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能有這番好轉,蘇玲已經感天謝地。
她這幾日連自家都沒回,還不曉得公婆如何了。只是崔稚即將離開,蘇玲琢磨着,同穆氏道:“太太這次渡劫,是遇上了貴人,只是貴人眼下要離去,太太不便出門,蘇玲代太太,去謝貴人大恩大德可好?”
穆氏聽了點頭,開了口,“多謝那位貴人。”
蘇玲連聲道好,尋了穆氏的針線過來,吩咐了小丫鬟伺候好穆氏,自己去到了崔稚那裡,給崔稚送別。
感激的話不必多說,蘇玲記着崔稚的大恩大德,若不是崔稚出手相幫,穆氏一條命早就攪了進去,不會像如今安然脫出來。
她要給崔稚磕三個響頭,崔稚哪裡敢接受,“蘇姑娘這不是折我壽的嗎?當不得當不得!”
蘇玲連道“當得”,“若是沒有崔姑娘,我們家太太還不曉得如何了!”
她說着又要跪下,崔稚趕忙把她扶了起來。
“真真是路見不平而已,當不得蘇姑娘這般謝禮,蘇姑娘萬不要如此!若是今後要謝我,待我再來儀真,蘇姑娘請我吃些好吃的,也就是了!”
她嘻嘻的笑,蘇玲一邊曉得她真的不受自己的大禮,一邊更加敬重地看向崔稚。
蘇玲眼眶泛紅,“姑娘的恩德,蘇玲只能來世再報了!”
崔稚不在乎什麼報恩不報恩,讓蘇玲儘快回去,“你家太太你還是多照看着些,以後穩穩當當過日子纔好。”
蘇玲連連點頭,“以後定然穩穩當當過日子。”
她給崔稚行了一禮,也不及回去看一眼公婆,忙不迭回沈家去了。
她回到院裡,靜悄悄的,小丫鬟因着穆氏這幾日不對勁,都不在院裡亂竄。
蘇玲卻在這寂靜中,眼皮沒來由一跳。
她快步往穆氏房裡走去,門一推開,蘇玲倒抽一口冷氣。
“太太!太太!”
只見屋子正中間的樑上,白綢懸掛,繫了一個人。
人早已沒了動靜,日光穿過窗櫺照在她臉上片片花斑,姣好的面容扭曲着。
是穆氏。
*
崔稚清點着庫房裡的酒,突然聽了這個消息,一瞬間把剛點好的數目,忘了去。
“那穆氏,沒了?”
段萬全點頭,“說是急症去了,不過我聽私下裡有傳,好像是自盡。”
崔稚恍惚了一下。
沈攀死了之後,她就覺得穆氏和萬音恐怕都會有些不妥。
萬音這裡,還算好,經了這些日磋磨,總算還能找回來些神思。況且鄔梨是上了心的,雖然崔稚不曉得這顆梨子爲什麼突然上了心,但是他表現的真的不錯,這些日陪着萬音去解了賣身契,又替她把東西搬到崔稚這裡來。
昨日還說服萬音同他們一道去泰州,萬音還真就答應了。
萬音這裡,有鄔梨有各位夥伴,自己也算看得開,這一道坎,邁過去大半,接下來,就等着時間衝散了。
崔稚覺得穆氏那邊,是有些不妥的。可她與穆氏並無聯繫,只能囑咐蘇玲多留意。蘇玲也曉得厲害,日夜陪伴不肯離開,崔稚見蘇玲來同她道謝,人都瘦了兩圈。
可她怎麼都沒想到,就這麼一個空檔,穆氏竟然自盡了!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蘇玲如何?”崔稚連忙問段萬全。
段萬全搖搖頭,“不太好,不過蘇玲家中還有兩老,有一心惦記着爲穆氏治喪,總還能咬牙挺着。”
崔稚聽着,嘆了口氣,“穆氏有她在身邊,這一輩子也不算太苦。”
蘇玲的忠心,世間難尋。
段萬全和崔稚一時都無話可說,重新點起了酒水的數目。
誰知到了晚間,蘇玲竟然上了門來。
崔稚十分驚訝,“蘇姑娘,可是有什麼難事?雖說我明日就要離去,但你有事不妨直說,大家一起想辦法。”
蘇玲搖了搖頭,撲通一聲,跪在了崔稚面前。
“我太太沒了,但姑娘的恩情蘇玲記着,還請姑娘寬限蘇玲些時日,待太太喪事一過,蘇玲便來報答姑娘!”
“不必!不必!”崔稚嚇了一跳,連連擺手。
魏銘等人也都到了崔稚身後。
崔稚趕忙道:“蘇姑娘不必如此,這事到了如今,已經算不得幫了你家太太,你又何必在意?”
蘇玲卻搖了頭,“崔姑娘是好人,諸位都是好人,姑娘和諸位的恩情,蘇玲之前無以爲報,今後蘇玲不得不報!還請崔姑娘給我些時日安頓好太太后事,之後天涯海角,蘇玲追隨姑娘身後,以報姑娘大恩大德!”
崔稚根本沒想到有今日,她震驚不已。
還要拒絕,卻被魏銘輕扯了衣袖,她轉頭看去,魏銘朝着她頷首。
她愣了愣,又看到了地上的蘇玲,有兩滴清淚,嘀嗒落到了青石板上。
崔稚一下子明白過來。
她是現代人,從小沒有接受過什麼主僕關係的認識,可古代不一樣。
蘇玲感激穆氏的活命之恩,爲穆氏心甘情願做事許多年,一顆心撲在穆氏身上,和穆氏也有了深厚的情誼,而她在蘇玲最無助的時候,伸手幫了蘇玲還有穆氏,這樣的恩情,幾乎同穆氏的恩情別無二致。
她今日不接受蘇玲,對於蘇玲來說,不亞於侮辱。
忠誠,剛烈,是這個時代纔有的品格。
崔稚深吸了一口氣,俯下身子扶住蘇玲。
“我等着你。”
話音一落,蘇玲渾身一震,嘴裡連聲喊着姑娘,額頭砰砰叩在了崔稚身前。
崔稚正經受了,百感交集。
魏銘從旁看着,目露欣慰。
這丫頭真實慣會俘獲人心,也不曉得是哪個山頭來的小妖精呢!
*
翌日一早,五景釀和栗子黃將所有的貨全部裝上了船,一行要順着長江向東而去,過揚州去往泰州。
崔稚暗搓搓興奮,名聲有了,接下來就是生意了!
她已經聽到了,銀子嘩嘩啦啦流進她腰包裡的聲音。
貨物有慄老闆找的船,他們一行人用孟中亭的名義坐上了官船。
登船的時候,崔稚問站在江邊送行的魏銘。
“我說魏大人,你真不去?那我們吃好的,喝好的,可沒有你的份兒了!”
魏銘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道:“我看你,巴不得沒我的份兒。”
“哪有?!”崔稚連忙否認,“我會記着給你帶點肉脯來的!”
說完,頭一轉,顛着小腳跑了,跑到了船上,纔回頭看了魏銘一眼,嘚瑟地跳了兩下,轉身就沒了影。
江浪拍岸,潮溼的風吹起岸上人的衣襬,孤獨的身影在江邊獨立。
有句詩忽然到了魏銘嘴邊。
“商人重利輕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