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船的是二等丫頭燕子。
太子妃側着身子,手撥弄着湖水,嘴角勾起,神情放鬆。
華如初回頭看了眼岸邊急得要跳腳的陳嬤嬤笑,“娘娘,您再這麼歪着嬤嬤都要淌水過來了。”
“她就是愛瞎擔心,難得有這般悠閒的時候她偏還要這提醒那提醒的。”沒理會她的打趣,太子妃繼續玩水,身子反倒越發歪了,船身都有些傾斜。
華如初抓住坐墊下的木板笑容變苦,“娘娘,我不會泅水,真要摔水裡了您能不能搭把手留我條命?”
“膽小鬼。”笑罵了一句,太子妃終是坐正了,擡頭四處望去。
現在還在大船上的人不多了,八角亭坐了一些,另外三艘小船也避開她們這裡劃去了其他方向,岸邊上幾個婦人笨手笨腳的在甩魚竿,線沒甩出去倒勾住了自己的頭髮,雖然羞窘,看她們的神情卻也是高興的。
她很能理解她們的心情。
生長於世家之中,雖說都被嬌養着,日子卻是過得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坐臥行走說話都不能出格,隨身侍候的嬤嬤與其說是侍候她們的倒不如說是管着她們的,就算幾個小姐妹去哪遊玩一番,也必須得戴上帷帽,注意這注意那,生怕被人看了去吃了虧。
各種各樣的宴請一年總有幾回,不管是在孃家做女兒時還是嫁作他人婦都避免不了要參與進去。
穿着華貴的衣服,用最好的首飾,笑不露齒,時刻端着矜持的架子,不管和誰說話都要微微笑着,哪怕明知道那人曾對你下過什麼暗招,或者說過你什麼難聽話,在那樣的場合都要不表露一絲一毫。
她早知如初的宴請不會像她去過的那些一樣,她這個主人家會最先受不了,可她也沒想到會是這般隨意,這般……合她心意。
恐怕今日過後,聞府的宴請會被人爭相效仿,就不知有幾人能學得其中三分。
她倒是真希望以後去的宴請都這般輕鬆,不過……白日做夢吧,天底下只得一個華如初,能平平常常的和她相處的,也只有一個華如初。
“馬上要採摘新茶了吧。”
華如初沒想到太子妃醞釀半晌說出這麼一句,頓了頓,道:“對,現在就能摘了,只是秋茶再養上十天半個月也無妨,您的茶園子開始採摘了嗎?”
“聽管家說打算明日就採摘,照你這麼說我也得叫他延後幾日。”
“反正是賣別人喝的,還不是想怎麼來就怎麼來,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他們也分不出好歹來。”
“說的這叫什麼話。”太子妃斜她一眼,分外有風情,“難不成你的買賣都是這麼做的?”
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華如初否認也不是,承認也不是,乾脆就撇開頭扯別的話題,“大家好像玩得都挺開心。”
“你就是想讓我表揚你嗎?”太子妃懶得和她計較她的耍賴,看了眼清幽的湖水,又擡頭看向蔚藍的天空,心情比在太子府時好多了,“我都不想回太子府了。”
“娘娘要是想來何時不能來?”
“我倒是想。”嘆了口氣,太子妃看向她,“昨天聽殿下說,父皇只給他一個月時間做準備,一個月後即位。”
華如初吞了口口水,她其實並不那麼想知道這些隱秘事,“這是好事啊,太子即位後就是封后大典,以後您就不是太子妃而是皇后娘娘了,到時我再想見您可不那麼容易了,總不能有事沒事往宮裡跑。”
太子妃微微垂了視線,笑容怎麼看怎麼覺得帶了些苦意,“昨晚一夜沒睡,心裡堵得慌,要是和別人說這事,除了一連串的恭喜大概聽不到一句實質的話,想想也是,這明明是一件大喜事,我這心裡卻總覺得不得勁。”
華如初腦子裡轉了一圈就明白她是怎麼回事了,和婚前恐懼症一樣的症狀。
小心的組織着語言,華如初道:“娘娘,您肯定也是高興的,只是不安更多一些,換成誰也會對未知的生活不安,我從揚州出親的前一晚也沒睡着,高興有,畢竟是自己一輩子的大事,我也想能得遇良人的,可更多的還是不安,擔心對方是個重美色的人,小妾通房擡進來一堆,也擔心他不爭氣只知吃喝玩樂,我的一輩子纔來了這麼一點,後面還有幾十年得一起過,越想就越不安,覺得一切都對我不利,逃婚的念頭都有過。
我想您現在的心態可能也是這樣的,太子府是您熟悉的地方,只要在那裡您就覺得心安,就底氣足,換去更顯威嚴的皇宮您就覺得沒底氣了,其實您想岔了,您想想啊,您這明明就是在往高處走,爲太子妃時尚能遊刃有餘,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成了皇后了,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您的權力只會更大,不管是拿捏住誰還是要做點什麼不都更容易嗎?不然怎麼會那麼多人嚮往那個位置呢?”
被這一開解,太子妃也覺得自己是想多了,順着話就問她,“你也向往?”
“不不不,我無法想像自己被關在那個牢籠……不是,那個全天下最尊貴的地方會不會瘋掉,我更喜歡到處跑。”
“其實你是真的把那裡當成牢籠了吧。”
“娘娘,那是我無心之失,心裡沒那麼想。”
“無意中說出來的纔是你的真心話。”難得逮着她一個錯處,太子妃打趣她,她要防的女子無數,但是她肯定如初不會是其中之一,這人,太嚮往自由,那地方,關不住她。
華如初討饒,“娘娘,您就忘了那句話吧。”
笑看她一眼,太子妃放過了她,“太子即位後後年恐怕就要選美充實後宮了,現在雖然太子對我尚好,可當宮裡多出許多鮮嫩的美人,他哪裡還能看到我。”
其實這纔是您最擔心的吧,華如初心裡腹誹,涉及到後宮以及感情的事,她不知道要怎麼接話,不能逾越,不能因着自己和她走得近就灌輸她一些這樣那樣的觀念,可是……
她要怎麼回話才能將這個話題揭過去?
“舌頭咬斷了?”太子妃好笑的看着她一臉糾結,“平時不是什麼都敢說的?我又何時因爲你說的話對你怪罪過?”
“就是因爲我說什麼您都不怪罪,我纔不敢瞎說,可什麼都不說又覺得挺對不起您對我的信任,要不我隨便說說,您就隨便聽聽?”
“你隨便說着,我聽聽看再決定。”
醞釀了一會,華如初輕聲道:“以後您是皇后,爲皇上選妃是您的份內事,這是您避不開的,可是您可以讓皇上知道您心裡不舒服,心裡並不那麼樂意,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您不能總將他往君的位置上想,而忘了他的另一重身份是您的夫君,分寸拿捏好了是情趣,想必皇上也更願意看到一個將他放在心上,而不是處處顯得賢慧大度的皇后,美人既然少不了,那就讓她們鬥去,您再將臺子搭得高一些看大戲。
您陪着太子從最艱難的時候走過來,又有嫡子傍身,美人能被更美的美人比下去,您的地位卻是不可動搖的,所以沒必要大度,卻也沒必要爲這事和太子較勁,你們的身份決定了你們就不可能只有對方,既然如此,有無數個面目模糊的美人總好過只有一個寵妃,那才糟糕。”
“那感情放在哪裡?”
“放在太子隨時可見的地方,娘娘,您要記住一點,對太子來說,您始終都是最不同的那個,擁有再多美人,在色上滿足了,心裡卻未必,您只要佔據了哪怕一個小小的角落也能長立於不敗之地,最終他都要回來您這裡,去和那些人計較了爭鬥了反倒顯得難堪,您高高在上了,她們纔會越加不敢在你面前放肆,前皇后的教訓您一定要記着纔是。”
太子妃心裡一直像是蒙着一團霧的地方豁然開朗,前皇后要不是愛和後宮的所有人較勁,對付完這個對付那個,也不會因爲動了蘇嬪犯到了皇上手裡。
如果只是因爲美色而寵愛一個人,這樣的寵愛又能持續多久,她何用去和人爭風吃醋?
到時皇上寵愛誰她就緊着誰,至少當着皇上的面要如此,要是對方不懂事要挑釁她,想必此時的太子,彼時的皇上也容不下吧。
她想她知道要怎麼做了。
既然絕不可能像原及和如初一樣只擁有對方,那計較再多也只是徒增傷心,何必。
華如初偷偷看了眼太子妃的神情,放下心來,她冒險說了這麼多看樣子是有用了,以後太子妃若是因此過得順心說不定還能記得她的好呢!
華如初頓時美滋滋的。
“你怎麼看着比我還要高興?”
太子妃突然的一句將她打回現實,華如初忙拉回心思道:“爲您高興啊!”
“聽你鬼扯。”大概是心裡的事有了着落,太子妃臉色更顯明媚,“到那時啊,我就天天召你進宮陪我,我們一起關牢籠。”
“娘娘……”
“撒嬌也沒用。”伸手去撥了撥冰涼的湖水,太子妃回頭對划船的小丫頭道:“回岸上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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