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小子機靈。”
見狀, 孫惟德並無多言, 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示意他起身。
顧雲浩細察其顏色, 見他並無厭惡之態, 反而眼中似有欣賞之意, 也是心下稍定。
畢竟這也算是攀附了, 他與孫惟德這乃是第一次見面,如此行事,他還是有些擔心引起這位師祖的反感。
“你那老師倒是慣會躲懶。”
此時, 孫惟德卻又是想到了江程雲,當下便有些沒好氣地道:“老夫如今在朝中一力撐着,他卻也是不肯回京襄助, 現在倒是好意思讓老夫替他看顧弟子了。”
聽聞這話, 顧雲浩當下心思萬千。
不爲其他,卻是覺得這話裡信息太多了。
難道身爲堂堂右相的孫惟德, 也覺得在朝中如履薄冰麼?
而且好似還有些感嘆手下無人可用?
這顯然已經脫離了顧雲浩的理解範圍。
畢竟在他以爲, 右相如此位高權重, 門下應當多得是人投效纔對。
“老師平時亦是時常提及您老人家。”
見着孫惟德抱怨老師, 顧雲浩自然少不得替恩師分辨兩句, 道:“只是他在淮安爲政多年, 想來也是有他的緣故。還望師祖體諒。”
“哼,你只以爲淮安是個什麼好地方麼!”
哪曉得孫惟德聽了這話,卻是面帶不耐地一哼, 說道:“你尚且年幼, 不知其中利害,也屬正常。只是程云爲官多年,居然還這般執拗,實屬不該。”
聞言,顧雲浩更是心中一凜,隨即卻是擔心起來。
難道淮安有什麼不妥之處麼?那老師豈不是處在危機之中?
“弟子愚鈍,還望師祖明示,可是淮安一地,有何不妥?”
他現在擔心江程雲,也不及思考其他,遂直接問道。
“淮安是何地?若是在尋常之時,任一個知府到也並無不可。”
孫惟德此刻亦是幽幽一嘆,愁眉微蹙,說道:“只是當下卻是離得越遠越好。”
淮安?
華朝‘糧倉’!
當下,顧雲浩便反應了過來。
既然聖上龍體有恙,朝中的奪嫡之爭只怕更是厲害,據稱大皇子跟二皇子四處拉攏人手,即便是內閣大臣們,也多各有心思。
自前番洛省科考舞弊一案之後,副相陶明哲跟左相杜允文之間早已勢同水火。
而因着王豫之跟茂國公府的關係,左相杜允文與二皇子之間的牽連也是越來越深。
其餘幾個閣臣,或是各有心思,或是搖擺不定。
難怪就連身爲右相的孫惟德,也覺得有些步履維艱之感。
畢竟大皇子跟二皇子鬥得厲害,只怕都是想要拉攏這位右相大人吧。
加上淮安之地,雖是不如揚州富庶,但卻是華朝的‘糧倉’,且離大皇子的封地蜀中又近。
若是大皇子有意養些兵甲……
那自然是會想盡辦法將淮安握在手中。
想到這一層,顧雲浩更是擔心不已,忙道:“師祖,那老師現在的處境豈非是兇險非常?”
“就連你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偏生他卻是那般固執。”
說起這事,孫惟德便氣不打一處來,亦是沉着一張臉,說道:“去年之時,老夫便告知要他早些回京,只是他卻是充耳不聞,及至到了現在這個局勢,你以爲他又能輕易從淮安脫身麼。”
這話乃是實話。
現在的淮安,不僅大皇子有意圖之。
只怕二皇子等人,也是緊緊地盯着。
即便江程雲此刻想離任回京,大皇子跟二皇子也是不會輕易答應的。
畢竟他們那些人,都是不想淮安一地,落在對方的手裡。
只是去年開春之時,那卻是淮安水患過去不久,淮安之下的數萬畝良田耕地,才清淤除障了,是水患過後的第一次耕作。
爲此,江程雲那個春天都忙着奔走各縣巡視。
加之,由於先前的圍山引水之策,淮安多了許多天然湖泊。
水患之後,江程雲又下令各縣在這些山谷之地修建水庫,從而固住當初引流的洪水。
或許因此種種,方纔沒有按着孫惟德的意思,回返京城吧?
畢竟老師在淮安爲政多年,淮安水患之後,他又怎麼會立即撒手而去。
“師祖,可能是因着當年淮安的水患之事……”
“你若不說,老夫倒還忘了。”
顧雲浩話還未說完,卻是被孫惟德打斷道:“掘堤瀉洪,倒是好大的膽子。”
說到這裡,孫惟德又看了看顧雲浩,繼續問:“雲浩,此事應當也有你的主意在裡面吧?”
“是。”顧雲浩老老實實地答道。
見他回答,孫惟德一時也不說話,就只是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不知爲何,見着如此的孫惟德,顧雲浩心中也忐忑不已。
眼下的孫惟德,即便是就這麼不說話,但也給人一種迫人的緊張之感,與方纔與他品茶閒話之時簡直判若兩人。
這便是爲上位者的氣勢麼?
也對,堂堂右相,宦海沉浮多年,又豈會真的似先前他所見到的那般隨和恬淡。
“罷了,都是一樣的擰脾氣。”
這時,孫惟德又是一嘆,說道:“也難怪程雲會收你作弟子,原來亦是一個直性子,只是你今後行事,萬不可如你老師一般,需得多加思量。”
“前次水患,他亦是運氣好,若是不然,朝中御史言官的奏本,都能將他淹了。”
聽聞這話,顧雲浩忙一臉慎重地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你在京中,只好生讀書溫習,以待來年春闈,其餘之事,不可多沾染,以免引火上身。”孫惟德吩咐道。
“是,弟子明白。”
知曉這是在提點自己,顧雲浩忙答應下來。
“遇着不明緣由之事,且先不論其他,只管來尋老夫就是。”
孫惟德吃了口茶,眉尖一挑,神色間帶着幾分果決地道:“畢竟你也是我孫惟德門下的弟子,凡事也不要過於膽小畏懼。”
“是,弟子明白。”
應下一聲,顧雲浩心中亦頗爲感念。
師祖這話裡話外的意思,竟然真的是準備照拂自己……
不過聽着孫惟德說話,怎麼感覺好像這位右相大人有些護短的意思?
這點簡直跟他老師江程雲太像了。
“你此來京中,可去過各省會館?”孫惟德又問。
“弟子纔來了幾日,並未常去。”
雖然心下疑惑孫惟德爲何會突然問到此事,但顧雲浩還是老實回答道:“會館中舉子齊聚,大多寫詩論文,弟子溫書之餘,也去過越省會館兩次。”
聽聞這話,孫惟德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今後離會館遠一些,莫要參加那些莫名其妙的文社,只管在家溫書便是。”
聞言,顧雲浩心中一緊。
難道是這裡面有什麼緣故說法?
不過他本就覺得溫書時間有限,需得好生備考來年的春闈,也早沒有什麼心思去會館泡着。
因而,見着孫惟德如此說,當下便也連忙點頭應道:“是。”
“你此來雍京,可見着你師兄清華?”
見孫惟德問及江清華,顧雲浩回道:“雖是曾向江府報信,但許是師兄尚未回府,因此還未得見。”
江清華乃是江程雲的獨子,如今在國子監讀書。
因着國子監每月方纔休假一次,故而進京了這麼久,他還未見着這位師兄。
“待你見着清華之後,亦是將老夫今日之話告訴他,要他只跟你在家裡溫書。”
孫惟德吩咐道:“眼看着要到年下,老夫事忙,無暇再看顧你二人,你且記着,要看好你師兄。”
說到這裡,孫惟德又思忖了片刻,繼續說道:“你只告訴他,說是老夫的意思,今次國子監休假之後,讓他只管在家溫書,國子監那邊也先不必去了,一切只待明年春闈之後再說。”
“是。”
顧雲浩應下一聲。
總歸乃是右相,孫惟德雖在休沐之中,但仍是有人登門拜謁。
這不兩人沒說了多久話,就見那王管家進來回話,說是內閣中極殿大學士許鳴過府來了。
見孫惟德並無什麼再吩咐的,顧雲浩自然很有眼力見的起身告辭。
“記得老夫今日所言。”
孫惟德點了點頭,又吩咐了一句:“萬事不可大意。”
“是。”
應了一聲,顧雲浩便又隨着王管家出了這茅舍,一路回返。
這次是王管家親自將他送至大門口,又道:“顧公子一路慢走。”
這顯然已經算是很給他面子了,顧雲浩當下也笑着說了句‘留步’,便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孫府。
走在回家的路上,顧雲浩思索着今日孫惟德的話,越想越是覺得心中不安。
若是朝中多事便也罷了,畢竟自來奪嫡爭儲,那都是兇險異常。
只希望別牽扯到他們這些應考的舉子。
不過從方纔師祖孫惟德的話中來看,好似事情並不會像他們所期盼的那般簡單。
連會館也最好不要去了麼?
國子監也不必去了?
看來現下的局勢確實有些微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