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維說:“這些天我問了一下,縣財政很緊,一時拿不出錢來,嚴書記和史縣長都感到很爲難,他們很體諒我們這些下面辦事的同志,雖然話說得很委婉,但我知道一時半會是解決不了的,你看能不能想想其它的辦法?”馬駿雙手一攤,說:“我能有什麼辦法?要不開個會再商一下量吧。”
其實馬駿這些天也沒有閒着,他思索着解決修路問題的對策,誠然,1700萬的修路資金,對於甘河鄉是個天文數字,對於澤西縣的“吃飯財政”也是無法配套的支出,但是縣裡的辦法總比鄉里多,總可以拿出一些錢來的。只不過是不願意拿而已,唯一的辦法是讓省裡給縣裡壓力,逼着縣裡想辦法拿錢,而這個唯一的辦法,馬駿打算讓管維去實施,錢要到了的手,路就有指望,至於政績,就讓他管維就佔吧。
會議的結果,馬駿早也預料到了,連管維都辦不了的事,誰又能辦到呢?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陣,問題還是問題,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裡。管維有些生氣,他揮揮手說:“散了吧,象這樣弄下去,猴年馬月都解決不了。”會後,他來到馬駿的辦公室,說:“要不這麼着吧,讓羣衆集資修路。全鄉3萬多人,人平500元集資。”
馬駿連忙說:“這樣搞會不會出問題?”管維說:“不這樣做?能怎麼辦?”馬駿說:“辦法我倒是有一個,可是不知道行不行。”管維雙眉一挑,說:“說出來聽聽。”馬駿笑了笑,說:“管書記你不要繃着臉啊,你不是說辦法總比困難多嗎?”管維咧了咧嘴,坐到沙發上,翹起二郎腿,說:“賣什麼關子嘛!快把你的辦法說出來吧。”
馬駿用手指了指天花板,說:“辦法是七個字,‘解鈴還需繫鈴人’管書記是個明白人,不用我深說了。”“你讓我去找省裡?”管維伸長脖子問道。馬駿笑了笑,說:“這可是我送給管書記的誠意,收與不收,就靠管書記自己掂量了。”管維心下狐疑,他揹着手,出了馬駿的辦公室,掏出了手機。
晏三明滿面春風地來到了管維的辦公室,不時打個酒嗝。上午的會,他沒有參加,他現在按管維的指示,跟着朱沙河在青嶺凹村忙鉬礦場的建設,中午朱沙河盛情宴請,山珍海味地吃喝了一通,本來想打幾圈麻將,剛坐下來,管維的電話就來了,他屁顛屁顛地趕回鄉里面見管維,一對小眼睛冒着亮光。
管維把事情簡要地說了一遍,他問:“如果爲這事向省裡救援,會有什麼影響?”晏三明打了個酒嗝,說:“影響可大了,這事挑明瞭,就是逼縣裡拿錢出來配套,按政策,縣裡是應該拿錢出來,可是管書記你想過沒有,等事情一過,嚴書記和史縣長不把你扒一層皮纔怪呢。”管維笑了笑,說:“你認爲我會大搖大擺地跑到省裡去,說我們甘河鄉的整村推進項目縣裡不給配套,求省裡給一個公道?”
晏三明還是一個勁地搖搖頭,說:“就算是暗裡去找也不行,我聽人說,史縣長的一個同學在省政府當秘書長,史縣長知道是遲早的事,這事可不能幹,管書記,我可是爲你好啊。”管維輕呷一口茶,說:“所以,我讓你去幹。”一聽這話,晏三明的酒意一下子驚跑了,他囁嚅地說:“我一個副書記,去省裡反映情況,明不正言不順吶。”
管維呵呵一笑,說:“看你這張臉,象苦瓜一樣,你等我把話說完。”儘管這辦公室裡就是他們兩個人,他還是示意晏三明湊到了自己的旁邊,忍着晏三明嘴裡撲出的令人作嘔的酒氣,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晏三明聽後,情不自禁地豎起了大拇指,連說三聲:“高,高,高!”
晏三明吩咐司機林全海按了幾聲喇叭,白建設才噔噔地下了樓,晏三明看了看白建設,發現他今天特意穿上了一套西裝,還打了領帶,跟之前的形象判若兩人。晏三明在心裡感嘆到:這白建設別看快五十歲的人了,身體還真是好!現在剛剛開春,自己還穿着兩件羊毛衫、一件外套,而他的西裝裡面,卻只有一件發黃的白襯衫。晏三明說:“白主席,你還是個小夥子啊,身體真棒啊!”白建設笑了笑,把頭髮捋了捋,說:“晏書記,我們今天去哪裡?”晏三明故作神秘地說:“一會你就知道了。”
豪華版桑塔納在和煦的春風中向澤西縣城駛去,到君悅大酒店才停下來。白建設一看君悅大酒店大堂的奢華裝璜,腿就有些發軟,他在鄉鎮雖然當過副書記,但相比其他的副職,他明顯受到了底下幹部的冷遇,大家來縣裡瀟灑快活從來不叫他,總是刻意揹着他。原因有二,一是他是個名副其實的“三不管”書記,不管錢、不管人、不管物。二是他的嘴巴很長,意思就是管不住嘴,瀟灑快活是偷偷摸摸地幹活,誰想被別人知道啊,可是白建設就不同,有次,一個村裡的書記請鄉里的幹部釣魚,白建設正好在這個村收提留款,找人要了一根魚竿子也釣了起來,晚上是滿載而歸,逢人便講誰誰誰請自己釣魚了。不出一天,全鄉的人就知道了這事。對於一個沒權沒錢又管不住嘴巴的鄉領導,遇到什麼好事,誰都不願意找上他,因此君悅對於白建設來說,是一個只能遠遠看上一眼的夢,但今天,他的夢實現了,他慶幸地想,今天這身西裝穿得真是值。
坐電梯的時候,白建設的心有些空,這是他第一次坐電梯,跟現在有些人第一次坐飛機是差不多的感覺,他禁不住想抓個東西扶住,但四下沒有扶杆之類的,他把手搭在了晏三明的胳膊肘兒上,晏三明想抽回胳膊,但還是忍住了,他低頭看了看白建設的西裝袖子,暗地裡笑了,我還以爲穿的是什麼西裝呢,連個商標也沒有,他故意把自己的袖口往外露了露,用欣賞的目光看了看,淺灰色的金利來商標巴在袖口,透出一種富貴的氣息,絕對是身份的象徵!朱沙河真是豪爽啊,這一套西服得一千多塊吧?晏三明上中專的兒子曾多次勸說他剪掉這個商標,說這是穿西裝的規矩,晏三明直着脖子罵道:“你他孃的懂個球。”
走進包間裡,空調一開,溫度就起來了,白建設本來腿就發軟,心裡很空,踩在可以沒進半隻腳掌的地毯上,更是渾身份不自在,一會兒並滿頭大汗。晏三明也很熱,他小心地把金利來脫了下來,用手輕輕地撣了撣上面看不見的灰,然後把它掛在衣帽架上,還仔細地檢查了兩遍,才把目光投向了白建設,他說:“白主席,把外套脫了吧,太熱了。”白建設連忙說:“不礙事,不礙事。”
不一會,包間的門開了,進來了五個人,中間的人是省水利廳農水處副處長葛清平,旁邊的幾個人分別是盧水鬆、張雲鵬和水利局辦公室主任韓楚,後面還有個戴着近視眼鏡的年輕人。一一介紹後,葛清平問晏三明:“晏書記,馬鄉長今天有事?怎麼沒來?”晏三明說:“馬鄉長在大棚基地上轉,聯繫不上,今天就由我和鄉人大主席白建設同志向葛處長彙報。”白建設滿臉是汗地站起來,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致意。聊了一會,葛清平說:“我們開始吧。”
葛清平就是上次跟隨柯子全來澤西考察甘河節水項目的葛科長,剛剛提拔爲副處。昨天,澤西縣水利局局長易雲堂親自跑到省廳,接他到澤西檢查工作。澤西現在有兩大項目在實施,一個是甘河示範項目,一個是甘河整村推進項目,作爲業務主管部門的分管處室,他這個剛上任的副處長是有必要來看看的。再者,他是新官上任,基層的同志如此熱情地請他去指導工作,怎麼好拒絕呢?他對盧水鬆,說:“盧局長,先把甘河示範區的事說說吧。”
盧水鬆講了一會,晏三明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朝葛清平點了點頭,然後提着手機出了門。輪到甘河鄉彙報工作了,晏三明卻還沒有回,稍稍等了一會,葛清平說:“白主席,你講講甘河鄉整鄉推進的情況吧。”白建設一下了麻了爪子,他已經好久沒有在這麼隆重的場合彙報工作了,好在有當鄉黨委副書記的底子,他定了定神,在晏三明的包裡翻找了一會,拿出了幾頁打印紙,標題正是今天彙報工作的內容,於是,他開始唸了起來。
總算順順當當地唸完了,白建設鬆了一口氣,正想喝茶,葛清平問:“白主席,你們的工作總結得很好。我關心的是,你們鄉在建設過程中出現過什麼問題、遇到過什麼困難沒有。”白建設的心一下子又緊了起來,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因爲他根本沒有接觸這檔子事,看着葛清平微微皺起的眉頭,他突然想到了年後第一次班子成員會上管維跟馬駿之間的爭論,他於是把馬駿的觀點大致說了說。
葛清平說:“照白主席的說法,是甘河鄉的蔬菜存在運輸難的問題了,按道理講,省裡的專項資金是4000萬,縣級配套是2000萬,除去23個村,不對,是22個村的大棚建設資金(甘河節水農業示範區建在烏龍河村,這個村不在整鄉推進之列),根據我們的規劃,這錢是足夠修路的了。爲什麼你們還在叫資金不足呢?”白建設說:“縣裡哪裡有錢配套啊!當天會上,管書記說親自到縣裡去要,可是一個月了還沒有什麼結果。這事情吶,還要仰仗省廳的領導督促着落實呢。”
葛清平把白建設誇讚了一番,他說:“白主席不愧是老黨員老同志,反映的情況很真實,今天,我要好好地跟你喝上一杯。”白建設心裡特別高興,好久沒有人這樣表揚他了,他渾身一震,血脈好象活絡了起來,流淌着蓬勃的激情。聽說馬鄉長就是因爲省裡賞識,所以從水利局副職崗位上調到了甘河鄉任政府主職,如果自己得到了省裡的賞識,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能如願以償地調到縣直部門享清福?他在席上頻頻舉杯,喝得相當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