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還不到寅正時分,荷花就被方氏叫了起來,她平時是最喜賴牀的人,突然間這麼早起來,困得跟個點頭蟲似的,被方氏拉去塞進了木桶裡洗澡,小秀和茉莉幫她用皁角丸子揉搓着頭髮。
她自己迷迷糊糊地往身上抹着澡豆,洗了一次之後就想起身兒,被方氏又拉着搓了一回綠豆麪,再重新用澡豆洗了一遍,又按着要給抹面脂膏子。
荷花急忙推開道:“娘,這大熱天的,穿着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嫁衣都能熱死個人,你再給我抹得一身黏黏膩膩的,到時候混着汗水還不跟塗了漿糊似的。”
方氏聽了也覺得有些道理,但還是擡手戳了荷花腦門一下:“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孩子,這要出門子了都看不到點兒害羞的。”
荷花抿嘴笑笑,最後又被茉莉擦頭髮擦得呲牙咧嘴的,“大姐,你輕點兒,頭髮都扯掉了。”
“這算什麼,等下上頭的時候你再試試,那纔是要連頭皮都扯掉了呢”茉莉一邊用力幫荷花擦乾頭髮一邊說。
方氏扯着荷花躺在炕上,讓茉莉給她擦着頭髮,自己給荷花抹了一臉白色的不知什麼東西,說是小秀拿回來的,對皮膚有好處。
荷花雖然覺得這些東西得堅持做纔會有效果,偶爾弄一次沒什麼用處,不過看方氏認真的樣子也不敢多說,趕緊躺着由着她折騰。
等臉上的東西漸漸幹了,可以起來去洗掉的時候,荷花的頭髮也已經幹了大半。
方氏請的全福婆婆依舊是齊老五的媳婦,進來給荷花開臉上頭,自然依舊是那些吉利話說了,荷花被扯得臉皮疼、頭皮也疼,只能苦笑着說:“難怪大姐到現在還惦記着上頭疼呢,齊五嬸兒的手也太重了”
“去,別胡說。”方氏衝荷花腦門上敲了一記,“上頭自然是梳得越緊越好的,你五嬸子可是村兒裡梳頭梳得最好的全福之人了,你還挑三揀四的。”
荷花吐吐舌頭,衝齊五嬸兒笑道:“五嬸子是知道我的,纔不會跟我生氣呢”
齊老五的媳婦見荷花這樣,笑着對方氏說:“到底是從小青梅竹馬長大的,大家都知根知底也沒什麼提心吊膽的,我當初上花轎之前,嚇得手抖腳抖的,你瞧你家荷花,跟沒事兒人似的。”
“她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方氏眼瞧着荷花頭髮緊緊地梳成了髮髻,人頓時不像平時孩子氣的模樣,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幾歲,心裡頓時酸楚得不行,兒女一個個大了,兩個閨女都要嫁出去離開自己,可看着自己這裡牽腸掛肚地擔心,荷花卻渾然不覺,不由得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不免有些氣悶。
齊老五的媳婦給荷花上了妝,一層層嫁衣穿上去,最後戴上頭上的鳳冠,插戴好首飾,然後招呼方氏來說:“嫂子快來看,你家荷花可真是咱們村裡少有的美人兒,平時就是不愛收拾,這一裝扮起來多漂亮。”
“你少誇她了,等下要翹尾巴的”方氏看着女兒,心裡又是歡喜又是不捨,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兒女們一個個都大了,也都天南海北的各奔前程,再過幾年,自己身邊不知道還會有誰在了。
荷花眼睛裡也蒙上了氤氳的水汽,伸手握住了方氏的手道:“娘,不管我嫁去誰家,嫁去哪裡,我都是你的女兒,一輩子都是你的女兒。”
方氏聽了這話,眼淚頓時就控制不住,嘩地流了下來,哽咽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齊老五的媳婦趕緊勸道:“這會兒可別哭,等下還有你們哭的時候呢,現在都哭成這樣,等下上轎的時候可怎麼處。”
荷花這邊收拾停當,就到裡屋的炕上穩穩當當地坐着,一雙簇新的大紅繡鞋擺在身邊的腳凳上,現在萬事俱備,只等着齊家來人迎親。
天亮之後,齊家迎親的隊伍按着找人掐算的吉時從家門出發,齊錦棠披紅掛綵,騎着高頭大馬在最前面,幾個堂表兄弟也騎馬簇擁着,後面的行郎們舉着各色吉祥什物,再後跟着吹鼓手,在後面擡着大紅的花轎,還有自家的女性長輩坐着小轎在後面跟着。
荷花家的大門緊閉,門外空無一人,齊錦棠下馬叩門,裡面一羣孩子七嘴八舌地嚷着:“要紅包,要紅包。”齊錦棠身後的人忙把包好了的紅包丟進門內,裡面一陣哄搶,又換了博榮出來出題爲難,齊錦棠一連接了三首詩,才總算是過了大舅哥這一關。
大門雖然是開了,但裡屋的房門還是關得嚴嚴實實,茉莉在裡面守着,聽得齊錦棠來叩門便揚聲道:“我可就這一個妹子,可不能被你隨隨便便地娶了去,你得說點兒什麼能打動我的話,不然我可是不開這個門”
齊錦棠聞言理理衣裳,肅容道:“小可不敢說今後能給令妹多大的富貴榮華,但是甘苦與共,但凡是我有的,就一應都是她的。但凡她想要的,我會竭盡所能爲她做到。”
“這話聽着是很好聽的,不過就不知道以後做得如何”茉莉在裡面似乎還不甚滿意,還是不肯開門。
齊錦棠忽然笑着說:“大姐,你自己妹子是什麼性情你還不知道?我看以後也只有她欺負我的份兒,沒有我欺負她的份兒,不過我心甘情願被她欺負一輩子。”
茉莉被這話逗得咯咯直笑,屋裡的女眷們也都笑得前仰後合,荷花滿臉羞紅地暗啐,心道這人怎麼這時候還沒說這樣沒正經的話。
屋門開了,齊錦棠進得屋來,依着令行了禮,博榮背起荷花朝外走去,小秀在一旁給撐傘,到門口的紅氈布墊子上,荷花跟齊錦棠站定,一起跪下給祝永鑫和方氏磕頭。
荷花先前的鎮靜大半都是撐着的,這會兒已經哭得泣不成聲,跪下磕頭就站不起來了。
齊錦棠也規規矩矩地磕頭道:“岳父岳母在上,小婿一定善待荷花,不讓她受委屈,若是有違今日之言,一定負荊上門領罰。”
喜娘好容易把荷花扶了起來,方氏從荷花的蓋頭下面喂她吃了兩口飯,伸手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招呼茉莉來給她補了補脂粉,自己卻也止不住地流眼淚,哽咽着勸道:“莫要哭了,大喜的日子哭得小臉兒都花了。”
“娘……”荷花拉着方氏的手不肯鬆開,栓子也撲上來哭,寶兒和栗子還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見到大家都抹眼淚,也都放聲哭了起來。
荷花摟着栓子道:“聽爹孃的話,好生唸書知道不?”
“我的好姑娘呦,您就嫁在本村,過了三朝回門,你啥時候想見家人見不到哦”喜娘怕誤了時辰,勸了兩句就忙把荷花半扶半拖地塞進了花轎。
“姑娘,快,快扔扇子”剛一起轎,喜娘就在轎窗邊提醒着,“等下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荷花從沒坐過轎子,覺得一陣晃動正努力穩住身子,聽了這話忙七手八腳地找扇子,好不容易從袖子裡抽出來,順着窗子丟出去。
祝永鑫先衝着轎子後面灑了一碗米,小秀扶着還在哭的方氏,塞給她手裡一碗水,扶着她潑了出去。
鄉里鄉親又湊過來攔轎,齊錦棠身後的幾個人忙拿出早就備好的銅板灑了幾把,大家這才鬨笑着散開,鑼鼓喧天、鞭炮震地,齊錦棠歡歡喜喜地迎了新媳婦往家裡去。
荷花在轎子裡抽空擦了臉,用茉莉早給她準備好的東西補了補妝粉,知道花轎要圍着村子繞幾條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齊家,心裡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足又過了一刻鐘的時候,花轎在一陣歡呼喧譁聲中落了地,但是這邊也還有人攔門,裡面有客人唸詩,讓齊錦棠對,直對了兩首才鬨鬧着放行。
兩邊有人端着內盛谷豆錢果草結的花斛,一邊說着吉利話兒,一邊抓着花斛裡的東西朝新人拋灑,兩旁圍着許多孩童爭搶。
等谷豆撒完之後,轎簾兒才被掀開,喜娘伸手扶着荷花出了轎子,她低頭從蓋頭的縫隙中看着腳下,小心翼翼地踩着那大紅氈布鋪好的路朝裡面走去。
先過門坎兒、邁馬鞍、跨火盆,最後纔到了正廳,徑直被迎入內室,踏着紅紙包着的青磚,到炕上坐福。
聽着喜娘說過吉利話,又有人把齊錦棠也迎了進來,坐到荷花對面,這纔有人捧上一條挽成同心結的綵緞,齊錦棠牽着綵緞倒行而出,引着荷花走到外間正廳。
眼前都是滿滿的紅,荷花只能隨着齊錦棠輕輕地牽引向外走去,到了正廳被人扶着站定,低頭能瞧見腳前跪拜用的大紅錦墊,聽着有人揚聲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雖然沒有浪漫的求婚、沒有玫瑰也沒有閃亮的鑽戒,但是這種古禮似乎更能把人的心牽在一起,兩個人雖然沒有交互的眼神,聽不到彼此的聲音,但是對拜的時候,那種涌動出的虔誠感動,將兩個人的心連在一起,讓她覺得這就是一輩子最浪漫和難忘的時刻。
最新章節 第三百四十二章 終於等到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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