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蔓出嫁之後, 顧雲浩全部心思都放到了學業上, 甚至比先前更用功了幾分。
不爲其他, 只是他心裡越發覺得急迫起來。
若是他能早些考中秀才, 那是不是顧蔓就能說個更好一些的人家?
每每想到這裡, 顧雲浩就更是堅定了要發奮讀書儘快下場的決心。
雖然大姐已經出嫁, 但二姐的年紀也不小了。
從小到大, 他跟顧芝的感情最爲要好,自然不想他二姐今後嫁得不如意。
再則來說,不僅是爲了給家裡的三個姐姐撐腰, 就是爲了他今後的前程,顧雲浩也沒有絲毫退路可走。
本朝的縣試乃是三年兩考,隔年一次, 爲了方便集中應晉府試, 各縣的縣試都是差不多同時舉行。
一般在縣試開考前的一段時間,縣裡就會貼出公告榜文, 告知全縣學子縣試的相關事宜。
因縣試大多是在二月間, 所以這年顧雲浩剛過完十四歲的生日, 臨川縣就貼出了榜文, 定在二月二十四進行縣試。
所謂縣試, 乃是由本地知縣主持, 並親自閱卷。
因着考慮到參考學子衆多,知縣□□乏術,縣裡的教諭和訓導, 也會參與其中, 作爲監試官,並參與閱卷。
在有的縣裡,知縣還可以讓自己信任的刑名師爺襄助縣試事宜。
當然,縣試的一切事情,都還是以知縣大人心意來決定。
除了決定學子縣試取與不取之外,知縣還可自主決定縣試一共分爲幾場。
以本朝來說,縣試大多是考三場或四場,但有的縣也會考五場。
第一場最爲重要,被稱爲正場,若是考得好了,就會直接被取中,等待參加四月份的府試。
當然,第一場取的人數是比較少的。
這也屬正常,畢竟一場考試雖然能看出些功底,但爲着謹慎而言,知縣一般都會再看看後面的考試。
雖然第一場取得人數少,但知曉關鍵的學子們都不敢小瞧。
因爲這一場考試下來,知縣大人看了衆考生的卷子之後,取與不取,心裡就有了個大概,只是會根據後面的考試稍微調整罷了。
這其實就相當於是第一印象了,若是第一場的卷子知縣看着心裡滿意,第二場又沒什麼失誤,基本就能取中了。
所有一般來說,第二場取中的是最多的。
後面的第三場、第四場則相當於是撿漏,是爲了看看有沒有什麼滄海遺珠之類的作用了。
雖然一場取中對於知縣來說會擔些風險,但朝廷的規矩在那裡,各地知縣們即使再謹慎,也不能不取,只是減少取中的名額罷了。
所以只要是正場取中的,那基本都是文章寫得很合知縣心意,且有一定實力功底的學子。
民間俗稱的案首,在縣試這個層面,實際就是正場取中的第一名。
雖然縣案首這個名頭沒什麼看得見的實惠,但內裡還是很有作用的。
首先是代表了知縣的欣賞和認可,能在知縣面前留下個印象,以後在縣裡說話辦事都方便許多。
更重要的是,一般府試的時候,知府若是沒有特別的不滿,都會給屬地的知縣們一點面子,將各縣的案首取中。
這也就是意味着,如果考中了縣案首,府試基本上也就能考中了。
縣試的第二場也叫初復,第三場稱次復,第四場爲再復。
每場考試都只考一天,隔三天一考。
每一場考完後的第二天,縣裡的就會放榜,公佈當場考試取中的學子姓名。
若是取中了,就不必參加後面的考試,沒取中的就會一直考下去,直到最後一場。
臨川縣的知縣姓胡,據說年紀不過三十多歲。
這位胡知縣乃是兩榜進士出身,行事沉穩老練,想來是屬於對仕途還頗有雄心的那一類人。
不知是出於什麼緣故,胡知縣到了臨川縣後,每次縣試都是決定只考三場。
但就是隻考三場,這其中的工作量也不小。
要知道他們淮安府一帶,雖然不及蘇杭的鼎盛文風,但卻人口衆多。人口基數大,參加考試的人也就多了起來。
臨川縣又臨近府城,不論是人口還是文風,都要比其他縣強些,故而每次縣試參考的都有一兩千人。
所以臨川的學子們在科考一途上,都走的很艱難。
每次縣試,取中的人數都是有限的,大多都是在四十人到六十人之間,因而錄取比例還是比較低的。
這還僅僅只是科考路上的第一關。
就是因爲知曉這些,這麼些年來,顧雲浩從來不敢懈怠,更是不敢小瞧科考,只有盡全力苦學。
縣試的事宜都是由縣衙的禮房負責準備張羅。
因着臨川縣試規模大,參考人數衆多,所以縣衙各房都抽了人手到禮房幫忙。
而且,因爲考試期間閱卷量過大,又諸事繁多,一旦開考後,縣衙就會封印,基本上除了重大事件,知縣一概不問訴訟等事。
自榜文發佈之後到開考的前十日,所有準備參考的考生都要前去縣署禮房報名,且報名的時候還需一併請了稟生作保纔可。
顧雲浩他們私塾此次有五個內舍學生要參加縣試,因而縣衙的榜文一張貼出來,幾人就商議着一起找稟生作保之事。
縣裡的稟生不多,基本上作保都是要收作保費用的。
打聽了一番,基本上都是相熟的學子一起找同一個稟生作保,到時候一起去報名,稟生往來方便些,收費就會稍稍便宜一點。
但也便宜不到哪裡去,怎麼也要四五兩銀子。
好在樑成業有一相熟的稟生,因看着樑成業的面子,每人只收了他們二兩銀子的保費。
這次縣試,顧雲濤也參加了,只是跟顧雲浩不是同一個稟生作保,就沒有一起報名罷了。
家裡兩兄弟都考這次縣試,顧家衆人更是緊張的很。
顧明良一聽說要花錢找人作保,二話不說就讓李氏拿了銀子給顧雲浩跟顧雲濤兩人。
顧雲浩原本想着這兩年他抄書賺了十來兩銀子,就不必從家裡拿錢,但奈何顧明良執意要給,說要一碗水端平,顧雲浩也不好再堅持。
二月五日這天,天氣微微有些寒意,顧雲浩、楚毅等人跟着爲他們作保的稟生一起到縣署報名。
這位稟生叫吳成,年紀將近四十,想來是爲人作保慣了,帶着顧雲浩幾人熟門熟路的就到了縣署,又在衙役的引領下到了禮房。
剛至禮房大門口,一禮房的雜役見着吳成身上代表身份的生員衫,當下就不敢怠慢,忙笑着引他們入內。
“請略坐等片刻,幾個錄房都有學子在報名,只等他們一出來,就可進去了。”那雜役解釋了兩句,便請幾人先坐。
又等了一會,才輪到顧雲浩幾人。
臨川縣試因爲參考人數衆多,所以一共備了六個錄房,每個錄房由一名書吏負責,外加幾人幫忙打下手。
進了錄房,先是由雜役分別詢問填寫顧雲浩幾人的姓名、籍貫、年齡和三代履歷,待填寫完畢,再由吳成簽字作保,才一併交給本房負責的書吏驗看。
那書吏驗看過後,又詢問了幾人一番,確定其三代之中無人從事娼、優、皁、隸以及賤民之列,方纔讓那雜役帶着幾人去領取考牌。
雜役記錄下他們的相貌特徵,又貼在考牌背後,待簽字蓋印之後,方纔交給幾人。
如此一番下來,整個報名的流程纔算走完。
幾人辭了吳成,又到文房鋪子買了考試需用的筆墨等物,一起回了私塾。
縣試的考點就設在縣學旁邊的考棚。
因着他們私塾離縣學不遠,顧雲浩就決定考試這幾天還是住在塾裡。
爲此,李氏可是一直憂心的很。
又是擔心他吃不好,又怕他赴考的路上出現什麼變故,還提議讓顧長光到縣城的客棧住下,來回接送顧雲浩考試。
但最後耐不住顧雲浩堅持,也只得作罷。
顧雲濤所在的私塾離縣學要遠一些,自然就要住客棧了。
由於各地考生都到縣裡考試,客棧生意大好,特別是靠近考點的幾家客棧,早早就客滿了。
好在顧長榮託人想了辦法,好容易纔在縣學旁邊的如意樓留下了一個房間。
顧長榮擔心兒子,加上這幾天衙門沒什麼事,索性告了假跟着顧雲濤在如意樓住着,當起了專職陪考。
當然這些事情此時已經無法引起顧雲浩的注意了。
現在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溫書上。
與他一起選擇住在私塾的還有李文旭跟楚毅兩人,因而三人經常在一處溫書。
樑成業也會每日指點他們幾句,但並不會多說,因爲到了這個時候,只有學生們自己才清楚自己的學業情況,自己溫書纔是最有效果的,老師說多了反而影響學生的心境。
師孃陳氏也很是關心幾人,自縣試報名之後,他們的飯食茶點一應都是由陳氏打點,雖然稱不上珍饈美味,但也比飯堂的伙食好多了,幾人自是感激不已。
備考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半個月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到了考試這一天,三更的梆子剛響了一聲,顧雲浩三人便穿衣起牀。
洗臉刷牙之後,感覺整個人清醒不少,顧雲浩就開始檢查自己的考籃和要帶的東西。
考籃是早早就準備好的,因爲防止考生夾帶,本朝考生一律都只能用考籃,不管是筆墨紙硯還是隨身攜帶的食物清水,都全部放在考籃裡面。
檢查了沒有什麼漏掉的東西,顧雲浩又理了理衣裳。
這時楚毅跟李文旭二人也準備妥當,三人一起到了前廳。
樑成業此時也是早早地等在了那裡。
三人先是跟着樑成業一起拜過了孔子像,又跟着樑成業一起到偏廳吃早飯。
早飯自然也是陳氏提前吩咐備下的。
有饅頭、包子、紅豆稻米粥,外加兩種小菜和雞蛋。
因着要考試,所以稻米粥煮的比較稠。
只是三人爲了避免在考場上三急不便,還是主要吃的饅頭跟雞蛋,稻米粥只稍微喝了一兩口便罷。
一時間吃過了早飯,樑成業親自送他們出了私塾,看着顧雲浩三人提着燈籠走出了巷口。
他們私塾離考棚很近,不過一刻鐘左右的路程。
因着離考棚近,一路過去,隨行同路的人也越來越多,人流車馬來往不斷。
雖然往常此時都仍是一片夜色籠罩,但今天卻不盡然。
不論是馬車還是行人,都或掛或提着燈籠,在衆多燈火的映照下,哪裡還分得清是什麼時辰。
到了考場,更是一副車水馬龍的景象。
參考的考生、陪着家裡子弟考試的長輩、前來跟着伺候主子的僕人,密密麻麻地都聚集在此。
更有許多馬車來來回回。
好在有衙役在當中往來巡視和指引衆人,纔不至於亂了套。
顧雲浩三人一到考場,就在衙役的指示下滅了燈籠。
“參加考試的考生去前面排隊。”那衙役徑直說了一聲,就讓他們趕緊往裡走。
三人也不多作停留,忙按着衙役的指引到前面入口處排隊。
此次他們縣裡一共有兩千一百多名考生參加縣試,因着人數衆多,考場一共分了六個入口,每個入口前都已經排了長長的隊列。
考生們需要依次等待檢查搜身之後,方可進場。
顧雲浩等人來的算是比較早,但前面也已經排了不少人。
等了一會,天色稍微亮了一點點,便有一名衙役出來傳話。
隨着考場前面鼓聲一響,考場外也安靜了下來,此時那衙役高聲道:“縣尊大人示,考生入場。”
話音一落,六處入口同時開門,考生依次開始入場,衙役們兩人一組,開始檢查考生的考籃和衣物,看看是否有夾帶。
檢查通過的考生,便可以陸續從六處入口進入甬道,而後經考場正門進入考棚。
顧雲浩他們前面還有好幾輪人,但也着急不得,只能耐心等着。
待天色將明未明之際,方纔輪到他們。
顧雲浩先是按規定遞上自己的考牌和身份文書,待覈對驗看之後,便由兩名差役引着到一旁搜檢。
搜檢是一人檢查考籃,一人專門搜身。
顧雲浩的考籃很是簡單。
除了裝着三支毛筆、墨錠、筆架、硯臺等文房之外,就只一包雲片糕和兩個饅頭,另外就是一竹筒清水和一塊抹布。
那差役查看了一番,見並無什麼不妥,就裝好還了回來。
這裡顧雲浩隨身穿的外衣也已經檢查完畢,待差役搜身之後,便又穿上外衣,提着考籃,從正門進場。
進場之後,還要先去領了考舍牌,才能找到自己的考舍。
一般而言,考舍牌也是隨機發放的,但在縣試這一級,管理的還相對算比較寬泛,一些有權勢的人家,還是能想到辦法提前給家裡子弟弄到好一點的考舍。
當然顧雲浩他們家顯然不屬於有權有勢這個範疇,因而顧雲浩對考舍的期盼並不是很高。
進了考棚,果然也是等了黑壓壓的一羣人。
顧雲浩耐着心思又等了許久,方纔領到自己的考舍牌。
因着歷來考生衆多,臨川縣的考棚修的很緊湊。
考場正門對着的地方乃是公堂,公堂坐北朝南,堂上坐着胡知縣、縣丞、教諭、訓導諸人。
公堂兩側都是一排一排東西走向的考棚,兩排考棚之間有個三米來寬的甬道,甬道兩端都分別放了兩個裝滿水的大缸,而茅房則是在考棚遠離公堂的那一端。
由於考生衆多,衙役忙不過來,考生都只得自己拿着號牌去找考舍。
但好在每個甬道入口,都有一名衙役值守,找不到號舍的話,也可以問值守的衙役。
顧雲浩拿着號牌問過衙役,找到了自己的考舍。
考棚修的很簡陋,而考舍則是用厚板在考棚裡隔出來的小隔間罷了,可謂是又低矮又狹小。
因爲長了個子,顧雲浩總覺得稍微起身一下,就會撞着頭一樣。
這當然是心裡作用,但若是換個個子稍微高一點的成年人,必然只能彎着腰進出。
考舍裡的東西也很簡單,一個木板橫在考舍兩壁之間充當桌子,另外就是一個木凳,以及一個盛了水的筆洗。
當然,爲了方便考生出入,這個木板只用合頁固定了一端,另一端是可以拆卸活動的。
顧雲浩坐定之後,就先將那木板固定好,纔開始有空細看自己的考舍。
屋頂的瓦片看着雖然有些年頭沒有翻修,但看着還算不錯,應該不至於漏雨。
四下看了看,顧雲浩對自己的考舍還是很滿意的。
雖然是髒了些,但也不礙事。
這時候天色已經泛白,隔壁的考舍也陸陸續續有人來了。
顧雲浩估摸着還有些時間,便拿了抹布出來,將桌子上的灰塵擦拭乾淨。
而後取出毛筆、硯臺、墨錠和筆架一一放好。
最後又將兩塊自己常用的鎮石拿了出來,便將考籃擱在一旁,安心等待發卷。
待考生全部入場完畢,天色已經亮了起來。
考棚大門一關,公堂上擊雲板聲音開始響起,所有考生全部坐定,整個考場一片肅靜,縣試正是開始。
不過一刻鐘左右,就有差役捧了捲紙來分發給諸位考生。
顧雲浩接過自己的捲紙,打開一看,一共乃是十張紙頁,七張是竹紙,另外三張是質地不錯的白紙。
竹紙是拿來當草稿紙的,而那三張白紙纔是用來謄寫的正卷。
往硯里加了少許清水,顧雲浩開始研磨潤筆,先將自己的姓名籍貫等信息寫在草紙跟正捲上,待墨跡幹了之後,就先將那三張正卷收撿起來,免得一個不小心弄污了卷子。
第一場考試一般都是三道題,三張正卷各上書一題,沒有多餘的,因而考生們都得十分小心。
隨後又是一陣擊雲板聲音響起,胡知縣開始訓話。
他說的不多,不過是強調一下考場紀律之類,便宣佈正式開考。
這時就有書吏舉着考題板從甬道來回走動兩次,這時候考生們就要立即記下考題。
第一道題向來都是四書題。
在衆人的注目之下,一名書吏舉着題板走了過來,只見上面寫着:皆雅言也 葉公
縣試居然出截搭題!
看着考題之後,顧雲浩不禁也覺得有些無語。
雖然爲了規避考題重複,出截搭題也算正常,但這畢竟只是縣試,用不用這樣啊。
而且本朝皇帝想來是對截搭題也不太感冒,登位之後,連續兩次會試都未曾出過截搭題了。
至於胡知縣爲何這樣出題,作爲考生的顧雲浩來不及多想,直接先提筆在稿紙上抄下題目。
第二題是五經題。
五經題一共有五道,分別是《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各出一道題,考生們只需要根據自己的本經,從中取一題作答就可。
顧雲浩因跟着樑成業治《禮記》,自然就將禮記的那一道題記了下來。
第三題是一個詩賦題。
帶將所有題目抄下來之後,顧雲浩就開始思索起來。
因着時間充裕,他也不是很着急。
三道題之中,四書題是最爲重要的,可以說是稱得上直接影響了考生能不能被取中。
看着四書題的題目,顧雲浩皺了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
“皆雅言也葉公”
這一考題出自上《論語》《述而》篇,只是分別是不同的兩章罷了。
“皆雅言也”出自《述而》第十五章。原章書雲:“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下半句“葉公”二字,則出自第十六章。原章書雲:“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爲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南宋朱熹批註《論語》此篇:雅、常也。執守也,詩以理情性,書以道政事,禮以謹節文,皆切於日用之實。[注]
這樣來說,“雅言”也就即是“常言”,說得就是日常實用的事情了。
而下半句的“葉公”二字,其主要還是應當落在“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這一句上。
這句話就很好理解了,無非就是葉公向子路問及孔子,子路不作回答罷了。
子路乃是孔子的學生,在古代講究尊師重道,子路之所以不言,其實就是不評價自己的老師,這也是師道尊嚴的一種表現。
若是上升一個層面,也可以說是謹遵禮法,若是扯到朝堂之上來說,就是要時刻謹記君臣之禮。
當然這後半句“子曰:女奚不曰;其爲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也挺重要。
表面上來說這裡是通過孔子對自己的評價,表現了其高潔的品質和好學的精神。
但若是聯繫前半句,再考量胡知縣出題的意圖往深入想,那就不同了。
無非就是,前半句說作爲學生或是臣下,要謹遵禮法,敬重君主尊者。後面半句實際就是隱晦的拍馬屁,拿孔子的修養來影射君主的聖賢了。
理清胡知縣出題的意圖之後,顧雲浩又思量了一番,覺得還是應該從朱子集註所言入手,以“雅言”與“葉公”開始着手破題。
凝神思索了一會,顧雲浩便開始沾墨下筆。
他寫得很順暢,不到一個時辰,就將整篇文章洋洋灑灑的寫了出來。
前後又通看了一遍,加以潤色修改,再檢查了一遍沒有什麼犯什麼避諱,便往正捲上謄寫。
這幾年來,他一直勤於練字,即使習的是歐體,現在也很有幾分風骨,字體看着很飄逸俊秀,就是樑成業也經常誇讚。
他寫得很仔細,但下筆卻沒有絲毫遲疑,將整篇文章謄寫之後,卷面看着也很乾淨整潔。
準備這麼多年,顧雲浩自然知道,若是捲紙上出現墨點或塗改,則會直接拉低閱卷官對整篇文章的印象。
答完四書題後,顧雲浩便趁着等墨跡風乾的間隙,開始思考第二道的五經題。
“阿嚏!”
隨着一個打噴嚏的聲音響起,隔壁考舍傳來一陣響動。
“啊!我的卷子。”
響動之後,便是隔壁考生的哀嚎之聲。
想來是那考生打噴嚏時不注意,弄到了什麼東西,最後污了卷子。
“不許喧譁!”
因着那考生的聲音較大,立馬就引了差役前來查探,那差役見了情況後,便喝斥了一句。
雖然那差役神色語氣不善,但實際也算是較爲通人情了。
要知道縣試算是考場紀律要求比較鬆泛的,若是鄉試、會試的話,開考之後,考生不論什麼緣由,都不得大聲說話。
即便是像剛剛那位仁兄一般,也會立馬被剝奪此次考試資格,帶出考場。
有了前車之鑑,顧雲浩更是謹慎了幾分,一待捲紙上墨跡一干,就立馬將正卷收拾好,免得一個不小心弄污了。
現在雖然已經是二月,但仍然寒風未過,加上這考棚修的簡陋,前面又沒有門板遮擋,根本就不保暖。
隨着一陣寒風吹過,顧雲浩身子也是一顫。
感覺身上有些寒意,就立即從考籃裡拿出裝了熱水的竹筒,裡面裝着的熱水早已涼了許多,但總算還有些溫度。
顧雲浩喝了兩口溫水,又搓了搓手,感覺身上緩和一些,就立馬開始做第二題。
待到午時的休憩鼓響起時,他已經再稿紙上將第二題做好了,只需要謄寫就是。
縣試的每一場午間都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休憩,在這個時間內,考生可以喝水、吃東西。
但是縣試考場上是不提供食物茶水的,這些都得考生自己帶。
這個期間也可以去茅廁,但必須先告知值守的差役,並且在差役的陪同下去茅房。
顧雲浩已經做好了兩題,時間算得上比較充足,心情也輕鬆了不少。
爲了不弄污卷子,索性直接將卷子全部收撿起來,再從考籃裡拿出包着食物的紙包,開始吃午飯。
他對吃食不是很講究,一切只求能果腹就好,因而只帶了饅頭和雲片糕。
因着天氣寒冷,饅頭早已冷了,還有些發硬。顧雲浩先吃了雲片糕,覺得已經有七分飽,便不再進食。
畢竟那饅頭又冷又硬,且下午申時一過就要交卷,也不必非得強迫自己吃多少東西。
將考籃重新收拾了放好,顧雲浩一面閉目養神,一面思考最後一題。
一般而言,縣試第一場都是比較能考出水平的,雖然只有三題,但卻非常重要,難度也最大。
第一場的試題也基本是定下的,會出一道四書題、一道五經題,最後加上一首應試詩。
應試詩也稱試帖詩,基本就是給出定韻和主題,考生在限定要求之內作詩一首。
本朝當權者比較務實,因而對詩賦一類並不是特別重視,故而科考取士的時候,詩賦題所佔比重並不大。
但是身爲讀書人,不同詩詞是說不過去的,所以各級科考試卷裡,都還是會有詩賦題的身影,一般考生只要做得格式正確,立意高遠,對仗工整,外加沒有用錯韻的話,基本就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了。
雖然科考作詩不求考生的詩作要有多高的水平,但若能別出心裁又文采斐然的話,自然是更好。
顧雲浩前世本就對古詩詞有些興趣,今生跟着樑成業讀書,也算是有些收穫,他做得詩雖然稱不上很好,但也絕對算看得過去。
心裡有底氣,自然就不會着急。
半個時辰的午憩時間過去,考場上頓時安靜了不少,差役在甬道里來回巡視了幾番,查看有無不守規矩的考生。
此時,顧雲浩纔將卷子重新拿出來鋪在桌子上。
先是將上午在稿紙上做好的五經題再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什麼問題之後,便開始研磨下筆謄寫。
謄寫之後,還是像先前一樣,等待墨跡全乾之後,又將正卷收好。
擡頭看了看考棚外面的日頭,顧雲浩估摸時間還早,應該纔剛到未正時分。
他現在只剩一題了,因着沒打算提前交卷,也不很趕時間。
縣試到了下午申時,就可以準允考生提前交卷,而申時一過,閉考鼓一響,所有考生就必須交卷,就算是沒有寫完,也沒有什麼辦法。
“申時到。”
隨着一個差役的聲音響起,就見果然有考生拿着寫完的卷子往公堂方向去了,顯然是要提前交卷的。
顧雲浩此時也做出了一首五言八韻詩。
因着不打算提前交卷,也不着急謄寫,又細細潤色修改了一番。
提前交卷實際也是有好處的。
與到考試結束,由差役統一收卷不同,提前交卷可以由考生自己拿着考卷到公堂上交給知縣。
要知道縣試取與不取,其實全看知縣的意思。
這樣提前拿着卷子交到公堂上,多少會給知縣留下一些印象,甚至還可以請知縣堂試。
若卷子知縣看着不錯,又覺得考生順眼,應對不錯的話,還有可能當場就取中。
自然,這樣堂試直接取中的情況還是比較少的,不過能在知縣面前露個臉也是好的,至少在閱卷的時候,說不定知縣還有點印象。
提前交卷,又敢於請知縣堂試的考生,那都是對自己的學識和文章很有信心的,一般而言,大多是一些稍微年輕些的考生。
畢竟若是考生年紀一大把,還在考縣試,是斷然不好意思去露這個臉的。
顧雲浩不打算提早交卷,倒不是因爲他對自己的文章沒有信心,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張揚罷了,加上前世中考、高考各種考試,已經養成了不提前交卷的習慣。
“申正!”
申正時分,差役又一次報道。
此時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個時辰了。
顧雲浩那首試帖詩也改的比較滿意,見沒有什麼可以再完善的地方,便開始往正卷謄寫。
一筆一畫細細謄寫了,待墨跡全乾之後,就將草稿紙一張一張的整理好跟正卷分開放着。
確認沒有什麼遺漏,顧雲浩估摸着考試時間快結束了,就開始收拾筆墨硯臺等物,小心翼翼地將東西裝進考籃。
收撿好考籃,沒過一會,就聽聞堂前傳來三聲鼓響。
“申時過,收卷!”
隨着一聲高呼,便見每個甬道分別進來四個差役,兩人一組開始分收兩排考生的卷子。
一名差役專收正卷,另一名差役則收稿紙。
許是訓練有素,差役們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就將全部卷子收齊。
收卷畢,考生們也拿着考籃紛紛從自己的考舍裡出來,。
這時候考場正門大開,考生們先是集中到公堂前向胡知縣行了學子禮,便開始到正門處排隊退場。
顧雲浩排的位置不算靠前,因而也是等了許久纔出了考場大門。
一出考場,看着外面天高雲闊,瞬間只覺得心情也鬆泛不少。
此時的考場外面,可謂是衆象雲集。
“第一題破題應當這樣……”
一名考生面色得意地向身邊幾人說起自己的破題,想來是考得不錯,心情很好。
“兒子,沒事,這纔是第一場,後面還有複試呢。”
這顯然是考生沒有考好,家裡父親正忙着安慰。
“哎喲,少爺,您額頭怎麼這麼燙!”
聽着像是考生着了涼,僕人急得接了他回家去。
……
如此種種,真稱得上百態皆俱。
“雲浩,這裡。”
行走間,聽到有人喊,循聲看去,就見楚毅在西側方向對着他揮手。
穿過人羣,顧雲浩走了過去。
“你怎麼這樣久纔出來?”楚毅有些詫異道:“以你的實力,不至於這麼晚才做完卷子吧。”
“反正也不着急出來,多待一會也沒什麼。”顧雲浩笑着說道。
“有沒看到李文旭?”
楚毅知曉顧雲浩是個謹慎又平淡的性子,也不多問,就開始踮着腳四處張望,尋找李文旭的身影。
他們三人一乃是同窗,又一起開參加縣試,自然是一起回去爲好。
“我方纔出來倒是沒看到,你提前交卷了?難道在龍門口排隊的時候沒有看到麼?”顧雲浩也是搖了搖頭,說道。
他所說得“龍門”實際就是考場的正大門,一般將考場大門稱爲“龍門”其實就是取了鯉魚躍龍門的好意頭。
“我也算不得交卷早,排隊時候也沒見着他,一出考場,人一多,更是不好找了。”
楚毅有些懊惱地道:“入場之前咱們不是說好了麼,出了考場在西側等着,他怎麼不見人呢。”
因爲開始就想着散考之後人多,他們早早就商量好了集合地點,但現在見考生一批批出來,還是沒見李文旭,顧雲浩也有些着急。
“咱們先等等看,還有人沒出來呢,說不定他落在後面了。”
顧雲浩一面說,一面雙目緊緊地看着從龍門出來的學子。
他的視力比尋常人強一些,即使離得遠了點,也能看的清楚。
兩人等了許久,直到最後一批考生出來,考場大門關上,還是不見李文旭的影子。
此時酉時已經過了,天色也暗了下來,考場前的人羣也已經散了許多,顧雲浩跟楚毅兩人也只得先回去。
哪曉得兩人剛進私塾,迎面就碰上了樑成業。
“你們兩個怎麼這麼晚,再不回來,老夫就要去考場尋你們了。”樑成業先是鬆了口氣,而後擺着臉道。
雖然樑成業一臉肅然,但顧雲浩兩人知道他是出於擔心,也不多言,只乖乖地認錯。
“行了行了,回來就好,趕快去吃晚飯,你們師孃才又叫僕人熱菜去了。”
見兩人認錯,樑成業也沒了脾氣,急急趕兩人去吃飯。
“先生,李文旭回來了麼?”
顧雲浩直接問道。
“文旭早就回來了,我看他許是有什麼心事。”
想了想,樑成業說道:“你們見着也不必多問,只各自安心準備下一場考試就是,萬事都等考完了再說。”
聞言,楚毅跟顧雲浩自然點頭答應。
現在確實是關鍵時候,他們的全副心思都應該放在考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