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和肖恩約定的交接地點是大沙丘一處人跡罕至的之地。
夕陽西下,金色的沙子像小溪一樣潺潺流動,盪漾着波紋,天空中雲層涌動,壯觀的沙丘和遠處的雪山在夕陽的照射下交相輝映,天地間反射出橘色的光輝,美得令人震撼。
陽光炙烤着沙地,小可的帽子無法阻擋住這似火的驕陽,熱空氣像是開始冒泡,她似乎能看到空氣的波紋在熱浪中微微抖動。
真不知道,肖恩爲什麼把見面地點選在這麼熱的地方。
小可左手的醫用冰盒中是翊風的基因樣本,右手的醫用冰盒中是盧卡·米歇爾、錢南·理查、裡卡多·格雷三人的基因樣本——她剛剛從和黑羽約定的見面地點拿到的。
肖恩四肢修長,深棕色的頭髮捲曲而凌亂,襯托他的臉有些憔悴,他穿着工裝褲和一雙卡其色的沙地靴,身上罩着一件寬大的防曬服。
遠遠看到小可的身影,他立刻跑過來,手裡接過小可手中的醫用冷藏箱,玻璃鏡片後面的眼睛諱莫如深。
他掂了掂重量,他舉起了右手的醫用冰盒,“這個就是你說的翊風的基因?”
“是的。”小可被熱浪曬得有些招架不住,她語速飛快,“肖恩,我需要你幫忙判斷一下,這個第二代變種人翊風是否還有得救?”
“沒問題,對你我總是有求必應。”肖恩一本正經的說,“不過,就算有救的話,你也知道我們不做公益和慈善,我們只做有利可圖的事情。”
“你之前曾告訴過我,如果能治癒第二代變種人,ARF星地球基地會把他們發展成第二等級的星奴?給他們的腦顱中也植入芯片,在他們的身體中也植入追蹤器?”
“沒錯,你知道就好。”肖恩表情僵硬的回答。
“先研究一下能不能治癒吧,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
小可似乎不太在意那些附加條件。
“其餘這三位的基因樣本,你是想讓我輸出精準數據畫像的吧?”肖恩再度跟小可確認。
小可點點頭,“不過,他們的基因樣本你別全用了,剩下的可千萬要存好,也許有一天,會發揮想象不到的作用。”
肖恩靈光一閃,他很清楚小可的意圖,她的任務既然是和幻影世界的幾位元老相關,如果她帶來醫用冰盒中裝的真是幻影世界的管理者——元老們的基因,那用處可就多了去了。
掌握了元老們的基因密碼,最起碼可以製造針對其基因的攻擊病毒,那便是一種可以威脅到元老們的武器,這樣,作爲星奴的小可就又立了一功,星奴的積分和等級就能得以提升。
“我會在阿門特先生跟前美言你幾句的。”肖恩望着小可,臉上微微漾起的笑容轉瞬即逝。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嗎?如果有,我可以給你開解。”小可主動出擊,她自信的說。
肖恩沉默了一秒,隨即開口,單刀直入。
“很好,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X-CASE項目的事情呢?”
“是卡索告訴你的吧?”小可直率的迴應。
她有些擔心,肖恩會像卡索一樣反應過度嗎?
“你知道X-CASE項目是什麼嗎?你知道近10年來我們AMIX星系有多少星奴失蹤嗎?你知道我們派出去多少星奴去調查,可是都一無所獲,甚至失蹤的星奴更多嗎?你真願意成爲他們中的一員嗎?你真的不害怕嗎?”肖恩的聲音中帶着責備。
她怎麼就不明白呢?那很可能意味着她進入未知的危險,甚至走向生命的終結。
肖恩一連串的問句讓小可感覺很不真實。
“我當然怕,我也怕死,我也怕被地球人抓住,怕在實驗室被當做小白鼠,可是害怕有用嗎?害怕就可以拒絕被派遣到地球上來嗎?害怕就可以不完成任務嗎?我們星奴除了完成任務,才能繼續生存下去,所以我們有其他選擇嗎?如果完成任務的路徑中這一條明顯是捷徑,爲什麼還需要南轅北轍,尋找其他路徑呢?”
小可想過很多,如果要接近元老多米尼克調查他的真實身份,X-CASE項目是最快的路徑,因此就算X-CASE基地是龍潭虎穴,她也得闖進去,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再說,如果大家都害怕,誰還會願意去救這些失蹤的星奴呢?”
肖恩一愣,他沉默了,他似乎要被小可的回答逼瘋了。他看清楚她的那個瞬間內心咔嚓一聲,就好像拍了一張照片,他將這張照片永久封存了。
“我必須上報阿門特先生,讓他來決策是否願意冒着損失一名星奴的風險讓你繼續完成手頭的危險任務。”肖恩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
“肖恩,你還不明白嗎?我們改變不了這一切,星奴的命運就是服從,完成任務……”
肖恩此刻彷彿一個預言家,他凝視着沙漠的邊緣和橘色的陽光交界的地方,緩緩的說,“小可,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被一輛飛奔的馬車撞飛了,然後昏迷之中,有人抓了你,從此之後,我和炫藍再也找不到你了。你知道我的預感一向很準。你無疑在做極端危險的事情。”
“我們星奴執行的任務,哪個又不危險呢?”小可回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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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他們都彼此退讓,決定換一個話題。
“上次我們見面的時候,你似乎對變種人很感興趣,因此我在基地的數據庫裡找了一些資料給你。”肖恩把一個牛皮紙的資料袋遞給小可“你看完把它們燒掉,我不希望讓人知道這些資料是從我手中流出的。”
“當然。”小可衝肖恩微微一笑,迫不及待想要打開牛皮紙信封。
“等等,先給你做一下檢查。”肖恩摁住了小可的手,表情肅穆,臉上的肌肉緊繃,拉着小可跳上停在一旁的他的飛行器中。
他將小可入座的飛行器副駕駛位置的位置調整成躺椅,機器在讀取小可的各項指標,“基本正常,最近你缺乏運動。”肖恩平淡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淡淡的責備。
他遞給她一個小藥箱,“紫色藥丸是營養液,可以提升體能。紅色的藥丸是抑制生長因子的,你喝過的,能讓你躲過地球上那些蹩腳醫院的測試,掩蓋你是第一代變種人的真相。
“紫色和紅色的藥丸每星期喝一次。綠色藥丸則是受到傷害後治癒和恢復用的,有備無患,也許你會用得上。”
“謝謝你這麼周到。”小可感覺很溫暖,她低頭將牛皮紙信封和小藥箱緊緊攥在手裡。
“那些資料,你可以回去慢慢看。”肖恩淡淡的說。
他想多跟小可說點什麼,讓小可意識到地球人的危險,也好過她冒冒失失去X-CASE基地冒險。誰知道呢?
她這麼固執,自以爲聰明,容易過高估計自己,不懂地球世界的險惡。
他擔心,他們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見面?他更願意跟她多聊一會兒,無論聊什麼。
還是聊些她感興趣的吧?
“地球上的變種人分爲兩類,第一類的確是AMIX星系的奴隸和地球人繁衍後代而產生的;第二類則是地球人自己造成的,比如惡性病毒攻擊、食品污染、藥品和毒品濫用、核輻射等各方面的誘因。
“第二類變種人,在現實世界生存會被歧視,情緒不穩定,狂躁,也可能從小被家人拋棄,性格乖張,最後被社區送進了特殊的孤兒院或者變種人研究所治療。
“儘管幻影帝國爲這些人提供了一些工作機會,但是這類羣體仍然在現實世界難以像正常人那樣正常工作和平等對待,因此不免被人利用,從事犯罪和一些見不得光的活動,所以也成爲造成社會動盪的導火索。
“有些變種人被遺落被拋棄,對正常人類產生了仇視和報復心理,有些變種人聚集在自己的社區和保留地,形成自己的羣體,攻擊和掠奪正常人類的物資作爲生存之道。”
“神佑星河醫院的特殊基因研究中心,兩類變種人都收,第一類變種人是基因先天存在缺陷;而第二類變種人要麼是因爲生存環境變得病痛纏身,基因變異,要麼是因爲自我放縱、自我墮落和自我毀滅導致成爲了廢人或者行屍走肉。”
肖恩聲音略微沉重。
“這麼說神佑星河醫院的變種人研究中心是在完成醫療慈善的善舉,而非單純壓榨變種人的腦力資源?”小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壓榨缺陷人力資源的殘餘價值,再利用。這是符合效率和理性的做法。”肖恩安慰道,“你應該往好的方向想,他們至少還活着,在創造價值,儘管生活的不體面,失去了生命的尊嚴。總比像廢物一樣被拋棄來得好。”
“他們沒有什麼自由意志,像個傀儡娃娃一般任人擺佈,就像一具具空空的軀殼。”小可悲傷的說,推己及人,星奴又何嘗不是沒有自由意志呢?
“他們通過腦力能創造出幻影世界,他們就是生靈,不是軀殼。話說回來,我們難道就有自由意志麼?”肖恩苦笑道。
“誰說不是呢?”小可附和道。
他繼續說,“我們無法控制自己的出生、無法控制自己的存在,無法選擇自己要做什麼,一切都是ARF星當局用基因提前決定好的了。
肖恩輕嘆一口氣,“我們生來就是作爲奴隸被驅使,作爲棋子被實現某種任務和使命,爲了實現某種用途被製造出來存在在這世界上,我們學什麼課程都是被安排好的,我們的任務和使命也是被安排好,我們活着的目的就是完成各種被安排的任務,這纔是我們活着的價值,有價值我們就可以一直活着,如果某一天我們喪失了價值,會被當做垃圾和廢物一樣淘汰。從本質上來看,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
肖恩回望小可,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笑容。
“可是,變種人之外的那些正常人類,他們至少有自由意志。”小可思路一轉,“他們和我們不同。”她的語氣中有淡淡的羨慕。
但是她一轉念想到神腦計劃裡那些被製造出的孤兒——那些有特殊潛能的高智商孩子,他們也或被控制或被教育成另一種樣子,只不過他們矇在鼓裡而已,這樣一想,他們也談不上什麼自由意志,不免唏噓。
肖恩迴應道:“沒錯,一定程度上他們的確擁有自由意志,但他們也承擔風險。
“如果他們出生於窮困潦倒的家庭,沒有機會接受教育,則可能流落街頭,失業,無法從事正當職業,這類情況下,他們所謂的自由意志其實非常狹隘,因爲他們的人生沒多少選擇。
“如果他們有才華和能力,有夢想,但是仍貧窮,爲了生存或者爲了他們的家人,他們一生同樣會掙扎、糾結做出各種選擇, 從事一份風險較小的工作,被捆綁一生,他們所擅長的才華和領域依然會因爲沒有時間發掘和持續訓練而被埋沒。
“你這麼看,所謂的自由意志,也不過是在一定外界條件下的有限而無奈的選擇而已。比起他們,我們也擁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不是麼?瞧,你有機會滿世界亂轉,昨天還在格林納達,今天就到了美國,明天也許跑到了東歐,比起地球上大多數普通人而言,這個角度來看,其實你活動的自由度更高,看到的風景更多,不是麼?
“儘管這也許不是出於你的真實自由意志。但是比起地球上絕大多數人爲了討生活謀求一份收入尚可的工作而言,你也許幸福多了,過得是他們所豔羨的生活,充滿刺激和挑戰,見識從未見過的離奇案件……”
肖恩的手指穿過小可有些凌亂的頭髮,幫她理順,就像哥哥安慰哀傷的妹妹那樣。
“你可真會安慰人,別看你每天呆在基地,足不出戶,卻感覺比我更瞭解地球人,對地球人瞭解的如此深刻。”小可無名的悲傷和酸澀一掃而空,她體會到一種撥雲見日般的通透。
肖恩坦蕩的說,“別想那麼多了,期待你早日完成這項任務,早日迎來你的首個假期,也許你就能體會體會什麼是自由意志了。也許,我們現在討論這個問題還是爲時過早,徒增煩惱。”
肖恩手放在腦後,放鬆躺在飛行器舒服的座椅上,有如度假一般,欣賞着逐漸隱沒在流沙中的夕陽,天邊的色彩逐漸暗淡下來,深橘色變成了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