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
寬闊的公堂之上,掛着巨大的牌匾,黑底描金四個大字“明鏡高懸”,好像神明之眼。人立其下,不由屏氣凝神。
知縣李帆坐於三尺公案前,王復立於其後,魏銘、趙功、戴崗皆在堂中,兩邊衙役執仗,柵欄外人頭攢動,擠滿了人。
這些人當然是自宋氏酒樓而來,可謂傾巢出動,只爲聽一聽此案實情。
“堂下何人?”李帆按慣例問話。
趙功赤着一隻腳、縮着大腦袋哆嗦,戴崗嘴裡發苦,真沒想到爲了摳趙功幾個小錢,把自己送上了公堂,“回縣尊的話,小人戴崗,張塘村人,是當地總甲。”又指了趙功,“這是俺們糧長,也是張塘村的,名叫趙功。”再又看了魏銘一眼,想介紹,卻不知道魏木子大名是何。
魏銘不需他介紹,行禮回話,“回縣尊,草民魏銘,綠亭村人,與此二人共屬一里。”
他小小年紀,口齒清晰,不怵不抖,李帆多看了他兩眼。
“堂下三人,來此所爲何事?”李帆繼續問。
先回話的必然有第一印象,戴崗忙不迭搶過話來,砰砰磕着頭,嘴裡迅速道:“縣尊明鑑,小人與趙功,乃是這一里的總甲、糧長,前幾日發現這魏傢俬下里屯鹽,且壓低了鹽價屯鹽,糊弄了十里八鄉的村人,都去他家,說什麼以鹽換糧,實則壓低了鹽價呀!咱們一看這可了不得,是違反大興律的事,哪敢不問,好心上門相勸,卻被這魏家趕了出來,咱們也不敢藏掖,可不就報給了張捕頭嗎?縣尊明鑑,小人不敢隱瞞!”
他嘴上說着不敢隱瞞,實則把換糧的事全都略了過去,外面聽審的都是聽過高矮生說書的人,立時有人“呸”了一口,“扭曲事實!”
外邊有人征討戴崗,亂了起來,李帆雖然也不信那戴崗所言,但亂下去可不行,立時拍了驚堂木,“肅靜!”
趙功被驚堂木又嚇得一哆嗦,但他也看到了,知縣在鎮壓那些對他們說話不利的人。
也就是說,知縣是向着他們的嘍?
趙功突然意識到這一點,跪下就是磕頭,“縣尊大老爺,前頭縣裡發下來的糧食,就是被綠亭村的人搶走了!他們跑到俺這個糧長家裡,把糧食搶的一乾二淨,後來俺才知道,就是魏家這小子出的餿主意,他告訴了他們隔壁那個郭家,郭天達帶着人來的,還吆喝上了堤西村、酒溪莊的人!這個魏家郭家罪不可恕啊!”
趙功腦子裡都想着知縣是向着他的,連忙把滿肚子苦楚都訴了出來。
但是什麼郭家、郭天達、堤西村、酒溪莊,和本案有毛線關係?
饒是李帆當了好些年知縣,也被趙功繞了一下,皺了眉頭。
他不懂,魏銘和戴崗卻明白。
魏銘心道這個趙功,非要他把郭家捎上,無非就是怕郭家人口壯大,又有魏家糧食支持,上位糧長、里長。只在這一百一十戶的一里,這一點蠅頭小權小利,就能讓一個人如此念念不忘。
戴崗可不管那許多,他現在最主要的是,把趙功的話圓回來,他趕忙道正是,“縣尊試想,那魏家從何而來的糧食,可不就是郭家搶了大傢伙的口糧,給那魏家交易的嗎?”
他這般不實言論,又引得外邊一陣反對。
王復早就看着趙功、戴崗兩個人不順眼,當下忍不出也跟着翻了個白眼。
真是些沒見識的村人!胡扯八道沒限度!
李帆皺眉,話都讓這兩人說了,魏銘連說話的空檔都沒有,只那孩子倒也不急。
“啪!”驚堂木又是一拍,將吵嚷聲鎮住,“肅靜!”
趙功可不知道李帆心中所想,只覺得這個知縣真好,腰板都挺直了起來,等着青天大老爺給他做主,把糧食替他搶回來,郭家魏家全部下獄挨板子,這事可不就成了?
錢也沒算白花。
他這麼想,眨巴着老眼,一臉期待地看着知縣大老爺,這知縣大老爺,長得真俊,一看就是個好人!
知縣大老爺好像知道他的急切,立時開了口,“魏銘,你來說。”
唉?
怎麼讓那死小子說話幹嘛?這事還有什麼說得?直接將死小子按在地上、扒了褲子打呀!
趙功一懵,他懵的當頭,魏銘已經行過禮說了起來。
魏銘這一開口,旁的一句廢話都沒有,三言兩句,就將實情說了出來。
“回縣尊,草民魏銘見村人家中皆有餘鹽,卻無糧充飢,便起意假託‘崔七爺’身份,找到過路糧商盛家,說服盛家與崔七爺以鹽換糧,鹽價按官府所定三錢,米價按照萊州米價八錢。所得揚州米與村人交易,按照九錢來換,並無私擡鹽價。現已收取村人鹽一千四百餘斤,兌換村人糧食五十餘石,尚有未兌換者,一律記錄在冊,等待兌換。”
這幾句話一出,公堂內外靜得落針可聞。
幾息過後,忽然如同炸開了一般。
李帆愕然,一個小孩居然能做成這等大事?收幾千斤鹽,交易幾十石糧食?!
王復更是目瞪口呆,趙功根本沒聽懂,見此情形,心下怕得又抖起來,戴崗掰着手指頭算魏銘嘴裡的賬目。
堂外喧鬧差點掀翻了廊頂,“天爺!崔七爺竟然是假的!根本沒這個人!”
“但這小孩說得和高矮生也差不太多,無非高矮生沒有說破崔七爺的身份!”有人道。
有人卻突然喊了一聲,“什麼差不多?差遠了!你沒聽那姓魏的小孩說嗎?他們是那假身份,八錢套得人家的糧,然後九錢跟村人換,這一斤鹽就要賺一錢銀子啊!”
這人的賬算得門清,倒是一下把在場的人都唬住了。
本來崔七爺的糧食,降價去賣那是義舉,但是這崔七爺是假的,那魏家小兒沒降價,反而擡了一錢的價,從中謀利!
這還是義舉嗎?!
公堂外炸成一鍋粥,魏銘把外邊的話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看來高矮生,是崔稚沒錯了,定是她那小身板挑不起高個子,索性取名矮生,倒也有趣。
他想着,擡頭看到李帆從愕然中找回了神。
李帆一臉嚴肅,問他:“你所言都是實情?這前後諸事,都是你一人想出來的?!可有人指使?”
魏銘定定搖頭,“所作所爲,皆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