接令顧雲浩坐下,而後又看向蕭雲珏:“還不快去。”
蕭雲珏此刻似乎也是察覺到了什麼,也一改之前的脫跳的樣子,神色嚴肅地走到顧雲浩跟前,叩拜行禮道:“學生蕭雲珏,給恩師見禮。”
見着這個情狀,顧雲浩也不再扭捏多言,端坐着受了蕭雲珏的禮,便立即站起身子,雙手扶起蕭雲珏,道:“臣斗膽受殿下如此重禮,定當竭盡所能,襄助殿下。”
蕭雲珏不過才七歲,即便是身在皇家比尋常孩童懂事早些,但總歸還是尚在懵懂之間,見着顧雲浩神情如此鄭重,當下也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多謝顧先生。”
顧雲浩這話顯然並非僅僅是對着蕭雲珏,更是說給元化帝蕭穆言聽的。
既然作了決定,他便會全力以赴。
“珏兒,你先自去吧,父皇還有政務要跟你顧先生商議。”
果然,見着顧雲浩表態,元化帝得到了想聽的話,便讓蕭雲珏出去。
蕭雲珏雖然平時頑皮愛玩,但在關鍵時候也還是很會看臉色,當下便點了點頭,向元化帝叩首道:“兒臣告退。”
起身之後,只見他又對着顧雲浩拱了拱手,道:“先生,弟子先出去了。”
“微臣不敢。”顧雲浩忙亦是跟着拱手道。
見狀,蕭雲珏也不再多留,就邁着小短腿出了屋子。
這裡元化帝見着愛子離去,面上仍是帶着溫和的笑意,久久不散。
“景源,眼下也不瞞你了,朕的身子多半是好不了了,或許只得再許你半年的時間,你可有把握盡掌朝局?”
突然,元化帝神色一變,一臉正色地道。
“陛下必定能大安,怎能輕易說這晦氣之言。”顧雲浩面色大駭,脫口而出。
他雖然猜到了元化帝的身體出了問題,但卻也沒想到會這樣嚴重,甚至只剩下半年的時間。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朕即位後不久,便發現身體有恙,直到第四年,更是覺得嚴重了不少,這幾年也越發覺得不好,特別是去年,更是自知時日不多,方纔那樣急急召你回京。”
元化帝嘆息一聲,卻是將自己的身體情況全盤托出,道:“雖然經過這些年的籌謀,朝中局勢已經安穩了下來,但太子年幼,朕是真怕到了那一天,他不能扛起這片江山。”
這些話說的是掏心掏肺,顧雲浩萬似乎也是沒想到,君臨天下的元化帝,會這樣與他這樣道盡心中所想。
“陛下……”
顧雲浩眼圈一紅,聲音中也帶着幾分沉痛之感。
“景源,朕知你乃是一重情義之人,今日,便將太子跟這華朝的江山交託與你,望卿費心照料些吧。”
說到這裡,元化帝的神色一默,竟是有說不出的傷感和孤寂之意。
“陛下放心,有臣一日,定會護着太子與我朝江山一日。”顧雲浩眼中亦是帶着深沉的痛意,神情堅定地應道。
“如此,朕便放心了。”
見着顧雲浩應下,元化帝鬆了口氣,又道:“只是眼下朝中局勢不穩,你且要抓緊時間纔可。”
說到正事,顧雲浩思量一番,還是說道:“臣斗膽向陛下言及一事。他日,左相與副相二人可會對此事存有微辭?”
元化帝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多久。
他既然答應了輔助太子,繼續推行新政,穩定江山朝局,那麼自然就要開始作長遠的打算。
杜允文跟陶明哲乃是兩朝元老,在朝中頗有權勢,若是元化帝一去,那更是三朝老臣,加上在內閣裡,兩人不論是資歷還是職級,都遠非他這個剛入閣的新人可比。
加上雖然現在勳貴們沒有了實權,不能再影響到軍隊那方面,但也還是與杜允文等人眉來眼去。
若是到時候杜允文陶明哲再勾連勳貴,那麼他便會面臨不小的壓力。
因此,顧雲浩索性直接藉着今天這個機會,暗示元化帝儘快動手,除去兩人,從而杜絕後患。
元化帝是個聰明人,當下對顧雲浩的意思也是心領神會,直接點了點頭:“你所言不錯,此事朕自有主意。”
說到這裡,元化帝卻是又似想起了什麼,說道:“朕聽聞,說是右相似有告老之心?可是屬實?”
聞言,顧雲浩心裡大駭。
元化帝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分明還是將師祖也看作了太子今後即位掌權的阻礙。
這一瞬,顧雲浩不由覺得心中帶過一絲涼意。
原來即便是那樣行事低調,又敬重皇室的師祖,也是被元化帝所疑慮。
只是雖然心中有些寒涼,但顧雲浩還是面色不顯地回道:“右相剛好乃是微臣師祖,前些日子,他亦是告知微臣,說是上了年歲,精神大不如前,確實似有告老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