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福和李蓮英退了出來。
這時,慈禧的貼身宮女榮子和娟子也趕了來,李蓮英叫她們去幫助太后。
光緒皇帝悠悠醒來了,見自己躺在院內惶恐萬狀。尹福剛要對他解釋,他發瘋般撲向屋裡,撲向枕頭,從枕下取出那個盒子,將它揣進懷裡。
這小盒裡藏的是什麼珍奇寶物,衆人都莫名其妙。
光緒見隆裕也躺在一邊,迷惑不解。尹福把方纔發生的事情對他講了,他聽了長嘆一聲,發瘋般跑進格格們住的房間。
“賊人沾了她嗎?”光緒愣頭愣腦地指着瑾妃問。自從珍妃死後,他把對珍妃的熱戀投在瑾妃身上,瑾妃變成了珍妃。他覺得珍妃的靈魂已寄託在瑾妃身上,他把全部的愛傾泄在瑾妃身上,他生怕失去了瑾妃。
慈禧太后木然地搖了搖頭。
隆裕皇后悠悠醒來,崔玉貴問她一些事情,她只說昨晚上牀睡後全然不知。
這是庚子年七月二十五的早晨,皇家行列呆頭呆腦地出了懷來縣城的西關,經宣化,過懷安縣,八月初匆匆進入山西境地。
八月初十的清晨,這一悽悽慘慘的皇家行列來到了晉北重地的雁門關。這些天慈禧的心情看來不那麼緊張了。八國聯軍往南到了保定府,就沒有再往南行進,也沒有進山西;往北到了張家口,也是和巡哨一樣,駐兩天就撤回京城了,始終沒有進山西界。最重要的是榮祿來了,他給慈禧出謀劃策,他是慈禧的心腹,慈禧心裡有了依靠,比前一陣兒踏實多了。
如今走到雁門關下,慈禧心情舒暢,提出巡幸雁門。
前面有幾個頂馬,尹福、李瑞東、崔玉貴夾雜在內。後面四乘轎子,太后、皇上、皇后、大阿哥。轎子的顏色在太陽光底下一照,都褪了色了。雨痕污漬,很明顯地留在轎圍子上。
皇家行列行進在崎嶇的雁門古道中,這晉北的天氣,說晴就晴,說雨就雨,就是平常好天,也是早晚冷颼颼,中午熱死牛。行進中,時有大霧襲來,瞬息間,天光、山色融爲一體,混混沌沌,不知所至。大霧迷迷濛濛,如入仙境。忽然,山風呼嘯,大霧被翻卷成縷縷雲帶,飄落在山凹,臥地枕石,悠然而歇了。峰巒又沐浴在陽光下,那珠光水氣,斑斕奪目,閃閃爍爍,有如金盔銀甲,此情此景,使人神馳意往,浮想聯翩。
慈禧喜笑顏開,吟道:“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爲君死……”
光緒喜道:“這是唐代詩人李賀的《雁門太守行》。我也吟一首唐詩:‘黃雲雁門郡,日暮風沙裡。千騎黑貂裘,皆稱羽林子。金笳吹朔雪,鐵馬嘶雲水……’”
隆裕笑道:“你們吟的都是古人之作,看我吟一首自己作的詩。”說罷,仰望山巒霧氣,清清喉嚨,吟道:
雁門仰立俯雲中,真氣冥冥仙座通。
一柱當天撐斗極,千山亙地鎮華戎。
雁銜秋影山腰渡,風弄鬆濤澗底空。
擡首問天天不語,龍盤虎踞爲誰雄。
光緒笑道:“我來和你一首。”說罷,拂袖吟道:
縹緲神仙雲霧中,紫芝生處澤滑通。
山腰雙涌碧瑤水,關頂飛馳赤紫戎。
浩浩平沙崔嵬勁,莽莽塞野徘徊空。
流雲畫壁開靈府,日永棋臺拱立雄。
小主瑾妃近日也恢復常態,現見皇上、皇后欣然吟詩,也說道:“我也和一首,有句話道,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瞎溜。”她用脈脈雙眸瞟着雲氣繚繞的雁門關,吟道;
神遊關鎮古鬆中,徒倚流雲仙氣通。
幽徑當通西世路,古關何曾領戈戎。
崖懸丹篆佛家字,關鎖天書宮闕空。
卻憶前朝出征樂,山靈當日有誰雄。
慈禧嘆道:“小主瑾丫頭做的這首詩不錯,比起皇上、皇后做的詩有氣勢,不過詩到唐代是作絕了,清詩還是不如唐詩有氣勢。”
皇家行列跨過淙淙的山溪,踏上峻噌的石磴,步履艱難地登上了雁門關。但見滹沱河,波光鱗鱗;勾注山,巒映朝暉。真是天下九塞,雁門爲首,雄關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東西兩翼,山巒起伏。山脊長城,其勢婉蜒,東走平型關,紫荊關,倒馬關,直抵幽燕,連接瀚海;西去軒崗口,寧武關、偏頭關,至晉右嚴疆黃河邊。觀其形勢,確是外壯大同之藩衛,內固太原之鎖陰,根抵三關,咽喉全晉,勢控中原。
關有東西兩門,皆以巨磚疊砌,過雁穿雲,氣度軒昂,門額分別雕嵌“天險”、“地利”二匾。東西二門上建有城樓,巍然凌空,內塑楊家將羣像,在東城門外,有李牧祠。
慈禧,光緒等人站在東城門外,見有古鬆數株,傲然蒼穹,松下豐碑巨碣,有的挺然龜跌,有的雜陳荒草,石獅子怒日睨視,石旗杆比肩爭高。憑高遠望,羣峰紛沓,煙樹蒼茫,那如絲的白練滹沱河,似帶的黃絹桑乾水;俯瞰山谷,山坡上浮動的是白雲般的羊羣……
慈禧興致勃勃地往前走,出了關,喃喃地說:“這可能就是書上說的塞外了吧。”只見一片空曠,滿地荒草,只有塞北的風挾着小砂子,打在人的臉上,麻蘇蘇的有些發疼。衆人不敢正面向北看,只能側着身子,如果張着嘴面對北方,風能噎死人。折回頭來,又回到關裡,往西側走,轎子只能擡到半山腰,山上根本沒長什麼草,只有灰黑色的石頭。靠山的東南角上,有一塊平坦的地方,方圓有幾十丈開外,中間有塊扁平的石頭,差不多有五,六間房子大。
李蓮英湊過來說:“這塊大磐石就是傳說中的餘太君的點將臺。”
慈禧領着衆人上了點將臺,往天上看,瓦藍瓦藍的,像靛染了似的深藍色。往西看,山巒起伏,綿延不斷,如萬頭猛獸在竄動。兩邊的烽火臺,年久失修,已經塌毀了,呈現出一片荒涼的景像。
慈禧喟然嘆道:“想當年餘太君擂鼓點將,三關排宴的英雄豪氣,現在是一點也沒有了。”
李蓮英勸道:“到哪說哪,別替古人憂樂了。”
慈禧環顧一下四周,說:“本打算在這點將臺上排午宴,可是風大,旋風颳起來,黃土、爛樹葉子全起來了,還是回去吃飯吧。”此時,她見大阿哥溥攜正一蹦一跳地逮螞蚱。塞外的螞蚱個頭大,深綠色,兩隻腳上帶刺兒,嘴上能流黑油。
這個大阿哥是己亥年十二月進宮的,當時只有14歲,他是端王爺載漪的兒子。端王載漪是有名的花花公子,聲色犬馬,吹拉彈唱,無一不好。他有一個好福晉,能說會道,八面玲瓏,讓人處處滿意,常進宮侍候慈禧,很是得寵,說她夫以妻貴,一點也不過份。乘着戊戌變法失敗以後,光緒帝不得志之際,她把兒子舉薦進宮。大阿哥溥攜絕頂聰明,學譚鑫培、汪大頭,一張口學誰像誰,打武場面,腕子一甩,把蛋皮打得又爆又脆。對精巧的玩具能拆能穿,手藝十分精巧。可是他對人情一概不知,稍不遂意,便對天長嚎,誰哄也不聽。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在宮裡使奴喚婢,嬌生慣養,要星星不敢給月亮。現在他悶在馱轎裡,除去吃飯睡覺以外,下不了地,一連幾天,怎能忍受得了,於是千方百計找消遣的東西。大阿哥馱轎裡有手鼓、嗩吶,馱轎後還添了一輛車,專爲給他裝玩物的,籠子裡裝着兩隻黃色野兔子,車內有兩隻大黃狗,還有逮的油葫蘆、蛐蛐等。在大阿哥的眼裡,珍珠翡翠瑪瑙,那些冰涼幫硬的東西,吃不得,玩不得,算不得什麼寶物,真正的小動物,能玩,逗人喜歡,纔算寶物。在懷來縣城時,小太監從外面弄來幾隻野鴿子,大阿哥歡喜得連飯部不吃了。端王載漪處心積慮想讓兒子當皇帝,自己好當太上皇。俗話說,知子莫如父。兒子究竟是龍還是泥鰍,做父親的最清楚。正因爲端王深知兒子不成氣候,自己若當太上皇可以爲所欲爲,但端王又自知德望不夠,於是就利用義和團扶滿排外,迎合慈禧的心意。
慈禧看着大阿哥一心一意捕捉螞蚱的情景,嘆了口氣,她對光緒早有不滿之心,光緒鬧變法,使她傷透心,下決心除掉光緒,可是表面上還裝出關心這個外甥的樣子。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繼承人,端王和福晉舉薦溥攜,正中她的心意,可是相處兩年,她開始討厭這個不懂禮數,沒有出息的大阿哥,覺得他成不了什麼氣候,一路上,這個小子還不知趣地吹嗩吶。自己在前面坐轎走,後頭跟着個吹嗩吶的,這不是成送殯的了嗎。慈禧氣得發抖,還是李蓮英懂得老太后的心思,慌忙找到大阿哥,勸他不要再吹嗩吶了。可是這位候補皇帝哪裡肯聽這個大太監的話,李蓮英無奈,只得去找端王載漪,端王聽說後吃驚不小,立即來到大阿哥面前,勸他不要再吹,如果要吹,就把嗩吶筒子塞上手絹,免得聲音飄到太后耳朵裡。這位大阿哥見父親真的動了氣,才住了聲音。
大阿哥不怕太后,在他眼裡,當不當皇帝無所謂,玩蛐蛐、大螞蚱、油葫蘆,其樂無窮。
可是慈禧已痛下決心,回京後就取消他大阿哥的名義,趕出宮去。
慈禧看到大阿哥,猛地想到光緒,她用眼睛瞟着隨行的人,忽然發現不見了光緒。
光緒到哪裡去了?
聽到慈禧發問,人們才發現光緒不見了。
尹福等人離開佘太君點將臺,又來到關上,可是哪裡有光緒的影子。
“你看!”李瑞東指着北山腳,尹福望去,只見一個紅點點迅疾地動着,一顫一悠。
尹福叫道:“一定在那裡!皇上被賊人掠去了。”
李瑞東道:“何人大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皇上?”
尹福道:“你去稟報太后,我去追!”說着,飛也似卷下了山。
尹福追到北山腳,那紅點點已進了翠林之中,尹福又追進翠林,遠遠看到有一個紅衣女子揹着光緒飛快疾跑。
尹福大叫:“快把皇上放下!”
那紅衣女子不聽,依舊疾奔。
尹福使出渾身氣力,快步疾追。眼看快要追上,忽見樹上“噗噗”跳下兩個翠衣少女,各揮鴛鴦劍一齊朝他劈來。
尹福一閃身,抽出判官筆,慌忙架住那兩個少女的寶劍。
那兩個少女,一個穿一件翠色輝肩貼背,水紅裡子,西湖色夾衣,露出半截子三鑲對靠青縐縐散腿褲兒,腳下穿一雙過橋高底兒大紅緞子小鞋兒;手腕子底下還搭拉着一條桃紅繡花兒手巾,斜尖兒拴在鐲子上。清水臉兒,嘴上點一點兒棉花胭脂。她有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一張櫻桃小口。另一個少女身穿湖綠色布衫,雙烏布鞋,頭戴一頂白邊紫花的小草帽,一頭漂亮的黑髮從草帽下面溜出來。布衫下面一對豐滿的乳房高高隆起,像兩顆洋白菜。她肩部和臀部較寬,體態輕盈靈活,活像一隻母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