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負全部責任。”
張新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滿嘴都是苦的。
他其實是不服的。
《天道圖書館》這部劇，他是監製沒錯，但是公司在投資這部劇的時候，是直接邀請了名導演。
那個導演在劇組裡面的權力很大，而他，基本上是處理財務、賬目上的事情，監督劇組的財務狀況、保證電影能夠如期完成。他覺得，這些工作，自己作爲一個監製，都是很盡職的完成了的。
真要是說，最後成品的質量，跟他有很大的關係？他不承認。
而在作品上線前後，作爲《天道圖書館》運營上面的總管，張新華覺得自己從運營策略到跟曹宇飛商量的宣傳策略上，也都沒什麼問題。
他覺得，實際上，問題就出在，作品質量不夠高。
《天道》跟《孺子帝》是兩個類型不一樣的劇，可能尚且不太好比較，但是跟《武道》卻有一定的相似度。跟武道一比，他們拍出的《天道》，確實不夠出色。
春節前夕，《天道圖書館》正式被《孺子帝》超越。
當然，這不是講播放量。那個虛的玩意兒，只能拿出去吹水用，正兒八經評價一部作品的商業價值，還是要靠吸金能力。
《孺子帝》原本在口碑上，就遠遠超過《天道》，現在連商業表現都超過了。更何況，人家現在還在上升勢頭，據說每日新增銷量，是節節增高的。而《天道》，在大規模的宣傳結束之後，流量引入不夠了之後，就進入到了萎靡期。
接下來，《天道》別說再次實現反超了，就連維持住差距感覺都不太可能。兩者之間的商業表現，將會隨着時間，拉得越來越大。
這是被全方位碾壓了。
依照目前的趨勢來看，《天道》在全集播放完畢的時候，總的銷售額，樂觀一點，可能就只有四億多，不到五億的樣子。而這部劇的總投資，達到了十億人民幣，都夠拍上一部大製作的電影了。
就算是未來長線，能夠通過其他的辦法，回籠一些資金，但是想要完全彌補高額的投資，基本不太現實。
對比營收和成本，毫無疑問，《天道》將會給‘天虹娛樂’帶來鉅額的虧損。
按照目前，‘天虹投資’總部給出的審計，將製作成本、宣發投入、其他類資源投入，全部算上，再減去已經回籠、以及未來能夠回籠的資金，《天道圖書館》這個項目，將會給‘天虹投資’帶來超過七億人民幣的鉅額損失。
這種程度的損失，必然需要有人出來扛鍋。
張新華就是第一個。
他說出‘我負全部責任’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天虹投資’的高管會上。
這場高管會，不僅大衛作爲‘天虹投資’的總裁出席了，包括公司的其他高管、董事，基本上也都全部到場了。另外，公司在美國的總部，也派出了多名高管前來。
甚至，已經處於半隱退狀態的董事長，都專程從美國總部回來了。
當着這些人的面，張新華知道自己說出的這句話，到底意味着什麼：他在這行，基本斷絕了未來。
沒人會再用一個有過重大失敗的投資人了，未來，他想要再次爬起來，難如登天。
儘管他不認爲，在這件事情上面自己有太過重大的錯誤，甚至，在作品上線之前，他還勸過大衛，說不要邁太大步伐，做什麼內容付費，老老實實直接賣掉作品版權就完事兒了。當時，是有人願意以十三億的價格接盤的。
如果當時大衛聽了他的話，雖然最後的投資收益率不會太好看，但也不失爲是一場還看得過去的生意。
但大衛沒聽他的。
然而，就算是如此，又如何呢？
《天道圖書館》是‘天虹娛樂’做的，而他，是天虹娛樂實際執行人。不管這件事情上，他到底有沒有責任、有多大的責任，只要作品失敗了，他就是第一責任人。
但很明顯，這個鍋，他一個人扛不起來。
“公司的投資，在這個項目上，虧損了上億美金，你負全部責任？你怎麼負？”一個面相幹練的、穿着西裝的美國白人，嚴肅着一張臉，盯着他如是說道。
張新華人是這個人，他是叫埃裡克森，‘天虹投資’美國總部的一個高管，負責風險方面的工作，兩人甚至是校友，同樣都是賓洲大學沃頓商學院的畢業生。他去美國出差過幾次，跟埃裡克森有過好幾次的會面，人一起喝過咖啡、一起吃過晚餐，因爲曾經相同的教育經歷，有過很愉快的交流。
然而，在這裡，埃裡克森絲毫都沒有曾經見過時候的親善模樣了，冷麪如地獄的判官一般。
“我的辭職信已經遞交給了董事會。”
埃裡克森搖了搖頭，說道：“不需要辭職信了，張，你的辭退流程現在應該已經走完，帶上你的私人物品，你可以走了。但請你接下來一個月的時間裡，配合我的工作。我將會審覈整個項目的流程，確保項目期間，沒有任何違規操作的情況，如果有相應的記錄，我們將會保留起訴你的權力。”
張新華的臉色變得更差了，但卻一言不發。
這個結果，他是有所預想的。
而埃裡克森，在說這番話的過程中，看都沒有看張新華一眼。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坐在旁邊的大衛身上。
對於‘天虹投資’而言，一個涉及十數億人民幣的項目，出現重大虧損，也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劇痛。
他們是一家投資公司，錢，可並不全都是公司的。各種基金、各種投資機構，都是他們的資金來源。
看起來，一億美金對於一家執掌數十、乃至於數百億美金的投資公司來說，不算什麼，但實際上，影響非常大。
這將會顯而易見的影響投資人的信心，對公司未來的發展，埋下了一顆大雷。
這個鍋，張新華是背不起的。他被開除，那也只是分了這口鍋的一小部分，另外的一部分鍋，得找個腦袋更大的人，扣上去。
比如大衛。
他是‘天虹投資’在中國部分的最高負責人，這口張新華扛不起來的鍋，只能讓他抗了。
大衛緩緩的站起身，目送臉色灰敗的老張，從會議室門口出去，然後又將目光轉向了埃裡克森。
被大衛盯着，是一件很有壓力的事情。他那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態度，彷彿自己不是一個失敗者，反而被他盯着的埃裡克森像是條喪家之犬一般。
這種目光，讓埃裡克森非常的不舒服。
他先是有點慫慫的，但馬上就因爲這種感覺而感到羞愧，進而被激怒了。
“大衛先生，你能否解釋一下，爲什麼當初會做出要進入到中國的娛樂行業的決策，成立‘天虹娛樂’？”
大衛的態度很沉穩：“因爲，我認爲娛樂行業有足夠的潛力，我們的資金進入其中，會獲得應有的回報。”
“那《天道圖書館》，這個鉅額虧損的項目，就是你帶給我們的回報？”
“在《天道圖書館》之前，我們以‘天虹娛樂’的名義，在兩年的時間裡，投入製作了六個項目，三部電影、三部影視劇，全部獲得的盈利，整體投資回報率超過百分之五十……你認爲我們在‘天虹娛樂’上的工作，是失敗的麼？”
埃裡克森嗤笑了一聲，然後直接抓着命脈不放：“但是《天道圖書館》呢？這個項目的慘敗，你作何解釋？”
他這樣子，就像是‘不管你說什麼，我就說《天道》的血虧’。
這種策略相當的成功，每當說到《天道圖書館》，大衛就只能啞火。
輸的時候，說什麼都像藉口。
這話沒錯的。
甭管千萬般理由，輸了就是輸了，理由再多，難道還能轉敗爲勝？
不可能的。
大衛心裡知道，這次他輸了，敗得很慘，甚至可以說是在他整個職業生涯當中，也算是最重大的一次失敗。
在過去這一段時間裡，不止一次的自我檢討過。《天道》的失敗，他自己要扛上百分之八十的責任。
但他明白歸明白，但絕對不能就這樣承認下來。
這就是另一個道理了。
他要是在這裡，真的認了下來，他會變得更麻煩。
只是，對面的埃裡克森，卻很是咄咄逼人。
儘管大衛的臉色，一直都沒有過什麼變化，但是，他已經招架得很狼狽了。
而在此時，一陣敲桌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衆人目光望去，敲桌的人，是‘天虹娛樂’的締造者，奧裡森.基恩先生。
年過六十歲的他，在前幾年，就已經慢慢開始不怎麼直接主持‘天虹投資’的工作了，要不是中國區出了這麼大個簍子，他也不會專程跑過來。
“好了，到此爲止吧。”他說道。
聽到奧裡森.基恩這麼說，埃裡克森的臉色變得有點不太好看起來：“基恩先生，這件事情，大衛是需要給全體董事會一個交代的。”
“交代我給。”基恩道，“讓邁克爾來找我。”
埃裡克森閉嘴不言了，或者說，這種局面，他早有所預料。
奧裡森.基恩會這樣護着大衛，是因爲，大衛.基恩就是他的兒子。
老基恩的妻子，是位華人，中年得子的他，對於兒子很看重。從小悉心培養，對大衛也很嚴格。待到大衛成年、畢業了之後，就安排他進到了自家公司，工作了兩年，然後就派來了中國，建立了‘天虹投資’的中國分公司。
原本，以老基恩的想法，是想要讓大衛在中國曆練一些年，體驗一下一個公司從無到有的建立過程，累積一些經驗，然後再回美國總部的。
但是沒有想到，自家兒子這麼能幹。儘管有美國總部的支持，但能夠帶領‘天虹投資’，在一個原本陌生的國度，站穩腳跟，甚至做出了相當漂亮的成績，在美國、歐洲這兩個‘天虹投資’的傳統市場之外，開發出了一塊新的版圖。
對於基恩來說，這完全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同時也給他帶來了相當大的幫助。
老基恩一手建立了‘天虹投資’沒錯，但是公司另外也有一個合夥人。兩人當初在公司發展還沒有這麼好的時候，曾經是親密戰友、並肩作戰。而隨着兩位的年級越來越大，互相之間卻也難以避免的出現了裂痕，公司內部出現了一些權力鬥爭的跡象。
而有了一個出色的兒子，在海外市場給與的強力支持，老基恩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死死壓着另外一人的。
可是，他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向讓他覺得很驕傲、很自豪的大衛，居然會在中國出現這麼大的一次失敗。
在剛剛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憤怒過、不解過。但到了現在，他也就只有一個選擇：保住大衛。
那不僅是他在‘天虹投資’內最有力的支持者，同時也是他的親生孩子。
以自己的威望，強行終止了這場會議後，老基恩單獨把大衛留了下來。
“父親，我讓你失望了。”
單獨在老爹面前，大衛還是低了下頭，褪去了之前所有的鋼盔鐵甲，神情甚至有些無助和茫然。
看到他這個樣子，老基恩原本想要說出的一些責怪的話。
他了解自己這個兒子，大衛從內心到外表，全是鐵做的。想讓他流露出這樣的表情？自從他十六歲之後，老基恩都很少能看到了。
由此可見，這次失敗，對於大衛本身，也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微微嘆了口氣，老基恩說道：“把中國區的事情處理一下，過幾天，跟我一起返回美國吧。到時候，埃裡克森會暫時接手中國區的工作，並且等待繼續的安排。”
“我們失去中國區了？”
“還不算，暫時讓老邁克爾得意一段時間，等回到美國，還有戰鬥在等待我們。”
“好，聽你安排。”
兩人相互沉默了一會兒，老基恩又說道：“你能從這次事情上，得到一些反省就好。”
“我已經有充足的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