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咚”
隨着一個聲音響起, 顧雲浩立即睜開雙目。
只見他們書院的匾額, 卻是已經摔到了地上。
那匾額本就掛了多年, 又歷經風雨, 雖然外觀看着完好無整, 但實際上並不牢實。
自高處摔了下來, 匾額隨即便斷成了兩截。
“混賬!”
看着地上斷了的匾額, 顧雲浩直直看着那位官員,神色陰冷幽暗至極。
不知爲何,看着這樣的顧雲浩, 那官員亦是背脊一涼,眼中劃過一絲慌張,但又極快地掩飾了過去。
“咳, 你二人怎麼不拿穩一點。”
那六品官員好似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便出言責怪兩個摘匾的官兵。
“大人,實在是那匾額太重, 小人手上沒注意……”
而此刻, 一直默默不言的季航亦是回過了神來, 當下也是奮力掙脫了官兵的轄制, 直接向那官員撲過去:“可惡!今天老子跟你拼了!”
“不可對大人無禮。”
見季航欺身向那官員撲去, 衆官兵忙急急上前去拉扯阻止。
顧雲浩眼尖, 當下便見着一個官兵拿刀鞘去勒季航的脖子,也是用盡全力掙脫了轄制他的那位官兵,直直上前去幫季航, 一面怒罵道:“去你孃的, 居然還下黑手!”
這時,學子們都是極快地反應過來,全部開始奮力反抗。
“你們這些孬貨!快放開我學兄!”
“不許動我學兄!”
“他媽的,老子咬死你個雜碎!”
……
雖說他們年歲都不大,但此刻已經是被逼急了眼,當下皆是一面怒罵,一面各種拳頭巴掌,手腳牙並用的向那些官兵身上招呼。
官兵們似乎也沒想到這些學子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一時不慎,倒是真的被掙脫了好幾個。
“枉你們還是讀書人,如此不懂規矩,還與人大打出手,簡直有辱斯文!”
那六品官此刻被官兵們護衛在身後,理了理衣冠,一臉怒色地道。
他剛前沒有想到季航會突然撲向他,一時慌忙之下,也是吃了點虧,捱了一拳,衣裳官帽也被季航扯得有些凌亂。
當着這麼些人,突然被人這般對待,他面上也有些掛不住了。
但季航乃是季閣老的孫子,他心知自己的斤兩,即便現下對立,也是是不很敢得罪於他,因而便將一腔的怒火往顧雲浩等尋常學子身上發,直接怒聲質喝道。
“跟你們還需講什麼斯文不斯文!”
學子們顯然對那官員的話不屑一顧,紛紛出言道:“打他們這羣雜碎。”
不得不說,讀書人也大都頗有氣性,加上本朝又允准讀書人議政,所以不論是在朝的文官,抑或是這些儒生士子們,氣急之下,都是敢拼敢上的。
雖說這些文人力氣拳頭不如武官,甚至連尋常壯實的民夫都是不如,但這也不絲毫不影響文人們的暴脾氣。
若是惹急了,這些文人還真是敢捨得一身剮,去懟天懟地懟萬物。
加之此事實屬是如刀一般紮在了這些學子的心口,學子們當然不管不顧起來,哪裡還會與那人多言其他,直接擼着袖子就上。
那六品官員顯然沒有想到這些學生們會這樣,當下更是怒氣往上冒,隨即便招呼身邊的玄甲兵,道:“這些書生阻攔公務,且聚衆鬧事,也不必顧及那麼許多了,全都押解起來。”
聽了這話,那些官兵們果真下手重了幾分,沒過多久便重新將一衆學子轄制住了。
“帶走。”
那官員擺了擺手,冷冷一哼,說道。
“你敢!”
季航急紅了眼,當下對着那人怒喝。
“季公子放心,此事本官自有分寸,不至於爲難你這些同窗。”那官員看着季航,挑眉一笑,說道:“只是季公子到底不同,本官亦是不會爲難於你。”
說到這裡,那官員又轉首吩咐身後的玄甲兵,道:“將這位季公子押送回城東季府,其餘人全部給我帶走。”
聞言,季航心中暗叫不好。
剛纔他與那禮部官員相爭,若是此刻由着他將顧雲浩等人帶走,雖是不至於讓衆學子有性命之憂,但必然是會遭些罪的。
“我不回去,我要與同窗們一起。”當下,季航便道。
“哼,這可由不得季公子了。”
那人冷聲說道,一面就示意官兵們準備押人。
“哎喲,魏大人,你還真是在此處啊。”
這時,突然一個聲音響起,衆人尋聲看去,卻見山階有一人急急上來,對着那位六品官員笑道。
只見這人一身月白長衫,面容帶着幾分圓滑之態,不是董睿更是何人。
“原來是董師爺,怎麼也會來此處?”
那魏大人淡淡地說了一句。
他乃是禮部六品官員,又怎會把董睿一個小小師爺放在眼裡。
不過他來淮安之時,前去拜謁了江程雲,知曉此人乃是江程雲心腹,又想到江程雲身後的右相孫惟德,方纔客氣幾分。
“倒是沒什麼大事,不過受我家東翁之令,帶一句話給魏大人。”
董睿先是看了一眼被押着的顧雲浩及衆位學子,眼中劃過一絲不忍之色,隨後極快地笑着與那魏大人道。
“哦?不知江大人有何指教?莫不是也想攔着不許查封書院,讓下官爲難罷?”
魏大人目色一緊,面帶試探地說了一句,而後又道:“這可是徐景徐侍郎的令,即便江大人有異議,也當呈報奏章,待朝中內閣裁議決斷之後,方纔來說道此事吧。”
“魏大人誤會了,我家東翁並不敢僭越插手禮部之事,只是心疼我淮安府的學生士子們。”
董睿笑着搖了搖頭,便指着顧雲浩等學子對那魏大人說道:“我家東翁說,他爲官一任,便要保當地百姓之安,這些士子都乃是淮安府的青年俊才,他還指着這裡面能出幾個爲國盡忠的有用之才,故而還望魏大人莫要與這些士子爲難。”
“哎喲,顧公子,你怎麼也摻和進來了,府尊大人幾次提及,莫要你多事,你這般只怕又得要被府尊大人罰抄書了。”
這時,董睿又似才見着顧雲浩一般,一臉詫異地道。
“這是……”魏大人忙問道。
“魏大人見笑了,這位顧公子乃我家東翁收的弟子,你是知道的,我家東翁從來不收什麼學生,就此子一人,平時管束的便嚴了些。”董睿笑着解釋道。
聽聞這話,魏大人也是心中一跳。
他自踏入越省境內,便聽聞了江程雲此人不僅行事老辣,更是護短非常。
沒想到這學子竟然會是江程雲的學生?
看來這陵江書院果真是有些名頭,不僅季閣老的孫子在此,江程雲的弟子居然也在此讀書。
魏大人當下一衡量,也是覺得沒必要在此事上多作糾纏。
雖然季家的態度他是已經知曉,只要不傷及季航,倒也不擔心會因此開罪了季家。
但江程雲卻是不同,先前江程雲本就是對此事態度不明,現下他的弟子亦是捲入其中,還是莫要多生事端的好。
雖然此次靠上了徐景這棵大樹,但在朝中爲官,還是應當留一線纔對。
此間事基本已了,爲着強爭一口氣,便同時得罪季家跟江程雲,實在是沒有必要。
想到這裡,魏大人便眼珠兒一轉,狀似爽然地一笑,說道:“本官亦是讀書人,哪裡會真的想要爲難這些學生,不過是方纔這些士子阻攔公務,方纔起了些許爭執罷了。”
聞言,董睿也不去點破,只是笑道:“既是如此,那想必我家東翁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魏大人在此間的公事可了?”
“差不多了,只是還得去書院裡貼封條就是了。”
說完這話,魏大人便擺了擺手,示意官兵們鬆手放了顧雲浩等一衆學子。
此時,衆學子也逐漸冷靜了些,雖然口有抱怨,但總歸是沒有再繼續動手。
畢竟這人拿着朝廷的旨意,又有兵勇相護,在這樣的形勢面前,他們的不忿、他們的委屈、他們的悲痛,又算得了什麼?
形勢不如人,權勢也不如人,他們又做得了什麼?
“那董師爺隨意,本官現在便要去封貼書院了。”
見學生們似乎平靜了下來,魏大人便不再多留,直接對董睿說了一聲,就要往書院裡去。
“等一等。”
看着往書院裡走去的那一羣官兵,顧雲浩喊出了聲。
“怎麼,還有何話說?”
聞言,魏大人又是眉頭一皺,心裡暗想,這位書生不會到現在還不識時務吧。
顧雲浩卻是並不答言,直直走上前去,待到那斷了的匾額處,蹲了下來,以手撫了撫上面沾落的塵土,而後費力地將匾額支撐起來。
見着這他如此,衆學子亦是反應過來,紛紛上前,一起將那塊斷成兩截的大匾擡住,一行人往書院而去。
打開書院正堂,裡面仍是供着孔聖像,顧雲浩與衆學子將匾額擡進了屋子,橫放在孔聖像下的書案之上。
退後兩步,顧雲浩跟衆學子一起,對着面前的孔聖像與那兩截斷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學子禮。
禮罷之後,卻是轉過了身,頭也不回的出了正堂。
腳下有如千斤鐵索,顧雲浩一步一步挪了出來,雖然離正堂已經許久,但總覺耳邊仍是傳來那鎖門上封的悶響之聲。
“小浩,走,回府城吧,東翁還等着你呢。”腦子混沌之間,耳邊卻是傳來董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