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傑也聽說高鵬的事情了,縣城不大,這樣的事情,瞞不過任何人,傳播的速度是很快的。起初,徐少傑並沒有注意,以爲高鵬是承受不住壓力,做錯了事情,沒有臉面活下去了,選擇走了絕路,再說,高鵬是一般幹部,紀委監察局的處理和檢察院起訴、法院判決,徐少傑都不會過問的,徐少傑只是爲高鵬惋惜,認爲高鵬不應該走絕路。
這天,徐少傑剛剛進入辦公室不久,兩個神情恍惚的老人就出現在了辦公室的外面,撲通跪下了,聲音很大,徐少傑聽見了,趕忙走出辦公室,看見了兩個跪着的老人,大爲吃驚,趕過來的侯義坤趕忙準備扶起兩位老人,可兩位老人死活不起來,上班的工作人員看見了,都過來勸兩位老人,幫着準備扶起老人。
“徐縣長,我的兒子死了,他自殺了,他死的冤啊。”
徐少傑馬上知道了兩位老人是誰了,就是高鵬的父母,看着神色憔悴的兩位老人,徐少傑的心裡忽然很不是滋味,不知道爲什麼,徐少傑有了一種涼颼颼的感覺。
“兩位老人家,不要跪在這裡了,有什麼話,進辦公室說。”
兩位老人相互攙扶着起來了,他們沒有進入辦公室,遞給了徐少傑一封信,這是高鵬留下的,兩位老人甚至沒有看這封信的內容,他們的願望,就是將高鵬的臨終遺言,交給縣委的最高領導,高鵬已經死了,他們要讓高鵬瞑目。
看着兩位老人相互攙扶着,踉踉蹌蹌的離開,徐少傑不知道說什麼好,高鵬犯罪了,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可恨高鵬沒有承受能力,讓白髮人送黑髮人,想到這些,徐少傑嘆了一口氣,回到辦公室,打開了信封。
厚厚的一疊材料紙,徐少傑粗略翻閱一下,發現了淚珠,這是高鵬親自寫的,徐少傑嘆了一口氣,慢慢看下去,漸漸的,徐少傑的手開始顫抖,眼睛裡面似乎要冒出火花,徐少傑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了,他想到了徐義傑,當初,自己的父母也遭遇了這樣的一幕,恨不得給有權力的人跪下,請求得到輕判,最終沒有任何的作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高鵬的臨終遺言,做了深刻的反思,承認自己犯罪了,給家人帶來了沉重的負擔,無顏活在世上,從高鵬寫下來的字裡行間,徐少傑感受到了一顆留戀世界的絕望的心,高鵬說到的紀委、檢察院和法院存在的問題,徹底激怒了徐少傑。高鵬的罪行,並不是很嚴重,至少徐少傑是這麼認爲的,但是,面臨的處罰,卻是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
徐少傑知道,高鵬說的事情是存在的,普通百姓,遭遇官司之後,是沒有什麼活路的,徐少傑聽說過司法上的黑幕重重,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徐少傑想到了英國做過皇家大法官的思想家培根的那句舉世聞名的名言:一次不公正的裁判,其惡果甚至超過十次犯罪,因爲犯罪雖然觸犯了法律,但只是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裁判卻毀壞法律,就好比污染了水源。如今的社會上,盛傳法官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公安局、檢察院和法院,有着很大的自由裁量權,決定着一個人的生死,面對強權的時候,法律書軟的,面對弱勢的時候,法律是堅硬的,面對着金錢,法律是可以隨時變化的,這樣的權力,必然會導致一些骯髒交易的產生。
徐少傑無法改變社會上這樣的現狀,他人輕言微,在如今的大趨勢下面,他說的作用不大,但是,在沙隆縣,徐少傑可以盡力,他想到了徐義傑,自己一直等待着合適的機會,爲徐義傑找回公道的事情,而高鵬的事情,引發的惡果,遠遠超過了徐義傑的事情。
“侯主任,你去將高鵬的案件材料和紀委的調查材料拿來,我想看看。”
侯義坤很是吃驚,高鵬已經死了,人死一場空,看材料有什麼用啊,再說了,紀委的材料拿來是沒有問題的,法院的材料和檢察院的材料,拿過來是不符合規矩的。徐少傑看見了侯義坤的遲疑。
“找我說的去做吧,我自有主張。”
侯義坤去拿材料的時候,沒有遇見什麼問題,大概是高鵬的事情,在社會上的影響很不好,加之侯義坤的身份特殊,所以,沒有人提出異議。紀委和檢察院、法院的材料還是不少的,包括律師做的辯護詞等等,一天的時候,徐少傑沒有見任何人,獨自在辦公室裡面看材料,期間,侯義坤聽見了玻璃杯破碎的聲音,但徐少傑反鎖着門,他也進不去。
下班的時候,侯義坤終於看見徐少傑開門了,侯義坤有些驚奇,徐少傑的眼睛有些發紅,似乎是流過眼淚。
“侯主任,你和淮揚市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聯繫一下,看看他們誰有時間,聯繫好了通知我,我們馬上到淮揚市去。”
侯義坤越來越吃驚,他不敢怠慢了,連忙聯繫淮揚市司法局的領導,司法局的領導聽說是徐少傑需要找到過硬的律師,立刻聯繫好一位。
徐少傑趕到淮揚市的時候,天還沒有黑盡,律師正在辦公室等着,一番寒暄之後,侯義坤遞上了厚厚的材料,徐少傑坦言,打擾律師了,很想探討高鵬的案情,從法律的角度上予以分析,看看到底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可能要熬夜,律師非常爽快,連連說沒有問題。徐少傑帶給了律師兩條香菸,律師一再推辭,最終還是接受了。
一直到深夜兩點多鐘,辦公室的燈還亮着,侯義坤正在忙碌着記錄好所有的觀點,徐少傑根據自己的理解提出問題,律師很專業,看材料的時間不長,找到了重點地方,依據看的材料,對徐少傑提出的問題進行回答。侯義坤在記錄的過程中,忍不住手發抖,一方面爲着高鵬的老實惋惜,一方面爲着紀委、檢察院和法院辦案的肆無忌憚心驚,還爲着高鵬律師的不負責任而憤慨。
徐少傑回到縣裡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侯主任,請陳書記和李書記到我的辦公室來。”
這次,侯義坤什麼都沒有說,立刻打電話,上班時間還有一會。
陳目標和李明進入徐少傑辦公室的時候,看見徐少傑的臉色嚴
峻,沒有和他們打招呼,也沒有往常那種笑嘻嘻的神情,兩人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隱隱感覺有些不妙。
“陳書記,李書記,高鵬的事情,想必你們都知道,我這裡有一些材料,你們看看,我休息一會,兩個小時之後,我們交換一下意見。”
徐少傑醒來的時候,看見陳目標和李明都是沉默不語。
“說說吧,你們是什麼意見?”
李明先開口了,從所有的材料上看,政法機關存在不少的問題,但是,政法機關的做法,沒有違背法律準則,屬於模棱兩可之間,只不過在對待高鵬的問題的時候,顯得過於嚴厲了一些。
“徐縣長,這件事情是有些問題,可我們不好干涉,法院是依法辦案的,有檢察院提供的材料,其中有一些材料,比如說發給職工的錢,可以算,也可以不算,他們的處理是過重了一些,至於說到其他的判決,罪行明顯重於高鵬的,可以判緩刑,甚至不判,我認爲可能存在,但這都是法院的裁量權啊。”
徐少傑眼睛眯起來了。
“李書記,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高鵬是老實人,老實人就應該吃虧嗎,法院的自由裁量權,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可以有人給他們大把塞鈔票嗎,檢察院的起訴,有利的證據就採信,不利的證據就不予理睬,甚至根本不問,這是什麼意思,還有律師的辯護,法院全部不予採信,對於明顯可以不予認可的資金,也予以認可,辦案都可以這樣嗎,好啊,那他們就是法律了,他們說誰有罪就是有罪了,他們就是老子天下第一了,混賬,這是什麼邏輯。”
李明大爲吃驚,不知道徐少傑爲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陳目標看見這樣的情形,趕忙開口說話了。
“徐縣長,事情是有些離譜了,我們應該要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看看怎麼處理這件事情,高鵬已經死了,我們干涉的難度有些大,我看這樣吧,我問一下紀委的辦案人員,是怎麼辦理的,李書記問一下檢察院和法院的,看看他們是什麼樣的心態。”
徐少傑顯然有些動了感情。
“你們沒有經歷過,不會知道的,這樣的做法,給家人帶來的打擊是致命的,都說法不容情,可操作起來,其中的骯髒,只要是稍微明白事理的人,都是知道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看這樣下去,遲早要出大問題的,古人都有感慨,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看看現在的那些娛樂場所,哪一家背後不是有政法機關的人罩着,我們的這些執法人員,在嚴格要求他人的同時,自己都做了寫什麼啊,以前,我也認爲這是大勢所趨,到處都是一樣,可真正看見高鵬的悲劇發生,我才知道,我們不能麻木不仁啊。”
辦公室裡面非常安靜,陳目標和李明都沒有說話。
“算了,叫你們來,主要是想着說一下,也不是想對你們發脾氣,就按照陳書記說的辦理吧,我們總要給高鵬的家人一個交待,或許我們可以不理睬,但我們會良心不安,李書記,我的意見,法院檢察院,包括公安局,要徹底整頓,老百姓盛傳我們的政法機關,就是古時候的衙門,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如果老是這樣,不發生改變,時間長了,老百姓要造反的啊。”
徐少傑正在憤怒中,想不到,農場有10餘農工因爲高鵬的事情,竟然到縣政府來上訪了,他們認爲,縣政府應該負責任,給農場一個說法,這些上訪的農工,年紀都很大了,到縣政府之後,氣勢很盛,大有不解決不離開的意思。
徐少傑第一次對上訪的人發火了,本來不需要他出面的,可高鵬的事情,刺激了徐少傑,普通人的日子難過,徐少傑也是出身普通家庭。徐少傑明確告訴這些上訪的人,不要在縣政府無理取鬧,否則,立刻採取強制措施,不管多大的年紀,都要實施拘留,或許是徐少傑的怒氣,震懾了這些上訪的人員,他們得知徐少傑是縣長之後,害怕真的被關進了公安局,什麼要求不提,就離開了。
李明的辦事作風是非常紮實的,徐少傑的話觸動了他,雖然分管政法的時間不長,但是其中的內幕,李明也是知道一些的,他不動聲色,找到了爲高鵬辯護的律師,表面上是問着高鵬的案子,實際上是瞭解相關情況,談笑間,律師發出感慨,如今的案子不好辦等等,例如高鵬的案子就是一例,明明可以不認定的,法院就是要認定,高鵬是可以保住公職的,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李明已經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很快,李明開始着手整頓公檢法機關,他採取的方法是暴風驟雨形勢的,邀請淮揚市法院的法官,對縣法院的判決案件進行了複覈,針對其中有問題的,找到辦案人,詢問情況,同時,通過比較,質詢某些法官,爲什麼高鵬的案件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陳目標同樣在縣紀委進行了整頓,不過溫和一些。
整頓持續了一個月的時間,公檢法機關的人,也是惶惶不可終日,在如今的社會,縣委縣政府的權威還是不容置疑的,誰都想着有美好的前程,如果被領導徹底否決了,一輩子也就是混日子了。
整頓結束的時候,不少幹部都做出了深刻的檢查,但沒有人會承認有受賄的行爲,那可是高壓線,不會有人這麼傻。
徐少傑對整頓的情況並不滿意,他也沒有辦法,社會如此,個人的力量太單薄,由此,徐少傑想到了,將來有機會,爲徐義傑翻案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根本不存在翻案的說法,最好的對付辦法,就是以牙還牙,讓那些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但徐少傑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分管起訴的檢察院副檢察長和分管審理的法院副院長,悉數調離,調到了縣人大的法工委擔任副主任,基本上休息去了。這一次的調整,在沙隆縣,引發了很大的震盪。
徐少傑內心一直不平靜,高鵬的出身,和徐義傑有着不少的相似之處,某些地方,驚人的一致,可這樣的情況,今後還會發生,這一刻,徐少傑想到了培根的那句名言,他仰天長嘆,社會的進步,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內心裡面,徐少傑更加堅定了弄清楚哥哥徐義傑案件的想法,只是要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