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林氏經常給人接生洗三兒,對這套程序自然是不陌生的,祝大姐的東西也早早備的齊整,什麼新梳子、新籠子、豬胰皁團、新毛巾、銅茶盤、挑臍簪子、圍盆布、缸爐、小米兒、金銀錁子、鎖頭、秤坨、小鏡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兒、青茶葉、大蔥、艾葉球兒、烘籠兒、香燭、生熟雞蛋、棒槌等物。枝兒已經熬好了槐條蒲艾水,裡面撒了染紅的桂元、荔枝、生花生、栗子這些對應着吉利話的事物。
祝家在村兒裡的人緣不錯,加上這是傅先生得子的大喜事兒,村裡和附近在齊家村學堂唸書孩子的家裡人,全都或多或少的帶着禮物來參加洗三兒,屋前的小院幾乎被擠滿了人。
親戚們多是帶着小孩子用的被褥、衣物鞋襪之類做禮,一般的鄰里相識,便是帶點兒雞蛋、紅糖、油糕之類,洗三兒時候的主食必是麪條,不過祝大姐還是多置辦了幾個酒菜招待客人。
吃過洗三面之後,作爲收生姥姥的魏林氏,把一十三位神像供在產房外的屋裡,在祝大姐的炕頭供了炕公、炕母,因着傅先生父母早就過世,所以只有收生婆婆上前上香叩頭,所有應用的物件兒都擺在了炕上,抱來了孩兒,親朋好友開始根據尊卑長幼往裡面添一勺清水,之後再放物件兒添盆,自家的長輩自然是丟一些銅板銀角子之類,平輩或是晚輩,便從一旁的笸籮裡抓一把棗、栗子、花生之類的丟進盆裡,收生姥姥用棒槌朝一個方向攪動着盆裡的水,一些想求子或是還沒生孩子的婦人,都湊上前去抓裡面立起來的大棗或者栗子花生吃,以求沾沾喜氣兒,明年能如願地得個大胖小子。
隨後的進程魏林氏都十分熟悉,洗頭洗腳洗蛋溝洗腋下,孩兒被擾得哇哇大哭,大家全都道:“響盆兒,響盆兒了”然後用雞蛋滾了臉頰,拿蔥打了身上,用秤砣比劃了頭腳,再拿家人準備的金銀錁子、鎖片銀牌之類的,塞在腋下和包裹裡,最後把娘娘碼兒、敬神錢糧連同香根一起請下條案,拿到院子裡的樹下燒了。魏林氏用銅筷子夾着炕公、炕母的神碼邊燒邊說:“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給你;多送男,少送女。”最後把灰用紅紙包好,壓在炕蓆底下,保佑大人孩子平平安安。
洗三都結束之後,魏林氏抱着孩子讓傅先生給取個名字,傅先生客氣地謙讓道:“還是讓長輩來起名纔好。”
祝老爺子呵呵笑着擺手道:“這是你們傅家的血脈,自然是你給取名,這可不能跟我家這邊論輩分。”
楊氏又趕緊道:“小孩子家家的,莫要取金貴的名字,起個小名兒大家先叫着,以後開蒙的時候再起個正式的便是。”
傅先生尋思着家裡有了個留哥兒,小兒子算是老來得子,是個姍姍來遲的哥兒,便喚作了遲哥兒,大家自然也都贊同。
因爲這回祝大姐生產的時候有些兇險,全賴着魏林氏才得以母子平安,所以祝家給收生姥姥的添盆兒都添得十分豐厚,連着供着的雞蛋、喜果兒、油糕之類的,一股腦地都包了給她拿去,把個魏林氏倒弄得十分不好意思,連聲地說太過客套了。
祝大姐生了兒子之後,託了村裡進城的人給祝永鑫、祝老四他們捎信兒,所以城裡這邊也全都高興得很,算着日子是洗三兒,雖說回不去,可晚上還是早早地關了鋪子,拾掇了一桌子的菜,全家人在店裡拼起幾張桌子,圍坐一起爲祝大姐喜得貴子而慶祝。
栓子一邊吃一邊道:“若是大哥今晚回來就好了,這麼多好吃的他都沒趕上,等過後知道了肯定會抱怨的。”
“書院裡還在講課,你以爲跟你大姑父似的,大老早的就把你們撒了野。”祝永鑫寵溺地看着小兒子道,“再說明年就要去參加秋闈了,你大哥現在用功些也是應該的。”
結果當真是應了俗話說人不經誇,祝永鑫的話說完還沒多少時候,外面就傳來叩門板的聲音,還有博榮的喊聲:“爹,四叔,屋裡有人嗎,開門。”
祝老四起身兒去下了一塊門板,見博榮扶着幾乎爛醉的孫建羽,幾乎被拖得自己也直不起身子來,忙伸手幫忙扶着道:“好好的這是搞什麼,怎麼喝了這麼多的酒?”
博榮自個兒似乎也是喝了酒,聽了祝老四這問話,潮紅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難色,但是長輩問話也不能不答,最後只能含混地說:“建羽今個兒心情不好,我這也還是第一次見他喝得這樣爛醉,四叔先幫我把他扶進去吧,一路上都吐了兩遭,就爲他這樣子連馬車都攔不到。如今書院肯定沒法回去了,他又把孫府的下人早早的都打發走了,我一說送他回家便又吵又鬧的,只能先扶到這兒來。”
荷花兌了溫水讓博榮幫孫建羽擦擦臉手,自個兒去外頭煮上醒酒湯,心道這傢伙才十幾歲的年紀,倒是開始會借酒澆愁了。
外面的晚飯原本已經吃得差不多,這會兒見孫建羽這狀況也沒法再吃了,草草地收拾了杯碗盤碟,荷花端着醒酒湯進屋去給博榮,輕聲問道:“大哥,到底是爲了什麼事兒,這眼看着就要過年了,能有啥不高興的事兒,前個兒見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今個兒就醉成這樣?”
博榮聽了這話,神色又再次尷尬起來,半晌才嘆氣道:“還記得微露嗎?”
“怎麼?她上次不是被我罵走了,又去找建羽哥糾纏不清?”荷花皺眉猜測,隨後又自個兒搖頭否定道,“不應該啊,即便是她無賴糾纏,建羽哥也不會爲了她苦惱傷神成這樣的。”
“唉……這回真的是……”博榮吞吞吐吐的最後才說道,“建羽昨個兒來說,他爹又要擡一房姨娘進門,竟是比他年紀還小的,本就已經很是鬱悶了,結果學堂下學之後他回家,我在學堂裡溫書,結果不到一個時辰,他的貼身小廝來找我,說是建羽自個兒在喝悶酒,勸都勸不住,沒了法子只好來找我去勸勸。”
“大哥,我看你今個兒也喝了不少,說了一大套話都沒說到關鍵上,看來我還得給你煮一碗醒酒湯灌下去纔是。”荷花急得起身兒,這才猛地從博榮的話裡理解出了弦外之音,頓時扭頭看向博榮,瞠目結舌地道,“天哪,不會吧?建羽哥父親的新姨娘竟是微露?”
博榮表情極其鬱悶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所以我怎麼勸他少喝點兒都沒用,反倒是我也被拉着喝了不少。”
“天哪,這可真是……”荷花都找不到言語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了,看着躺在炕上眉頭緊鎖的孫建羽,不由得也覺得他着實可憐,前些天還想往自己牀上爬的女人,一轉眼就成了親爹的姨娘,也難怪他會鬱悶得喝成這樣,“孫家再怎麼說也是官宦人家,難道就連最基本的臉面都不要了嗎?可真是太亂了,看來也就是大戶人家能出得這樣的事兒來,真是外表越是光線內裡越是陰暗。”
“孫家得勢的是建羽的大伯,但是建羽的爹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難爲當初孫家老太太偏心這位二兒子,爲了讓他上進,還特意給他說了門官家出身的媳婦,結果倒是大老爺靠着自己出人頭地了。”博榮不欲跟荷花說太多這些腌臢的事兒,就擺擺手道:“小孩子別管這麼多了,今晚我跟建羽只能在這兒對付一夜了,讓栓子和博寧留下在這兒住,你們回那邊宅子吧”
荷花剛要出門,孫建羽忽然翻身,一把拉住了荷花的袖子道:“荷花,別、別走,我、我有東西給、給你……”
說罷另一隻手就開始朝自己身上亂摸,似乎在找什麼卻沒摸到,最後急得乾脆開始撕扯自己的衣帶,三兩下就解開了外衣在懷裡繼續摸。
醉酒的人氣力硬是很大,博榮幫着荷花一起,還是費了半天勁才把衣袖從他手裡扯回來。荷花跟個喝醉的人也不好氣惱,可孫建羽卻是固執的很,一個勁兒地叫:“荷花,我當真有東西要交給你,你等我找找的,我記得是揣在懷裡了,怎麼沒了呢……”
荷花被他攔着走不得,只好哄着他道:“好了,建羽哥,不管是什麼好東西,明個兒再給我看行不?今天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家去了。”
孫建羽聞言身子一軟就趴在了炕上,也不知道是難受還是什麼,哼哼唧唧個不停。
“大哥,他到底喝了多少,不會喝出什麼事兒吧?”荷花有些擔心地說,萬一弄個什麼酒精中毒可咋辦?光是喝醒酒湯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博榮並不太擔心地說:“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
孫建羽對兩個人的說話充耳不聞,只顧着自言自語道:“奇怪,錦棠的信我明明就是揣在懷裡了,難不成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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