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下午上班還有半個小時時間的時候,徐少傑再次進入了信訪接待室。信訪辦的幹部沒有料到,徐少傑接待上訪人員的速度有這樣快,所以,中午一些幹部沒有休息,繼續登記和整理一些材料,便於徐少傑接待羣衆的時候,速度快一些,信訪辦的幹部已經體會到了,徐少傑辦事的風格,屬於雷厲風行的,不喜歡拖拖拉拉,和有些領導的風格,有很大的不同。
下午第一個進入接待室的,是一個面色黝黑的中年漢子,這個上訪的人,信訪辦的幹部也不熟悉,好像是第一次來,中年漢子進入接待室之後,立刻掏出了香菸,遞給了徐少傑和其他屋裡的幹部,徐少傑笑了笑,看來這個上訪的人,還是懂得一些爲人套路的。
中年人在徐少傑的對面坐下之後,開始訴說上訪的理由,聽着聽着,徐少傑的臉色有些不大好了,原來,中年人是貨運司機,長期跑運輸,也是淮揚市本地人,跑運輸,必然要接觸到交警,中年人就是來告交警的,理由就是交警罰款之後,不給發票。中年人說,如今跑運輸,幾乎沒有不超載的,如果不超載,就跑不起運輸,賺不到錢,更不要說養家餬口了,所以,只要是跑運輸的司機,都是需要超載的,所以,在路上,經常遭遇到交警的檢查和罰款,罰款司機也認了,反正是違反了規定,超載了,如果運氣好,遇不見交警,就賺錢了,很多的貨運司機,都是通宵開車,可以避免交警的檢查。中年人是跑長途運輸的,經常穿行於各省,熟悉沿路的情況,也被交警罰款幾次,但回到了淮揚市,還是遭遇到罰款,自己手裡有被罰款的票據,按照規定,是不能繼續罰款的,但淮揚市的交警,不管那麼多,依舊罰款,而且不給收據,如果要收據,也可以,原來罰款50元,要收據,罰款500元,這樣一來,沒有司機敢要收據,本地的司機,稍微強一些,一些外地的司機,遭遇很慘,被罰款幾百上千的,都不敢要發票。
徐少傑插了幾句話,問罰款是什麼時間,是哪裡的交警罰款的,中年男人拿出了材料,徐少傑拿起了材料,看見上面寫的很清楚,他有些奇怪,按說中年人是貨車司機,長期跑運輸的,怎麼敢寫材料告交警,徐少傑不是生活在真空裡面,對這些起碼的常識,還是很清楚的,比如說小商小販,就不敢得罪工商稅務的幹部,否則,人家隨便找點事情,你就不要想着做生意了,這是實際情況。
中年男人似乎是知道徐少傑的疑慮,繼續開口說話了,他說他已經將貨車賣了,不跑運輸了,準備在本地找一個地方,開一個鋪子,跑了這麼多年的運輸,感覺很累了,正是因爲不準備幹了,所以,纔想到要告那些違法的交警。中年人說,一般罰款不開收據的交警,都是在半夜或者是凌晨的時候執勤的,這個時候,司機是最爲疲勞和鬆弛的時候,被抓住了以後,都是乖乖的交罰款,甚至不會多嘴。
徐少傑一直沒有說什麼,他收下了材料,這是徐少傑收下的第二份材料,因爲涉及到了自己分管的工作,徐少傑還是想弄清楚其中的緣由的,交警罰款不開收據,說小一些,是不嚴格執法,說大一些,這些罰款到什麼地方去了,沒有收據,顯然不會入賬,是單位爲了創收這麼做的,還是交警的個人行爲。
信訪辦的負責人一直沒有說話,遇見這樣的情況,也不好說什麼,信訪辦負責人的經驗還是有些豐富的,看見中年人遞上了材料,就知道中年人說的情況,大部分是真實的,否則,沒有人會留下材料的。何況,中年人說的非常明確,自己是不打算跑運輸了,才站出來說這樣的話,如果繼續跑運輸,打死也不敢說的。
徐少傑的臉色不大好,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想到了什麼事情,打擊車匪路霸的行爲,現在全國公安機關都在努力,可是,民間一些傳聞,或者是順口溜,徐少傑也聽見過,有些傳聞的矛頭直接指向了交警,說最大的車匪路霸,就是交警。徐少傑對民間的傳聞,持的態度是大部分都相信,雖然說有些傳聞和順口溜,表現有些偏激,但總是出現了類似的情況,纔會出現這樣的傳聞的。
接下來的一幫中年女人進入接待室之後,徐少傑感覺到頭皮發麻,這些女人的嗓門都很大,看人數,足足有10來人,人人都想着說情況,徐少傑幾乎要被她們的話語聲淹沒了,一邊的黃志華有些茫然,不知道給怎麼記錄,而信訪辦的幹部,同樣不知道怎麼記錄。見到這樣的情況,信訪辦的負責人站起來,要求大家推舉一個代表說話,其餘人不要說話,否則不知道說的是什麼,只聽見大家嚷嚷什麼腐敗。
10分鐘過去了,徐少傑終於聽清楚了,這幫女人在民政局下屬的社會福利廠上班,她們今天來的目的,是狀告福利廠的領導貪污,剋扣她們的工資,當然,她們的主要目的,是落實自己的工資,至於說廠裡的領導是不是貪污,只要給她們發工資了,她們管不着。
徐少傑有些哭笑不得,這些福利廠的職工,說出來的都是大實話,但不應該在這裡說,既然來上訪,狀告福利廠的領導貪污,就要有明確的證據,徐少傑詢問的時候,這幫女人說財務都是廠裡的領導管着的,哪裡有證據啊,但是,做了工,有三個月時間沒有拿到工資了,錢到什麼地方去了,如果不是領導貪污了,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說法。徐少傑知道,和這幫女人講道理是有些失策的,做工了,就是要拿到工資,解決這樣的事情,需要利索,找到民政局的負責人了,就可以了。
黃志華大概是明白了徐少傑的意思,很快走出去,給民政局長撥電話了,這個時候,一幫女人意猶未盡,還在不停的反映問題,徐少傑沒有插話,靜靜等着她們說話,大約10分鐘之後,民政局長擦着汗進入了接待室,這幫女人看見了局長,馬上不說話了。
民政局長看見了這幫女人,馬上知道是什麼事情,連聲解釋,說是民政局最近一段時間,正在修建辦公大樓,所以,資金的週轉有些困難,耽誤了福利廠的工資,現在知道錯了,保證在本星期之內落實工資。
徐少傑還是有些奇怪的,民政局下屬的福利廠,不過是一家企業,難道說局領導非常關心福利廠的事情嗎,局徐少傑知道,福利廠其實最主要生產的,還是一些辦公用品和學生的文具類的商品,帶有印刷廠的滋味,只不過直接歸民政局管理,按照要求,福利廠是獨立覈算的,只不過每年給民政局上繳一定的費用,就可以了,福利廠的主要作用,是解決一些軍烈屬的工作,讓這些人有地方做事情,有地方拿工資,利潤不是最爲主要的,再說了,因爲有着福利廠這樣一層外衣,福利廠的產品是不愁銷路的,養活下面的員工,不是很大的問題。
民政局長帶着一幫女人離開了,這些女人的臉上,興高采烈的,她們都是軍烈屬,只要有工資拿,根本就不會關心其他的事情,但徐少傑有了一些不一般的感覺,按說福利廠的事情,不需要局長親自來的,就算是尊敬領導,也是帶着福利廠的廠長到這裡來,主要還是廠長解決問題的,局長親自解決問題了,豈不是擔任了一回福利廠的廠長嗎。上訪人當然是高興了,局長重視了,工資就有地方拿了。
眼看着快要到六點鐘了,最後走進來的是一個年輕人,這個時候,徐少傑已經非常疲倦了,一整天聽人訴說,還要時不時的看材料,在有些材料上面,需要簽署意見,需要指定相關的單位認真辦理,需要考慮怎麼處理一些上訪人反映出來的問題,就是鐵打的人也承受不住的,旁邊的信訪辦負責人,臉上也露出了倦意,但看見徐少傑認真的態度,信訪辦的負責人是不會說什麼的,其實,5點半鐘就到了下班時間。
信訪辦的負責人看見年輕人進來了,神色不大好,他看了看外面,大概是在考慮,爲什麼外面的幹部將這個年輕人放進來了,徐少傑從記錄的信訪辦幹部的臉上,發現了異樣,看來,這個年輕人一定是經常來上訪的人了。徐少傑有些好奇了,一個年輕人,不自己去找事情做,到這裡來上訪,會是什麼事情。
年輕人顯得很熟悉,直接在徐少傑的對面坐下了,開口就是領導辛苦了,已經這個時候,就長話短說,免得耽誤時間。
年輕人從口袋裡面掏出了材料,放到桌上之後,開始了訴說。年輕人說話不疾不徐,頗有一些做報告的味道,說話很有條理,徐少傑只是聽了幾句話,就明白這個年輕人的意思了,原來,這個年輕人大學畢業以後,參加了淮揚市人事局組織的招考,因爲成績不好,沒有能夠被錄取,但年輕人不服氣,認爲自己的成績應該是不錯的,應該能夠考取,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操縱了,所以,這次的招考需要推倒重來。
年輕人上訪好幾年了,沒有具體的證據,說考試有問題,需要拿出來證據,試卷都是封閉的,閱卷的人不知道是誰的試卷,因爲年輕人持續不斷的上訪,人事局破例讓年輕人看了自己做的試卷,改卷沒有出現什麼錯誤,成績也是對的,接着,年輕人還是不服,要求看其他人的試卷,這個要求就有些過分了,人事局肯定是不答應的,因爲這個原因,年輕人一直在上訪,不過,上訪的過程中,年輕人的要求也在不斷的調整,一會是查閱試卷,一會是要求解決自己的工作,一會是人事局的考試中間,存在黑幕。幾年來,年輕人總是在找一些證據,居然也找到了幾個領導的子女,直接安排工作了,所以,年輕人上訪的勁頭更足了,一定要在上訪的過程中,解決自己的工作。
年輕人還在訴說的過程中,徐少傑就在考慮怎麼回答這個年輕人了,按說這個年輕人大專畢業,有一定的水平,官話和糊弄的話,說起來沒有意思,年輕人也不會心服,再說了,這個年輕人已經上訪三年時間了,從97年參加考試到現在,如果紮紮實實去找事情做,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你反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看你說了這麼多,中間真正能夠發現問題的,就是一個方面,在分配的過程中,有極個別的領導幹部的子女安排工作了,其餘的方面,都不是什麼問題,至於你個人的要求,難以有支持你要求的理由。”
徐少傑看了一眼滿懷信心的年輕人,微笑着繼續說話了。
“我現在直接回答你的問題,第一,你的要求,我無法滿足,我不會爲你安排工作,第二,你所反映的極個別的領導子女參加工作的事情,你可以實名到紀委等部門舉報,要求紀委查處,第三,有關人事局組織考試有黑幕的問題,你需要提供證據,如果真的涉嫌暗箱操作,就不是組織處理那麼簡單了,涉及到的幹部,已經是違法犯罪了,所以說,沒有明確的證據,政法機關不會支持你的要求。”
“最後多說幾句話,聽的進去,你就聽,你還年輕,爲了考試和工作的事情,堅持了接近三年的時間上訪,你沒有收入,估計是依靠着父母或者是親戚的救助生活,我不是要你不上訪,上訪是你的權力,但你不能太自私,你需要考慮父母的感受,考慮親人的感受,如果你能夠踏踏實實找事情做,或許已經安穩下來了,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遷就你,除了你的父母,好了,我說完了。”
年輕人愣了來愣,臉色有些發紅,想說什麼,沒有說出來,因爲說話的徐少傑也很年輕,幾秒鐘之後,年輕人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材料,轉身就走了。
下午吃飯的時候,徐少傑感覺到了無比的輕鬆,也體會到了信訪辦工作的難度,自己是可以表態,可以要求市直單位和縣市處理一些信訪問題,但信訪辦的幹部就沒有這樣的底氣了,他們做一件事情,需要費很多的力氣。
喝酒的時候,面對着信訪幹部敬酒,徐少傑沒有推辭,信訪辦這樣的單位,沒有什麼油水,做的事情也是大家都不願意做的,能夠在這裡堅持,就很不錯了。
回家之後,唐婉柔埋怨了徐少傑,又在外面喝酒了,現在,唐婉柔越來越注意徐少傑的身體,到了淮揚市之後,唐婉柔才真正的清楚,徐少傑的工作確實忙,出任市委副書記以後,酒宴特別多,也不知道省城爲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客人來。
唐婉柔到了淮揚市,徐少傑還是享福很多了,有時候,唐婉柔甚至幫着徐少傑打洗腳水,弄得徐少傑都很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