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環區·凌晨3:09】
“城邦新聞,爲您帶來最新消息。”
“今日危險區亂流指數,7級,天氣較爲惡劣,建議資源探險隊減少外出……”
“插播一則廣告——您還在爲城邦老齡化而困擾嗎?您還在爲父母上崗培育而心煩嗎?伊甸園新推出產品【仿生小孩】,無需考取父母證,即可養育一個您的專屬小孩……”
“啪嗒!”
一根染血的鐵棍打上收音機,廣告聲戛然而止。
“天天念那些勞什子的新聞,勞資早就聽煩了。”手持鐵棍的大兵對收音機碎片啐了一口,轉身繼續去搜刮。
貨架散落的超市內,反抗軍們正在搜刮食品和武器。
放在以往,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但現在,周圍負責守衛的鷹犬機械竟然反常地進入了休眠狀態,沒人阻止這羣人的搶掠。
反抗軍侵入內城,破入居民樓,四周響起居民的尖叫和驚呼。
“——你們怎麼闖入我家的!”
“——我的門鎖警報呢?我的守衛機器人呢?怎麼都——”
“——別過來!別過來!別砸我家的東西——”
“噠噠噠噠——”
槍聲如雨點般細密響起。
城邦靜謐的夜,喧囂打破了安眠。
街頭巷尾的鷹犬機械,不再遵守城邦法律。
身爲保衛居民安全的護衛,它們卻雙目通紅,像有了自己的靈魂,不再搭理求助的居民,反而幫助這羣入侵城市的反抗軍。
殺傷力最強大的槍械落到了反抗者們的手裡,他們像出籠的野獸,發泄着自己的慾望和怒火。
【——殺死黎明。】
這是他們震徹心扉的口號。
像是要將半生的不公和憤怒都訴諸於口,要槍口噴吐出憤怒的火焰,他們要讓這座雨中的城邦——爲他們新世紀的曙光而傾覆。
他們要殺死現今城邦的領導者——亞撒·阿克託。
“咔噠噠——”
直升飛機在風雨中懸停,電視臺的女記者拉開艙門,直播當前戰況,攝影機鏡頭對準下方的午夜燈火。
“——晚間急報,爲您帶來最新消息……”
年輕女記者對着鏡頭飈語速。
她的神情有些驚惶,眼裡滿是不可置信,似是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在測量之城掀起動亂。
她的半邊身子被大雨淋得透溼,她掛在艙門內,示意攝影機鏡頭對準下方街道,街道正匯聚着黑色洪流般的反抗軍。
“今日凌晨三點整,規模約爲千人的反抗軍聚集在卡爾斯特工業區,率領劣等人格者突入內城。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二環區接緣區域已經淪陷,街道店面被打砸搶掠,用電設施遭到破壞,居民房屋被侵入,且多處區域開始起火。
“核心區議會已判定這是一起惡性事件——以劣等人格者爲首的居民們,因爲不服從當前城邦福利與體制,決定聚衆反抗。
“他們的目標,似乎直指中央城,現在的破壞是爲了搜刮資源和武器,並不會在二環區過多停留。
“這應當是【他維】對鷹犬軍方的一次滲透,它切斷了鷹犬機械軍隊和黎明監視系統的連接,才導致黎明系統應對不及時,讓人們得以打響槍聲。 ωwш☢ тTk Λn☢ C〇
“和平鴿新聞社的一名發言人形容目前局勢爲,【反抗者靈魂的一次自由狂舞】。“造夢”集團的投資方則表示,【這是違抗城邦律法,膽大包天的一次內鬥,投靠他維者必將被鎮壓】。
“截至目前,惡性事件還在不斷髮酵中,反抗軍正在呼籲身邊居民加入隊伍。在內城鎮壓軍趕到現場後,雙方可能發生交火,並將這場動亂演變爲一場小型戰爭……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奇異果電視臺將持續爲您提供報道……”
女記者有些顫抖的聲音,透過傳聲設備,在各家各戶中響起。
槍聲如同雷霆,驚醒了沉睡的居民,他們睡眼惺忪地打開電視,卻得到這樣恐怖的消息。
——反抗軍正在劍指中央城。
人們早已沉浸於城邦的安樂,兢兢業業工作數十載,從未想過,會有槍聲從城邦內部打響。
自從三十年前,那場由“末日城”改建“測量之城”的黎明之戰後,他們未再聽過槍聲。
“媽媽,爲什麼會有槍聲……”
“別怕,只是意外罷了……我們就躲在房間裡,不要說話,到了明天,一切就會好起來,黎明系統會救我們的……”
這是一對緊鎖門窗的母女,女孩躲在母親的懷裡,母親閉着眼,她們在顫抖。
槍聲不斷在城內響起。
每一聲槍聲,都像開在了人們心裡。
反抗軍的槍火,是嘲諷城邦和平之名的一次血腥抗爭,是將秩序和律法踩在腳底的一次挑釁。
人們雙目血紅,身着防彈衣,如同堅硬的黑甲蟲,腳底染上了洗不乾淨的血。
大雨漂泊之間,漸漸淡薄的紅色陷入水潭,穿着皮靴的一腳落下,血水與雨水同濺而起。
如同一隻只黑甲蟲的反抗軍,從街道中不斷淌過,他們將一盒盒資源箱運上卡車。
在朦朧的霧雨之間,黃澄澄的卡車大燈投射而出,像兩道銳利的光劍穿透黑暗,照到那遙遠的未來中去。
轟鳴聲響起,卡車啓動,坐於卡車上的“黑甲蟲”們擡起手中的槍械。
“轟轟轟——!”
大燈高度飆升最亮,如同兩顆黑夜裡的寒星。
在機械軍血紅的視線之中,
——卡車風馳電掣,直衝中央城。
……
雨幕之下。
金髮碧眼的反抗軍首領,正靠在牆邊抽菸。
他沉默地遠望,望着那座——矗立在黑夜裡,如同燈塔般的尖銳建築。
那是中央城,高聳入雲的中央城,也是他們的最終目標。
他的腳邊,躺着一個死不瞑目的中年男人——男人胸前掛着超市員工的電子信息。這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他的口袋裡有一支最新款的口紅,也許是送給他的妻子,也許是送給他剛成年的女兒。
但在今夜,隨着一聲烈火中的槍聲打響,他的一切未來都如夢幻泡影般消散。
煙霧在雨中渺渺上升,反抗軍首領金髮之下,那對天海般的藍眸顯得朦朧,他似乎沉溺進了一種安然的氛圍中。
“咔噠。”
他踩在超市員工的口袋邊緣,口紅髮出輕微的脆鳴。
……那似乎是一個家庭破碎的聲音。
“凌晨三點十五分,成功打入二環區,存活人數,玩家65人,平均戰力1300點,自願投靠的npc一共899人。【門匙】對鷹犬軍的滲透起了重大作用,黎明系統沒能及時調動有生力量剿滅我們。”
一個身着緊身皮衣的女人從屋檐一躍而下,她是榜前玩家娜塔莉,也是這位金髮男人的“監護人”。
防止他發瘋,時刻監視他精神狀態的,“監護人”。
“……愛德華。”娜塔莉伸出手,叫出金髮男人的名字。
反抗軍首領的眼睫微動。
娜塔莉的手,從他的左臉頰上一擦而過,抹去了他臉上濺到的血跡。
這個動作看上去關切而曖昧。
娜塔莉咧開嘴,她那精緻的西歐長相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我們……很成功。”她笑着說:“我們的速度足夠快,城邦是一個巨大的篩子,無數被【他維】滲透的人,給我們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嗯。”愛德華應了一聲。
他取下香菸,手背上滿是碎裂的雨滴。
“只要有人高呼而起——戰爭就會打響。”他說:“世界遊戲讓我們進入副本的時間恰到好處,有許多人已經淪陷於他維之中。我們只是推手,給了他們一個開戰的口號。”
“可是,內城的居民,依然忠誠於黎明系統和阿克託。”娜塔莉說:“我們的演說和勸告沒有起到多少作用,幾乎沒有人願意加入我們,除了那些劣等人格者。”
“意料之中。”愛德華說:“畢竟即使反抗軍贏了,毀滅了黎明系統,這座城邦未來也會覆滅。在這種末世裡,沒有黎明系統,數百萬的人口根本活不下來。”
“不過……”他擡起眼皮:“那又有什麼關係,居民大多是蠢貨,就讓這種虛無縹緲的‘自由’爲口號,吊着他們就好了。
我最喜歡看的,就是人類將矛頭對準他們自己的英雄,殺死曾經拯救他們的人。”
娜塔莉露出笑容。
“對,沒關係。”她笑着說:“只要我們殺了蘇明安,搶奪了陣營的最高積分——這座城市的未來,又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也只有蘇明安那個傢伙,每次都非要達成一個拯救大多數人的結局。”
“走吧。”愛德華扔掉香菸。
“咔——噠。”
牆面上,一塊液晶屏突然亮起。
愛德華擡頭,看向屏幕,這似乎是一場緊急直播。
湛藍的發佈會背景前,數不盡的麥克風如同野草般舉起,它們統一地——倒向中央的發言人方向,核心區議長福克裡·考爾比。
這位議長站在閃光燈前,神情嚴肅:
“……城邦的疏散作業,正在緊急進行中。
“城邦進入緊急狀態,可能發生停電停水的狀況,請居民不要緊張,居家等待。我們有能力保證居民的人身安全,武裝部隊正前往二環區進行鎮壓。
“相信黎明系統會及時對此事作出反饋,一切都會迴歸常態。
“這種膽敢挑起內戰,內耗生存資源的反叛行爲,是對人類文明的背叛。城邦對這樣投靠他維的人類表示強烈譴責。
“在這種時刻,城邦居民應當相信測量之邦,相信公正無私的黎明系統,相信城內強大的機械武裝力量,相信——”
說到這裡,議長突然拔高了幾個調。
他面對鏡頭,正色道:
“——我們偉大的亞撒·阿克託城主!”
“相信他,一定會作爲城邦的燈塔,將和平與秩序帶回到居民之間!”
“我們都是他忠誠的逐光者……”
“……”
從最後這段話可以看出,這位議長不是原裝貨。
他是榜前玩家“預言者”艾蘭得,之前被黎明親自囑咐過,要保護阿克託不死。
在得知愛德華和他們排到一起後,他瞬間嚇尿——愛德華和蘇明安對上了,這簡直是世紀大戰,鬼知道會把這個世界攪成什麼樣。
果不其然,在這副本開啓第七天的凌晨,蟄伏已久的愛德華掀起了宣戰之火,帶着反抗軍直衝中央城,
艾蘭得認爲蘇明安會獲勝。所以他在演講結尾拍了蘇明安馬屁,表明自己的態度。
——而磅礴的雨中,愛德華冷冷盯着液晶屏幕一眼,冷笑了一聲。
“等着吧。”
那些不看好他的人,那些鄙夷他的人,認爲他是瘋子的人……
他都要他們付出代價。
在投向主辦方後,他擁有了更強大的權柄,已經和以前不同。
當狗而已。
誰又比誰高貴?
他放眼望去,不遠處銀行的ATM機前,是一羣瘋狂的居民。他們打砸玻璃,搶掠櫃子裡的鈔票,臉上滿是慾望和猙獰。
居民們的後頸,閃爍着血一般的色澤。這顏色在以往被人避之不及,如今卻像天上的繁星一般密集。
在罪惡和慾望的驅使下,白兔也能變成野狼。
這羣自詡情緒穩定,高高在上的中等人格者,在觸手可得的錢財前,丟下了良知和文明,如同野獸般醜惡。
“人”的那最珍貴的一部分,在業火的槍聲和如大雨般散落的綠色鈔票間,被踩的支離破碎。
燃燒的槍聲之間,披着羊皮的衛道士舉起了火把,
他們以“自由”和“鬥爭”爲名,劍指帶來曙光的知更鳥。
——然後一把火焚盡了他們自己的光輝人生。