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世界。格林納達,聖喬治城。
艾爾莎·芭芭拉的別墅。
重新回到這裡,讓小可感覺很神奇,她上次來這裡,還是好幾個月前,她拿着望遠鏡在別墅外眺望,而卡索則試圖入侵和控制別墅內的安防系統。
那時,她和卡索試圖在這幢房子裡找到艾爾莎·芭芭拉就是元老阿蘭的證據。
小可記得她卸下了機器人的電池,而機器人小翊還是通知了羿曦。
由於羿曦在別墅中設了雙重安防系統,她終究如鳥入樊籠,插翅難飛,束手就擒。
時光是個奇怪的東西,它能讓曾經敵對的兩個人關係變得得友善而親密。
小可和羿曦,不再是在那間冰冷陰暗的地下室進行一場彼此猜疑彼此充滿敵意的審訊和盤問,而是坐在寬敞明亮餐廳中,面對一桌機器人小翊準備的精緻美食,愉快的享受晚餐,欣賞美景。
窗外,血紅色的日落渲染了半片天空。
美好的那麼不真實。
她像是做了一場夢,她生怕夢境轟然倒塌,而她會突然驚醒,發現自己仍被困在一個意識的世界,數字的世界,而非物質和物理規律所構建的現實世界,然後痛苦不堪。
“感謝小翊,救了我。”小可舉起酒杯,她衝小翊眨了眨眼睛。
“不用謝我,我只不過是在硬件模塊上運行的一個程序,一段冗長而複雜的代碼,我只是聽從主人的指令而已。嚴格的說,不是我救了你,是黑羽救了你,而主人給我發出指令,於是我救了黑羽。”小翊謙虛的說。
機器人小翊的眼中閃着兩道紅色的弧形反光,紅色來自窗外的日落。
機器人嘴角微微上翹,它的笑容彷彿是一種治癒力量,樂觀積極,憨厚可愛,讓小可感受到一種科技與人性的完美結合。
“不管怎麼說,都要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她衝小翊和羿曦微笑,將酒杯中的氣泡飲料一飲而淨。
她已經切身感受到了,小翊和其他的機器人不一樣,它有自己的一套推理邏輯和自我意識的覺醒,更人性化,它就是人類世界想要刻意扼殺的那一類更瞭解人類意識的機器人。
“小可,聽話,你待在這裡比較安全,所有的安防系統我更新了最新程序,更高級,視野更寬廣,如果周邊3公里之內,有人膽敢打主意入侵這房子,絕對逃不過安防系統的眼睛。”羿曦脫口而出。
儘管他說出這些話不是很在行,關心人的話總會讓他臉頰發燙,也許他不太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也許他只適合默默行動和付出。
“然後呢?你該不會永遠用安防程序,永遠用成羣結隊的保鏢來保護我吧?羿曦,我不需要保護,我也沒你想象的那麼脆弱。”小可說着,擡眸望着羿曦。
腦中突然有片刻的空白,也許她已經流失了一些記憶,那些記憶原本應在她的意識深處。
記憶閃回如同跳幀播放的卡頓視頻,讓她突如其來的失去焦距,感到眩暈。她想到了在艾爾莎·芭芭拉的幻具裡看到的那些閃回畫面。
元老阿蘭的阿茲海默症究竟是人爲?還是自然發生的?還是有人想竊取元老阿蘭的記憶,然後取代和接管元老阿蘭的財富和資源?
就像元老史都力試圖對元老標記線和真正的維克多·斯萬所做的那樣。控制了一個人的頭腦,控制了一個人的所思所想,就等於控制了一個人的全部資源和實力。
記憶銀行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項目?誰資助?誰受益?如何源起?這個項目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這些都是她想從羿曦這兒打探到的消息。
“至少現在是需要的。”羿曦堅持道,打斷了她的思索。
他凝視她栗色的秀髮和迷人而狡黠的眼睛,“不能讓我再失去你一次,不能是在我這兒,我不允許,絕不。”
“元老史都力和元老標記線最近就沒什麼動作?這也太安靜了吧?不合常理。”小可刺探道。
她根本不是來談情說愛的,如果謎題一天不解決,她就一天沒辦法心安理得面對這一切,沒辦法面對和思考對羿曦的感情。
羿曦淡淡的笑:“暫時沒有。也許他們二人暫時達成了秘密協定,也許各自都在反思,圖謀什麼。也許有更重要的事情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小可暗想,對於元老標記線,根據黑羽的說法,他也許正沉浸在突然得知裂斧F就是他的兒子的喜悅中,
那麼元老史都力呢?他什麼行動也沒有,如此沉靜,爲什麼?
甚至整個營救異星客的計劃都進展的如此順利,這很不正常,不是嗎?
元老史都力爲什麼任由駿騏巫師在數據廢墟集結黑客、國際刑警和驚奇人才公司一起謀劃此次營救。
他竟然真的什麼都不做,不阻止,不干涉,任駿騏巫師在他這暗夜森林的太歲頭上動土,不報復,不反擊,不發怒,任由一切順利進行,爲什麼呢?
是因爲元老史都力根本不在乎嗎?元老史都力讓魔盾復刻她的記憶,是因爲他早就放棄了她?
不,就算她不能幫元老史都力做事,她身上的血液對他還是有用的啊?
還是元老史都力根本就是故意放她走,任由這一切發生。
短暫的沉默。
羿曦湊近小可,端詳着她那張面孔,一張無害的小動物似的臉,迷人、單純,恬靜、清麗,如同精緻的藝術品,美得令人窒息,他不禁心跳加速,肌肉緊繃。
“小可,你的工作不是都已經結束了?你這麼關心兩位元老,是因爲後怕,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一陣僵硬感襲遍小可的全身。
羿曦那雙眼睛讓她想到了維克多·斯萬的眼睛,塞繆爾·愛倫坡的眼睛,詹迪·勞頓的眼睛,不管容貌如何變化,眼睛周圍的皮膚和肌肉組織可以修復,但是眼睛的本質卻不可改變,
還有,眼紋的位置,臉部笑起來所牽動的肌肉運動的軌跡所形成的特徵不會改變。那也許是真正的元老史都力的眼睛。
這是她接下去要去深挖的一個線索——羿曦和元老史都力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還有一些事兒要去完成。你可以幫我嗎?”她不想對他撒謊,也沒必要撒謊,她的一隻手抵住羿曦的肩膀,似乎是拒絕他進一步靠近。
又似乎反應過來,她這麼做不妥,不是求人的態度。
她的另一隻手攀上羿曦已經擼起的襯衣袖子下裸露着緊緻肌肉的小臂。
而羿曦卻握住小可的手,她的手冰涼而柔軟,修長纖細,手指張開,他將她的手指和他手指交纏在一起,她冰涼的掌心貼在他溫暖而寬大的手掌上。
她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似乎是虛擬世界的幻影。
“你想讓我幫你什麼?怎麼幫你?”羿曦輕嘆一口氣,難道他和她之間永遠都隔着一個個的問題,一個個的條件,一個個幫忙,如同交易或者是利益交換。
“我會將翊風的冬眠艙運走,運到驚奇人才公司在地球上所建的醫院。肖恩將會同其他的生物師一起給翊風修復基因。細節問題已經談好,翊風就算基因修復好了,也不會面臨以往接受這類手術的變種人的命運,我是指淪爲星奴的命運。而你只需要授權簽字同意修復他的基因即可。”
“哦,竟然有這麼好的事兒?有什麼條件和對價嗎?”羿曦警惕道,他從來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小可淺笑道:“條件和對價你已經支付過了,第一次是X-CASE基地,第二次是從水下囚室營救和我一樣的異星客,你爲異星客做了這麼多,驚奇人才公司都看在眼裡,所以你不需要再支付了。
“只要你在手術文件上簽字,驚奇人才公司就會派人來神佑星河醫院接走翊風,還給你一個基因修復完好的翊風,一個和你一樣健康的翊風。”
小可語氣慵懶,聽起來像是日常聊天,不太嚴肅,不太令人信服。
“我會簽字的。因爲我相信你。”羿曦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襯衣,他意識到她剛剛不過是示好,而真正的訴求她還沒提,“小可,還有呢?你還要我幫你什麼?”
“記憶銀行,我還需要記憶銀行的項目資料、研究資料,研究人員的資料和背後的投資人資料,所有歷史資料。”小可脫口而出。
“爲什麼?”
小可的腦中那根刺,又開始震動。
她眼前似乎出現那黑暗的被隔離的房間,昏暗的燈光,魔盾悽楚的一笑,說“你別無選擇。”他從松木茶几上拿起幻具……
然後,她腦中的意識,鋪天蓋地如洪水般被複制,被轉移。
她腦中涌出一陣刺痛,在眼睛後面爆裂開來,呈現出一堵淡藍色的冰牆。
她突然尖叫着從椅子上跳起來,尖叫似乎很有必要,無法抑制,是她唯一可以宣泄痛苦的出口。
痛感開始在大腦中肆虐橫行,就好像有人在她的頭腦裡鑿了一個洞,又好像啓動了某個疼痛開關。
記憶如雪崩一般坍塌,每一顆碎雪都閃爍着微芒,大塊的冰雪滑落,碎雪飛濺、轟隆聲,嘩啦聲無處不在。
夕陽血紅色的光從窗外射進來是那麼刺眼,令人心驚,像是穿過眼睛、直襲腦海的一記重擊。
痛苦來自於她頭腦內部,鋪天蓋地,席捲一切,而她根本無處可逃。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恢復了神智,自我意識的冰山在霧靄中顯形,她發現她的身體被羿曦包裹在懷中,她不停的顫抖,眼中溢滿淚水……
她剛剛回想起羿曦問她的那句話,“爲什麼?”
她看到了他目光中的悲憫和疼惜,她的心臟猛然塌陷了一塊兒。
“因爲,我想了解記憶銀行的一切,我想知道該怎麼拔出我腦中的那根刺……”
慌亂中,她囁嚅道,她說了謊。
呼吸紊亂而急促,汗水濡溼了她後背的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