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羅家,秦蓉就道:“我自己回就行了,你留步吧.”
“你還是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孟謹行道。
“你怎麼想都無所謂。”秦蓉聳了下肩,探首張望着出租車的影子。
“這裡不好打車。”孟謹行道,“老同學了,連這麼小個護花的機會都不給?”
秦蓉一下轉過臉來看他,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這不像你說的話。”
孟謹行與她同窗四載,曾無數次幻想過她的笑容,想像那種明媚的,帶着嬌俏與羞澀的笑容。
當然,與他的這種幻想形成反差的,是她對他超乎對所有同學的那種冷淡。
此刻,乍見她展顏露齒,微微上揚的嘴角儘管還掛着那麼點清傲,卻比他想像的更加嬌媚動人,他的心不自禁地蕩起陣陣漣漪。
“我說的是肺腑之言。”孟謹行話一溜出口,心裡就暗罵自己腦殼被門夾了,別說秦蓉從來沒對自己另眼相看過,就是以自己現在有妻室這一條,再怎麼想護這朵冷豔之花也是枉然。
秦蓉朱脣往上輕輕一翹,“看不出來,你也會說這種討好女孩子的話!咱們班的女生看來還是走眼了。”
說話間,秦蓉已經擡步先行,沒有說讓孟謹行送,也沒有進一步的拒絕表示。
孟謹行沒作猶豫跟了上去,好奇地問:“我們班的女生怎麼看我的?”
“空長了一副好皮囊卻是個不懂溫情的木瓜唄!”秦蓉道。
孟謹行生生噎了一口口水,他還真是沒想到,原來女同學都是這麼看他的!
“那你也是這麼想的?”他問。
秦蓉想都沒想就答:“沒想過。”
孟謹行涌起一陣失望,腳步也放慢了。
恰巧對面來了一輛出租車,秦蓉立刻攔下,一扭身上了車,放下車窗衝他擺擺手,“再見”二字纔出口,車就已經駛出了三五米,孟謹行的手舉在半空中很是無趣地收了回來。
原本是來都江向羅民一抒心中鬱結的,結果什麼話也沒說成,倒是見着了李東昇和秦蓉。
按說,他該爲此感到高興,畢竟能見李老一面是多少官場中人夢寐以求的事,何況還見到了李老的孫女,自己心目中曾經的女神。
但孟謹行的心情就像這臘月的天氣,透着陣陣的寒意。
他點菸站在路燈下,思索着自己在廣雲的處境。
羅民和遲向榮其實都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在幫他,朱志白到廣雲就是他們對他最大的支持。
但是,朱志白與他一樣,在廣雲是一個外來和尚,要想把廣雲這本經念好,就必須要有住家和尚的支持。
尤其廣雲現在的情況,使他有一種空有渾身本事使不出來的感覺。
孟謹行此時突然想到一個人,餘敏的父親、如今的副省長餘曠達!
餘曠達在進入省財政廳前,曾先後在西南各地工作過,而其中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廣雲。
他立刻掏出手機撥了餘敏的電話。
“咦,很久沒給我電話了呢,謹行!”餘敏接了電話取笑道,“是不是把姐給忘了呀?”
“姐這是批評我吶!”孟謹行道,“剛到廣雲,千頭萬緒的忙得難以分身。這不,一有空,我就給姐打電話了!”
餘敏聽了咯咯一陣笑,孟謹行又與她聊了聊柴建的近況,便提出想見見餘曠達。
“這樣啊……”餘敏爲難地猶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我爸升了以後,家裡老有人上門,搞得他心煩得很,給全家下了死命令,誰都不許往家帶人。我試着說說吧,成不成的現在不好說,見不着你也別怪我!”
“哪能怪你啊!”孟謹行連忙接口,生怕她一後悔,連去試試的意思都收回了。
掛了電話,孟謹行彈出手中的菸蒂,掃一眼空無一人的街道,舉步往公車站走,準備去父母家裡過夜。
才走了不過五六分鐘,餘敏的電話就打來了,聲音中難掩興奮,“我爸說,如果你方便,明晚就到我家來吃晚飯。”
“方便,當然方便!”孟謹行隔空揮了一拳。
翌日,孟謹行一下班就趕回都江,買了好酒好煙,登門拜訪餘曠達。
開門的是柴建,拍着他的肩膀將他請進門,一入客廳就見到了夾克配西褲穿着隨意的餘曠達,餘敏站在父親身旁衝孟謹行眨眼做着鬼臉。
孟謹行快步上前遞上手中的菸酒,“餘省長,上門叨擾備了點酒水,還望您笑納!”
柴建立刻替餘曠達接了,與餘敏一起走進餐廳,餘曠達熱情地握住孟謹行的手,“來就來嘛,還帶什麼酒水,下不爲例!”
“省長太客氣了!”
餘曠達哈哈一笑,“時常聽小敏夫妻倆在我耳邊提起你,領導們也常常誇獎你,今天一見,謹行果然一表人材,堪稱青年才俊!我們這些老傢伙看來是真要被你們拍死在沙灘上啦!”
長江後lang推前lang,前lang死在沙灘上。
這是一句最近年輕人中間常說的話,乍然從餘曠達嘴裡聽到這時髦之語,孟謹行立刻心生親近之感,人也放輕鬆了不少,遂也改了稱謂以後輩的口吻道:“想不到伯父也喜歡用這些咱們小輩愛說的辭。”
“哈哈哈……這就叫與時俱進嘛!”餘曠達大笑着把孟謹行引向餐廳,內心裡對孟謹行適時轉換稱呼多有讚許,足見其有眼色、會聽音,“來,這邊走,咱們邊吃邊聊,順便給你介紹幾位也是來看我的老部下。”
聽說還有其他客人在,孟謹行吃了一驚,但此時他人已進了餘家,退是不可能了,不管是什麼樣的客人,他都得見一見了。
這樣想着,他和餘曠達已步進餐廳,眼尖的他立刻就看到了新任財政廳長範斌和廣雲組織部長薛海濤、紀委副書記馬邦民,此外還有方大山、遲美娟、宋世林,竟然都是廣雲市委市府班子內的人。
他完全沒料到,自己一個求見的電話會引來這樣一個場面,與其說他今天是來拜訪餘曠達的,倒不如說是餘曠達有意在把他留在廣雲的班底移交給他!
如此厚重的見面禮,讓孟謹行心生惶恐。
他自認與餘敏、柴建雖過從甚密,但與餘曠達畢竟關係泛泛,何況餘曠達與他的身份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憑什麼對他未加考察就把廣雲的整個班底送到他手上?
他內心滿是疑惑,臉上卻堆滿笑容與衆人熱情握手招呼。
範斌會出現在這裡,一來因爲他是由余曠達一手培養起來的幹部,從廣雲到財廳始終追隨餘曠達,二來則是因爲他是地地道道的廣雲人,其家屬親戚至今都工作生活在廣雲。
其他的人就不消說了,廣雲官場一場大地震,將原縣長範從的整班人馬悉數扳倒,固然是蘇炳昌與劉正綱聯手的結果,但其中餘曠達留在廣雲的這些人也出了不少的力,所不同的是,他們與蘇系、劉系的人馬不同,向來走的是中庸路線,纔沒有進入蘇炳昌和劉正綱的黑名單,但這不代表他們毫無想法,今天就是他們自餘曠達調離廣雲後一次完整的集結。
餘曠達拉着孟謹行在主客位置坐下,首先舉起杯子大聲笑着說:“難得今天人來得這麼齊,都是自家人,今天喝酒聊天談生活,只談感情不談工作。來,先乾了這杯!”
餘曠達這話聽上去是劃下了今天這頓酒的道道,孟謹行舉着杯子喝着酒,心裡卻在辨別這話的真僞。
要說餘曠達真是讓這幫人來和他聊感情,以他和他們短暫認識的時間來說,實在是今天的場面整得太大了點。
但要說餘曠達想談工作,就沒必要上來就把話堵死。
孟謹行前思後想,唯一的解釋就是餘曠達想近距離對他進行觀察,看看他在這樣的情況下會怎麼個表現。
一想通這點,他立刻豁然開朗,乾脆暫時拋開來此的目的,酒席宴間與衆人談笑風生、妙語如珠,在一片歡笑聲中盡展自己的才學與幽默。
孟謹行所料半點不差,餘曠達的確是想通過自己立下的這個吃飯規矩,來觀察孟謹行的反應,看看這個年輕人是不是真如傳言所說的那麼沉穩有度。
能把範從鬥到全軍覆沒,足見蘇炳昌的修爲過人,如果沒有足夠的定力,要想與蘇炳昌在廣雲平起平坐是萬難有這可能,餘曠達首先要考驗的就是孟謹行的耐心,如果連這點起碼的基本功都不具備,他就完全沒有必要摻和廣雲的事了,反正孟謹行有的是靠山。
一頓飯的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尤其是對心中裝着事特意登門的年輕人來說,生生把滿肚子的話憋在肚子裡,那是一種怎樣的煎熬,餘曠達又豈會不知?
眼前的孟謹行愣是一臉風輕雲淡地談笑自如,光這份氣定神閒的態度,餘曠達自認即使倒退個一二十年,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到,當下心裡給孟謹行就打了一個大大的高分。
酒盡菜虛,各人捉堆說着體己話時,餘曠達讓餘敏去給叔叔伯伯們張羅茶水,自己則朝孟謹行揮揮大手道:“謹行,聽小敏說你一直在習書法,願不願意與我這老傢伙到書房切磋交流一番?”
孟謹行心中大喜過望,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他豈會言不?
當即笑言:“小子願聆聽伯父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