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嘴上說什麼兒子年紀小不着急,考上考不上都是命之類的話,但是離着縣試時間越近,她心裡就越來越緊張和擔心,每日裡做事也魂不守舍,自己告誡家裡的孩子都不許去打擾博榮,可又總忍不住在西屋門口探頭探腦,一下子問熱不熱冷不冷,一下子問渴不渴餓不餓,搞得全家的氣氛都緊張兮兮起來。
荷花偶爾勸慰幾句,但是見方氏前一刻剛點頭應了,後一刻又拋諸腦後,便也着實無奈,只能在心裡祈禱讓博榮不要被影響,好好地發揮實力纔好。
如今出了正月十五,齊錦棠又開始每日教荷花識字,他年紀也不大,對荷花這種飛快的學習速度和接受能力並沒有起什麼疑心,甚至還有些隱隱覺得是自己教得不錯。
這天在江邊,荷花先是把頭一天學的字默寫了一遍,見齊錦棠低頭認真地檢查,忍不住問道:“錦棠哥,這童生試到底是咋回事?”她對這個問題一直沒鬧明白,不想去打擾博榮,祝永鑫和方氏自個兒也說不清楚,就只好找齊錦棠解答疑問。
“童生試就是童生考取秀才,一共要考三次,分別是縣試、府試、院試。”齊錦棠檢查過荷花寫的字沒有錯漏,才細細地給她解釋道,“二月考的是第一次,叫做縣試,是知縣大人主持的。這次過了的話,四月份就可以去參加知府大人主持的府試。最後就是院試,若是三場都過了,就能被送入縣學或者府學去讀書,也就是咱們平時說的秀才。”
荷花聽得直吐舌頭,好麼,古代考個秀才居然這麼複雜,難怪方氏那麼緊張兮兮的,可真是比自己當初高考麻煩多了,聽意思怕是要考個半年才能了事,若是博榮以後真的出息,再去鄉試或是會試,那方氏估計就可以直接暈倒了事。
“荷花對這個感興趣?可惜沒有女秀才呢!”齊錦棠拋着手裡的小石頭扭頭問道。
荷花擡腳把身前寫的那些字都抹掉,笑着說:“我聽過大哥背文章,一點都不好玩,我纔不考呢!”
“那你咋這麼喜歡識字?”齊錦棠納悶地問,“識字不就是爲了看書?”
“書也分好多種啊,那些遊記、農書、話本故事,都比你們唸的之乎者也可好玩多了。”荷花說罷又忙補充了一句,“我是都沒看過,不過上回進城聽到別人說的,好像都很好玩的樣子。”
“遊記和話本子是好玩。”齊錦棠笑着說,“不過那農書是什麼?”
“……”荷花一愣,有些心虛地想,這裡不會沒有人寫過農書吧,不過還是弱弱地說,“我哥說書裡什麼都有,經史子集還有世間萬物,我還以爲也有講怎麼種地的書呢!”
齊錦棠聞言也有些拿不準,擡手摸摸鼻尖道:“種地什麼的大多都是一輩輩傳下來的,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特意去寫什麼書,不過我爹書房裡的書很多,等我回去看看有沒有在告訴你。”
荷花見他這般樣子覺得很是可愛,這小子雖然有些嘮叨和好爲人師,但卻是個謙虛上進的,而且對自己這個外表五歲的孩子也坦誠平等地對待,而不會隨口敷衍了事,所以也笑着點點頭道:“好,你記得幫我看。”
齊錦棠的教學一直都沒按着什麼開蒙讀物來,而是隨性隨機的,有時候是荷花感興趣的什麼東西,有時候是他自己喜歡的一首詩或者詞,有時候就是說起什麼就教什麼,今個兒既說起了農書,就教了許多莊稼的名字,他先一一地寫在地上,然後看着荷花很認真地一筆一劃跟着學,忍不住問:“荷花很喜歡種地?”
荷花頭也不擡地說:“種地很好啊,多打糧食就不用餓肚子,多的還能賣錢。”
齊錦棠聞言沒有說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是接下來的幾天,他每次都會帶些吃的過來,有時候是幾塊精緻的點心,有時候是兩個還熱乎的雞蛋,甚至有一回,還從懷裡掏出用油紙包着的兩個豬肉餡兒餅來。然後說自個兒最近容易餓,所以帶些吃得出來,自然也都是分給荷花一半。
荷花開始並未疑心,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齊錦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間加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後來慢慢發現,他每次都是看着自己吃完,然後找各種藉口再哄着自己多吃點兒。於是在五六天之後,遲鈍如荷花這樣的,也忍不住問道:“錦棠哥,你是不是以爲我在家吃不飽飯?”
齊錦棠聞言臉上一紅,拿着幹豆腐卷的手也是頓住,稍微有些扭捏地說:“你上回不是說,多打糧食就能吃飽飯,我還以爲你家……”
“我家現在是挺窮,不過日子很快就會越過越好的!”荷花站起身看着遠處的土地和山林,脣角微微翹起,水汪汪地大眼睛裡滿是希冀,如今沒了那些親戚的牽絆,只要自家心往一處聚,勁兒往一處使,好日子那就是指日可待的。
分家後的日子平靜而過得飛快,一不留神就已經進了二月,村兒裡的孩子們在外頭玩鬧着,嘴裡還唱着:“二月二,龍擡頭,天子耕地臣趕牛;正宮娘娘來送飯,當朝大臣把種丟。春耕夏耘率天下,五穀豐登太平秋。”
二月二龍擡頭的這日,天還黑着的時候,祝永鑫和方氏摸黑起身兒,挑着燈籠出去挑水,回家後將水倒入水缸,才點燃屋裡的油燈,招呼孩子們起來穿衣裳,拿了杆子去敲打房樑,取了竈灰繞着屋子撒了,這才全家到老祝頭院裡祭祖,然後拎着分到的豬頭肉回家。
方氏做飯,茉莉在竈間打下手,荷花在炕上看着已經快四個月的栓子,他如今已經會咿咿呀呀地發出聲音,只不過誰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
“栓子乖,叫姐姐,姐姐……”荷花鍥而不捨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姐姐兩個字,雖說小孩子說話不會這麼早,但是說得多了印象自然會深刻,說不定以後說的頭一句話就是姐姐。
栓子自然不會知道荷花是什麼心思,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一個五顏六色的沙包上頭,不住地挪動着自個兒小小又不太聽使喚的身子,努力地靠近沙包。
就在他馬上要抓到沙包的時候,荷花十分不厚道地伸手一把搶走,一邊晃着沙包一邊繼續引誘道:“栓子叫姐姐,叫姐姐就給你。”不過見栓子似乎委屈得不行,小臉兒皺成一團,眼瞧着就要放聲大哭,她只好很沒堅持地把沙包塞進栓子的手裡,趕緊哄得他又嘎嘎地笑起。
不知是因爲分家了心裡敞亮,還是因爲博榮二月初三就要動身去城裡參加縣試,方氏破天荒地大方了一回,在竈間忙得喜氣洋洋。雜糧面裡面摻了幾把白麪,擀了麪條又烙了春餅,芽菜炒肉、蔥爆雞蛋、拆了過年剩下的半隻燻雞,又把蔥細細地切絲,豬頭肉切片裝盤,最後盛了自家做的麪醬,端上來放了滿登登的一桌子。
紅的肉、綠的蔥、焦黃的雞蛋,半透明的芽菜,抹上香甜的麪醬,用薄軟的春餅一卷,一口咬下去,各種滋味混在一起,讓人恨不得連自己的手指頭都吃進去,孩子們全都吃得眉開眼笑。
方氏擡手給博榮夾了一塊豬頭肉道:“多吃點兒,明個兒就要出門去城裡,也不知到那邊吃住得如何。”
“娘,用不着擔心,我們五個具連環保的一起去,其中一人的二叔在城裡開店,說已經給我們安排了住處,到時候只許交些銀錢,就有人每日添茶送水、燒菜做飯。”博榮也擡手給方氏夾了兩筷子菜,安慰她道,“再說這次去不過只是縣試,聽先生說,寫出來的文章只要字句工整通順,就絕對沒有問題,所以我應該只需去三五日就會回來了。”
“你們唸書的事兒娘也不懂,你自個兒心裡有數就好。”方氏吃過飯就開始給博榮打包行李,撿了沒有布丁的衣裳裝了兩身兒,怕萬一有個意外能夠替換,在行李裡塞了一吊錢,又給他荷包裡塞了幾十文預防着零花。
文房四寶什麼的方氏不敢亂動,催促着博榮早早地收拾起來,又不住地囑咐道:“進場之前把各種東西都檢查清楚,萬萬不要落下什麼,銀錢什麼的都放好,莫要丟了……”
方氏裡外忙乎到處嘮叨,最後終於站定在博榮的身前,看着已經快跟自己一般高的大兒子,她伸手摸摸兒子的臉頰道:“你大娘花了二十兩銀子,給博凱在城裡找了人通關係,咱家拿不出那麼些個錢,你爹這幾夜翻來覆去睡不好,你莫要怨爹孃沒本事幫不到你。”
“娘,你這是啥話,就算咱家有那個錢,也不該花在這上頭。”博榮並不當一回事,“再說考成什麼樣都是憑自個兒的本事,就算這回砸鍋賣鐵拿出了錢,難道以後還次次都求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