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縣裡得到消息了。”孟謹行說話間拔出煙分了過去:“縣經偵大隊指導員朱躍強指證了他,另外!”他看何其豐一眼點着煙:“老鄒頭也向市紀委實名舉報他。”
“老鄒頭?”何其豐剛放到嘴邊的煙被他拿了出來:“他什麼時候去舉報的,我們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何其豐感到很後怕。
好在老鄒頭舉報的是樑敬宗,如果是爲其他事情到市裡上訪,又恰恰落在翁燦輝或汪秋實手裡,那後果可不敢設想。
何其豐眼中突然隱去的興奮沒有躲過孟謹行的眼睛,他吸口煙說:“我也很意外。”
“對於這些上訪專業戶,還是要多疏導。”何其豐說:“前段時間穆添和劉愛寶提出來的比武活動,我看得抓緊搞起來,並且要當作一項長期活動堅持開展。”
“這個可以有。”孟謹行應道。
何其豐無奈地嘆道:“人吶,就怕太閒,一閒就想東想西麻煩多。這類文化活動多開展一點,老百姓工閒時就不會無聊,是非就會少很多。”
孟謹行笑笑:“這些反正你看着抓,我從資金上支持。”
何其豐點頭道:“這是肯定的,現在辦什麼事情不要錢!”他說着回自己辦公桌後面坐下來:“我等你回來,就是想跟你先商量一下,明天是不是開個全鄉幹部大會,先通報一下樑敬宗的事,然後再對鄉里的人事進行一下調整?”
孟謹行打量着坐在桌後,蹺起二郎腿,滿臉迫不及待的何其豐,微微的失望從心底涌起。
誠然,何其豐在樑敬宗的跋扈之下隱忍多年,如今目睹樑敬宗倒臺,這種大快人心的感覺不是纔來桑榆僅僅不到半年的孟謹行所能感受的。
但是,何其豐作爲一名坐在臺上的領導幹部,行走於臺下的官場人物,孟謹行始終覺得,他既然能以太極精義提點自己,那就早該學會淡然處置宦海中的潮起潮落,否則,隱忍的意義何在?
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得志便猖狂,尤其是領導幹部,任何時候都必須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孟謹行以理想主義的角度暗自感嘆時,何其豐正以最現實的心情等待他的回覆。
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就該在這緊要關頭抓緊時間全方位樹立一把手的形象,消除一切對自己不利的因素,快速在這一次換屆中穩住地位,然後爭取下一屆更上一層樓,這樣,在年齡到限的時候,他就有可能以處級幹部的待遇退休。
孟謹行內心雖然有些失望,但他始終把何其豐看作自己在仕途的啓蒙師長,暗中感嘆過後還是建議,在縣委沒有明確的指示前,還是在小範圍內通報此事比較穩妥。
何其豐的現實是由他的境遇與年齡所決定的,這並不代表他會徹底讓興奮衝昏頭腦,聽到建議他雖然也有些失望,但還是很快明白了孟謹行的用意,隨即說:“也好。明天上班後,黨委成員先開會通個氣,先穩定一下人心吧。對了,陳運來今天找了你多次,後來實在等不及走了。”
“有說什麼事嗎?”
“沒說,只是一再說,讓你回來打電話給他。”
孟謹行笑道:“半夜三更了,他在山上信號又不好,打了也白打。”他看看錶問:“接下去的工作是現在談,還是明天上班談?”
何其豐很想聽聽孟謹行接下去的工作安排,也真的想對鄉里的人事進行一下調整,但孟謹行的態度讓他的興致一下降到冰點,索然地搖搖手說:“明天再說也不遲。”
“那我回了,你也早點休息。”孟謹行說着就擺手出了門,直接去了走廊西頭自己的辦公室。
他急着去給雷雲謠打電話,剛離開長豐的路上,呼機一直響個不停,都是雷雲謠辦公室的號碼,他苦於半路沒處回她,只好忍着,回來又看到何其豐在等自己,不得已又忍了許久。
“你怎麼到現在纔回我啊?”雷雲謠接到電話就埋怨:“要不是我今天值班,你還讓不讓我睡覺?”
“我在路上,也得有地方回你啊!”孟謹行道:“這麼急有事?”
“嗯。周叔叔後天到桑榆跟你談投資的事,你把時間排一下,一定要親自接待!”
孟謹行眸子一暗,道:“這次是真來?上回你說要來,結果聲音都沒有。”
“周叔叔比我爸都日理萬機,要來一趟當然不容易,你以爲都像你們基層似的,閒得只有張家長李家短?”
“你這是怎麼說話呢?”孟謹行有點火起:“既然你這麼看不起基層幹部,你找我幹嗎?”
雷雲謠最近電話裡經常動不動就對他的工作指手畫腳,他因爲知道她向來任性,就一直忍着左耳進右耳出,但她也不知怎麼了?越來越過火,要麼老說他在下面盡做些芝麻綠豆的事,猴年馬月才能幹出點政績來?要麼就是像現在這樣,全盤否定基層幹部的工作,似乎基層盡是一些光拿錢不幹事的。
孟謹行好久沒見到她,把跟她通話當作最大的感情交流,每回興沖沖地跟她通話,結果都被她嘮叨不停的埋怨弄得很是敗興。
電話那頭的雷雲謠大概是沒料到他會突然發難,有一陣沒出聲,但接着就開始抽泣起來,搞得他又是一陣心煩:“你別動不動就哭,咱能不能有事說事?”
“人家本來就好好地跟你說事呢?是你發火惹我,你還這麼兇!”雷雲謠哽咽着說。
他撫了撫額頭道:“雲謠,我不是你想的那麼閒,工作每天佔據了我大量的時間,和你打電話,聽聽你的聲音,本來是我一天中最愜意的事情,如果你不是任性地埋怨這埋怨那,你覺得我會發火嗎?”
“我也不想埋怨……”雷雲謠還是抽抽噎噎:“你哪裡知道……哎,算了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反正,你好好接待周叔叔就是了,我好不容易求他答應到桑榆投資,你可別浪費了這次機會。”
孟謹行心底長嘆一聲,淡淡地答應:“知道了。”
雷雲謠又吸了一陣鼻子,帶着哭腔說:“接下去幾天我沒空給你打電話了,鄔雅沁結婚讓我做伴娘,很多事要幫着辦。”
孟謹行一怔,隨即喃喃地應着,雷雲謠也覺得這通電話打得鬧心,沒再說什麼?掛了電話。
這一晚,夜色如墨,孟謹行在辦公室桌前抽夜至天亮。
早晨,姜琴芳來幫他打掃辦公室,推門便被滿室煙霧嗆得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止住咳,進門開窗通風,散了煙霧回過身來,姜琴芳纔看到孟謹行鬍子拉碴坐在那裡,驚得連連拍着胸口說:“鄉長,你怎麼都不出聲啊?”
“你也沒出聲啊。”孟謹行伸個懶腰站起來,出去洗了把臉,又回宿舍換了身乾淨衣服、刮淨鬍子、在食堂吃了早餐,才重新回到辦公室。
姜琴芳已經手腳麻利地收拾完,幫他放好報紙泡好茶回黨政辦。
他剛站在桌前拿起報紙,劉明學在門口探頭探腦,想進又不敢進。
“有事?”他拿着報紙看劉明學。
“鄉長,你有時間嗎?我想向你彙報一下,你住院期間黨政辦的工作。”劉明學跨進門,抱着筆記本,誠惶誠恐地問。
“正好,你不來,我也要找你。”他笑了笑,示意劉明學進來坐。
劉明學眼裡流露出欣喜,哈着腰跟在孟謹行身後,在木沙發上坐下。雖然只沾了小半個屁股,他的背卻挺得筆直,雙腿緊緊地靠在一起,一雙手恭敬地擱在膝蓋上握着那本本子。
孟謹行朝他點頭說:“這是怎麼啦!搞得這樣拘謹?”
劉明學尷尬地笑笑說:“我過去仗着有樑家人撐腰,看人做事都眼高於頂,現在回過頭才發現自己早就不知不覺犯了許多錯。所以,還是得夾着尾巴做人。”
他這話說得直白,孟謹行端詳他一會兒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黨政辦就該帶好這個頭。不過,這裡就我倆,你也確實不用搞得這麼戰戰兢兢。”
劉明學聞言終於扭了扭屁股,往裡坐了點,又擡手擦擦額頭,開始彙報這段時間的工作。
孟謹行認真聽着,期間,穆添、劉愛寶來門口瞄了一眼,張繼貞也來過,都被孟謹行擋回去,讓他們回頭再來。
劉明學彙報完工作,小心翼翼地看着孟謹行問:“鄉長,我能不能再彙報一下思想?”
“怎麼,有什麼想不通的?”
“不是不是!”劉明學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這兩天仔細檢討了這些年的工作,想向你具體彙報一下,希望組織上能給我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
孟謹行眉頭攏了一下道:“我雖然是黨委副書記,但是資歷畢竟還淺,而且主要是負責鄉政府的工作。你在生活上或是思想上有想不通的地方與我交流,我肯定歡迎。不過,說到檢討,如果你真有需要檢討的事情,我覺得你應該向何書記彙報纔是,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